31

日色清涼, 往日瑟人的寒風中漸漸透着股暖意。

姜韻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引入眼簾的暗色床幔, 她怔愣了會兒, 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方。

身子酸乏得厲害,她緊緊擰起眉心。

半晌, 昨夜的情景漸漸在腦海中回攏,澀得姜韻漲紅了臉, 秀氣的腳趾在錦被下蜷縮起來,她拱進被窩中, 有些羞有些窘。

她想起她昨夜嬌氣地哭個不停。

越想越不堪回首。

姜韻咬唇,頓時唇瓣盈血。

她往日覺得女子那事時總輕吟出聲,難免有些故作在其中,昨日,她才知曉,原那時, 當真是羞人。

姜韻不知曉, 她昨日侍寝一事有沒有傳進後院。

但姜韻也清楚,這後院就如同宮中一般, 瞞不住什麽事。

想至此,姜韻臉上的燒紅漸漸退下,理智慢慢回攏。

她想起,昨日付煜對她說的話——要封她為良娣。

若以往王妃待她只是厭惡, 那從她被杖罰後, 恐就對她懷恨在心了。

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姜韻遂又想起那日前往晗西苑, 李側妃待她的态度, 禁不住輕擰眉心。

如今,前有王妃,後有李側妃,這般情況下,她若進後院,恐真的不如現在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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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韻捏緊錦被的一角,心中陷入猶豫不決。

就在這時,房門被推開的聲音傳來,寂靜中,這抹動靜十分清晰。

姜韻意識到這時會是誰進來,頓時呼吸輕滞,她緊張得心髒砰砰跳。

付煜回來時,前院還一片安靜,他稍頓,就猜到女子該是還未醒來。

畢竟,他離府前吩咐過,不用叫她。

姜韻無需去前院請安,府中也沒甚正經伺候她的人,自然不會有人叫她。

想到什麽,付煜不着痕跡地擰了下眉心。

站立片刻,他就改了去往書房的方向,轉而回了寝室。

他一進來,就透過床幔隐隐約約看見床榻上錦被鼓起的一團。

女子藏進錦被中,不知是醒了還是未醒。

付煜幾不可察地眉梢一挑。

付煜走近,掀開床幔,輕咳了一聲。

錦被中的人動了下,又僵在原處不動。

付煜輕抽了抽嘴角:“還不出來?”

話音甫落,根本沒有動靜,就在付煜要生了不耐,想去拉錦被時,那人終于動作緩慢地從錦被中探出頭來。

一張巴掌大的芙蓉小臉蛋上透着春意餘媚,眼睫似羞澀一顫一顫的,根本不敢和他對視,只是在錦被中藏久了,難免臉色被憋得通紅。

付煜還是頭一次見她這麽孩子氣的模樣。

一時之間不知該氣該笑。

一夜後,兩人之間氣氛總歸和之前不同,他無奈道:“你躲什麽?”

姜韻纖細的手指緊攥着錦被,憋了半晌,才堪堪嗡了句:

“奴、奴婢不知該怎麽面對殿下……”

付煜垂眸看女子,良久,他才說:

“本王承諾你的事,不會反悔。”

女子似怔愣住,他繼續說:“本王讓張盛挑個院子,你以良娣位搬進去。”

付煜伸手,輕捏了下女子臉頰,羞紅滾燙,女子怔了下,卻沒躲開他。

付煜眸色倏然軟了下,他低聲說:

“日後不是奴才了,不必再自稱奴婢。”

昨夜間,她在他身上百轉嘤咛,卻斷斷續續自稱奴婢時,他就覺得甚為刺耳。

今日出府,他腦海中不斷想着女子。

将府中空着的院落皆過了遍。

好的院落不是沒有,但位置好,面積又大的院落當真沒有幾個。

晗西苑算一個,但已經被李側妃占着了。

其實過來過去,付煜覺得,最适合姜韻的院子居然是玉蘭軒。

玉蘭軒清淨,裝飾精致,院子後有一片臘月寒梅,恰是她慣愛的景色,離前院不算遠,和正院卻稍遠些。

王妃對姜韻的不喜,付煜看在眼中,難免替姜韻挑院落時,就不自禁将這點考慮進去。

可玉蘭軒中住着許良娣。

而且,許良娣在玉蘭軒中小産,難免有些不吉利。

付煜輕擰眉,将玉蘭軒從選項中去掉。

最終,只剩下淬錦苑和靜芸軒可選。

這兩個院落,一處位置好,一處院落大,她才受了委屈,付煜也不想她在住處上再受委屈。

不過,這兩個院落皆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離正院遠些,她和王妃皆得清淨。

付煜平靜地将選擇權交到姜韻手中:

“若你都不喜歡,待會本王讓張盛進來再和你細說。”

付煜倒真沒為這些事操過心。

後院女子的住處皆是王妃給選的,遂後将名單遞給他過目,就算定了下來。

只是姜韻情況特殊些。

付煜難免就上些心。

付煜自幼在宮中長大,自然知曉這後院後宮中的心思。姜韻出身差,旁人不免就低看她些。

他頓了下,才又添了句:

“待你選好後,本王就讓人将院落收拾出來,再配些下人伺候——”

話音未盡,付煜忽然擰眉停下,他垂眸,看向打斷自己的女子。

姜韻仰着白淨的臉蛋,一動不動地看向付煜,她緊緊攥着他的衣袖。

付煜和她對視,須臾,付煜稍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似不耐:

“打斷本王作甚?”

姜韻彎眸,她輕輕搖頭:“殿下不必麻煩了。”

倏然室內一靜。

付煜眉眼的溫情散去,他冷淡地看向姜韻:“你是何意?”

他第一次為一個女子做這些打算。

不得感激,不得歡喜,就得一句不必麻煩?

就似,一腔熱情撲了空。

頓時冷卻下來。

姜韻緊緊盯着他,就似想把他印在眸中一般,付煜稍頓,終于反應過來眼前女子是誰。

旁人許是會不理解他。

但她是姜韻,一門心思皆是他,又怎麽可能叫他不虞。

付煜輕擰眉,掀開裙擺坐了下來,女子一頓,将身子朝後挪了挪,跪坐在床榻上,用一種很輕很輕的聲音說:

“殿下若這時封奴婢為良娣,必是很為難吧。”

付煜抿緊唇,沒說話。

姜韻咬唇,修長白皙的脖頸微垂,上方印着昨日付煜留下的痕跡,深深淺淺的,分外惹眼。

付煜觑見,終是擰了擰眉,冷淡道:

“本王既應了你,自不會叫你受委屈。”

就見姜韻搖了搖頭,她仰臉看向付煜,一字一句輕聲細語:

“殿下,王妃娘娘身子不适,太醫幾乎日日皆要跑一趟正院。”

她眸色灼亮,刻在付煜心上,似灼得有些傷疼,就在付煜快移開視線時,他聽見女子說:

“聽殿下說要封奴婢為良娣時,奴婢歡喜地幾乎忍不住點頭答應下來。”

她的歡喜,付煜昨日就感覺到了,所以,他才狐疑:“那你這又是作甚?”

掌心被塞進一只小手,付煜垂眸看去,就見那軟若無骨的手輕輕纏纏地勾住他的小指。

女子繞繞地說:“可方才醒來後,四下無人,奴婢才清醒過來。”

“奴婢想陪在殿下身旁,殿下有待奴婢的這份心,奴婢就足以歡喜了。”

“可若真因此事,刺激到王妃娘娘,若到時……”她咬了咬唇,沒有說出那結果,她頓了下,才接着道:“那奴婢豈不是罪該萬死?”

她一番話,近乎皆為王妃着想,付煜耷拉着眉眼,不知是信還是沒有信。

突兀,他平靜地打斷姜韻:

“她那樣對你,你卻以德報怨?”

姜韻和付煜對視,沒有一絲心虛,她苦笑一聲:“殿下覺得奴婢不要這良娣之位,是因為娘娘?”

她眸中閃過一絲難過,極其短暫,卻叫付煜啞了聲。

勾纏住他小指的手松開,他不着痕跡地輕擰眉,就聽姜韻說:

“奴婢自私膽小,怕的不過是到時殿下會後悔此時的決定,從而疏遠埋怨奴婢。”

“若真是那般,奴婢倒寧願從未要過這良娣之位,也不想要殿下疏遠奴婢。”

她紅着眸子,幾乎将要透着哭腔。

付煜又好氣又好笑。

親王的良娣之位,只有六人。

如今他後院已有三人,為了其餘三個位置,後院旁的女子明裏暗裏幾乎争得頭破血流。

她倒好,他都送到了眼前,為了沒有發生的事情,她在這裏害怕得哭哭啼啼,連擺在眼前的好處都不要。

付煜無奈,卻不知為何,他待這般的她,倒真說不出狠話。

付煜說:“你當真想好了?”

姜韻攥緊他的手指,紅着眸眼點頭,嗡聲嗡氣地:“待娘娘平安誕下嫡子後,殿下再封奴婢。”

付煜挑眉看向她,問她:

“你就不怕,到時本王後悔了,不封你了?”

女子愣了下,似沒有想過這般可能性。

付煜心中了然,果然,若是想過,她怎麽會這麽幹脆就放棄了這般大好的機會。

就在付煜準備當她方才的話沒說過時,女子透着哭腔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那、奴婢就不要了,奴婢就留在殿下身邊伺候殿下。”

付煜頓住,他掀起眼皮看向女子,就見女子抽噎着,如同二人第一次見面時那般,膽小又怯弱。

可偏生,付煜在她眼中看不見一絲虛僞。

——她當真是這般想的。

付煜捏緊手上的扳指。

倏然,他似有些嫌棄地遞了張帕子給姜韻:“別蹭本王身上。”

姜韻忙接過帕子,擦掉眼淚後,還抽噎着小心地看了眼付煜的衣裳,似真怕蹭到了他身上。

付煜頓時有些額角作疼。

他站起身,平靜地說:“行了,別哭了,叫旁人看去,還當本王欺負了你。”

“本王讓人進來伺候你洗漱。”

付煜轉身時,稍頓,似不耐地撂了句:

“你的良娣位,少不了你的。”

在他身後,姜韻不着痕跡地勾了下唇角,才又若無其事地将眼淚擦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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