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日色漸暗, 繡房中還點着燈燭,滿是通明。

張嬷嬷伸手不斷在錦緞上比劃着,同時偶爾側過頭和明枝交代着些什麽。

其實近端時間, 最讓繡房上心的不是府中下人的春衫, 而是正院中王妃娘娘的衣裳。

王妃娘娘日漸顯懷。

身材幾乎是一日一個樣。

這衣裳許是過幾日就不能穿了, 但偏生王妃娘娘的衣裳必須得體合身。

往大了,根本不可能。

所以, 繡房近乎隔幾日就要往正院跑一趟。

這些事,難免要張嬷嬷親自上手, 可她終究年齡大了,所以也将些許事情交代到身邊的人手中。

即使彩月性子跳脫, 但不得不承認,這繡房中除了張嬷嬷外,還當真是彩月的手最巧。

往日王妃娘娘的衣裳,除了張嬷嬷外,大半也是彩月接手。

甚至王妃還親自贊過彩月。

這也是為何彩月在繡房中這般吃得開的原因。

只不過,張嬷嬷和明枝說着話, 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時不時朝繡房門口處看一眼。

明枝看在眼中,遲疑地問:

“嬷嬷可是在擔心彩月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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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嬷嬷搖了搖頭, 卻沒有說話。

彩月去給姜韻量尺寸,卻去了半日有餘,至今未歸。

不用猜,就知彩月被旁事絆住了腳步。

明枝不敢再多問, 過了半晌, 才聽張嬷嬷低嘆了一句:“也怪我往日太縱着她, 叫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張嬷嬷惜才, 對彩月的一些小毛病素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她若能因此事長些記性,倒也不能全算壞事。”

而被張嬷嬷記挂着的彩月如今還在正院中,她趕在紅燭将滅時,匆匆忙忙将衣袖補好。

彩月觑了眼還未燃完的紅燭,頓時松了口氣。

姜韻和鈴铛一直不見人影,天色剛暗下來,她就注意到這只紅燭燃不了多久,不禁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目不轉睛地盯了半日的針線活,彩月擡手揉了揉眼睛,只覺這雙眼酸疼得厲害。

她拿起那衣袖仔細看了眼,倒的确瞧不出和往日有何不同,擱不知道的人眼中,根本看不出這衣裳破損過。

姜韻的這件衣裳,以梅花為主調花紋,她在衣袖邊細細地縫了些梅花瓣,和衣裳整體倒也算相得益彰。

彩月剛放下針線,就聽見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消失了半日的姜韻和鈴铛終于相伴回來,隐隐有未盡的話音:“……糟糕。”

彩月擡頭,就見姜韻一臉歉意:

“我在殿下跟前伺候,這一時竟将彩月姑娘忘了去,讓彩月姑娘久等了。”

忘了?

彩月勉強擠出一抹笑:“伺候殿下要緊。”

她不想和姜韻纏事,忙将縫補好的衣裳拿起,遞給姜韻:

“奴婢将衣裳補好了,姜韻姑娘瞧瞧可滿意?”

別的彩月不敢說,但這女紅,彩月卻素來自信。

“補好了?”姜韻有些驚訝地衣裳,她細看了眼,頓生幾分意外。

即使姜韻在宮中待久了,在尚衣閣也見慣了手藝好的人,卻也不得不承認,彩月的确稱的上心靈手巧。

好在姜韻本就不打算為難她,頓時彎眸淺笑,一副驚喜的模樣:

“彩月姑娘手巧,我自是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她說:“只是麻煩彩月姑娘了。”

彩月立即搖頭,她如今只想給姜韻量好尺寸就趕緊回去好好休息。

這半日,她待得心驚膽顫,卻得細心替姜韻縫補衣裳,生怕姜韻到時又尋旁的借口生事。

待彩月回到繡房時,玄月早就高高挂在半空中,淺淡的月色印在枝頭。

她進繡房,就見張嬷嬷房間的燈還未暗,彩月稍頓,就反應過來張嬷嬷是在等她。

彩月猶豫了下,走過去敲了敲門,就聽張嬷嬷的聲音:

“彩月?”

在前院擔憂害怕了半日,驟然聽見這聲,彩月倏然有些紅了眼,她哽咽着:“嬷嬷,是我。”

似聽出她哭腔,房門頓時從裏面被打開,張嬷嬷擰眉走出來,見她身上皆好好的,臉上擔憂褪去,冷聲道:

“進來!”

彩月跟着她一進房間,眼眶就紅得徹底,忍不住哭了出來。

将在前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張嬷嬷本想罵她兩句,見她如此,倒是怎麽也罵不出來,她沒好氣道:

“現在知道怕了!你沒事招惹她作甚?”

若讓彩月說,她為何無故地下了鈴铛的臉,她也說不出。

彩月倒是還知曉張嬷嬷是為了她好,搖着頭,委委屈屈地說:

“奴婢只是厭惡她的作态,明明同是奴才,怎就她和主子一般。”

張嬷嬷一陣頭疼,忍不住伸手拍打了彩月兩下:

“我看你是要氣死我!”

“你在府中待了幾年,還看不明白?這後院的主子,不就是殿下一句話的事?”

彩月想反駁,卻又啞聲,最終只能哭着道:“嬷嬷快別打了,奴婢知道錯了,日後不敢了。”

張嬷嬷根本也打不下去。

彩月剛進府,不過十一二歲,幾乎在她眼皮子底下長這麽大。

她往日皆護着疼着,哪舍得真的罰她?

張嬷嬷洩了口氣,坐回凳子上,聽着彩月抽噎半晌,才平靜地問她:

“你往日對後院的事也素來不多嘴,為何就對姜韻這般看不上眼?”

“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她知曉,彩月性子直,作事皆憑喜好來。

這般性子在府中算不得好事。

只不過彩月一直待在繡房中,張嬷嬷也就沒去磨她的性子,誰知曉,她竟敢去招惹前院的人。

彩月愣了下。

嚼舌根?

她不過一個小奴才,誰會刻意在她面前嚼舌根?

張嬷嬷看她傻愣的模樣,頓時有些頭疼。

她一直未說,可她膝下無子,把彩月素來當閨女看待。

這次彩月得罪了姜韻,姜韻這次輕拿輕放給足了她面子,可若姜韻氣性大,不願放過彩月呢?

她信姜韻有法子叫彩月不好過。

若真那般,她會不心疼彩月?會對姜韻沒有意見?

衣裳是貼身的物,容易做手腳的地方太多了,否則蘇良娣又怎會對繡房念念不忘?

張嬷嬷将這些道理掰碎了,說給彩月聽。

聽罷,彩月渾身打了個顫,額頭皆冒着冷汗。

若真如嬷嬷所說,她眼中的一件小事,其實直接牽扯到了後院的隐私?

彩月唇色都吓白了。

若說,她回來時對姜韻還有些埋怨,如今聽了張嬷嬷的話,那絲埋怨頓消,皆數化成了感激和慶幸。

彩月細細回想,最後還是對着張嬷嬷苦着臉搖頭:

“奴婢當真想不起來。”

她只記得那日嬷嬷腰疼得厲害,身旁有人和她低聲抱怨了句:“若不是嬷嬷要替姜韻姑娘趕制衣裳,又怎會忙累成這樣?”

嬷嬷素來待她好,她将這話聽進了心裏,自然對姜韻生了股怨恨。

覺得姜韻不過一個奴才,平白事多。

張嬷嬷聽罷,頓時不知說些什麽,她能怎麽怪彩月?

只不過,她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看來這繡房中,倒有些人心大了。”

彩月心中也恨。

那日她心煩意亂,不記得是誰,可那日能在她身邊的,只可能是繡房中比較親近的幾人。

如此親近,共處了幾年,如今卻挖了個坑給她跳,根本就是心思歹毒。

張嬷嬷忽然招來彩月,附耳低語了幾句,彩月稍愣,卻也忙點了點頭。

翌日,張嬷嬷當着繡房所有人的面,道:

“今日彩月不必用膳了,在外罰跪三個時辰,以示懲戒。”

她沒說原因,可繡房中的人皆心知肚明,彩月臉色一僵,似想要說些什麽,但對上張嬷嬷的臉色,只能紅着眼到外面跪了下來。

張嬷嬷才掃了眼衆人,冷聲道:

“日後再有人沒規矩,還煩請自尋去處,繡房容不得這種人!”

其餘人一陣心驚,忙說不敢。

繡房動靜不小,很快傳進了姜韻耳中,姜韻沒作表示,只和鈴铛說了句:“張嬷嬷是個聰明人。”

鈴铛總覺得姐姐話中有話,卻聽得似懂非懂。

張盛猶猶豫豫地将此事禀告給了殿下,沒辦法,誰叫這事鬧得還挺大的。

付煜動作頓了下,才掀起眼皮子看向張盛,他摩挲着扳指,卻問了一件和此事毫無幹系的問題:

“除了繡房,最近還有哪些關于她的閑話?”

連繡房一個小丫頭都敢對她出言不遜,看來這閑言碎語傳得不是一日兩日了。

張盛臉色一僵,完全沒想到殿下是這個反應。

他遲疑道:“姜韻姑娘至今沒有名分,府中難免有些異樣的眼神。”

付煜扯了扯唇角,說不上喜和怒,他問:“她也知曉?”

張盛讪笑着。

付煜頓時反應過來,姜韻日日處于她們之間,怎麽可能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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