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狼狽
狼狽地離開公交車站,向雲視線模糊地朝前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個方向走,接連撞到好幾個路人,叱罵聲不絕于耳,讓心裏越來越慌,步子也越跑越快。
心很亂,少年時候的記憶像是沖破了閘門的洪流,突兀又無情地沖刷她的意識,讓她恐懼慌張,驚亂無措。
稚嫩懵懂,情窦初開,對身邊的人漸生好感,模糊了友情與愛情的界限。
意識到自己與別人不一樣,開始藏着掖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努力争取一次,換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嘲諷和譏笑。
那卑微的勇氣和可憐又單薄的自尊無人問詢,被同齡的孩子扔在地上肆意踐踏,父母也不曾過問她的感受,僅僅因為這件事丢臉,讓他們失了顏面,所以她被迫停學。
過往種種,像是一個無解的魔咒,帶刺的枷鎖,圈禁了她的靈魂,讓她無法脫身。
向雲失魂落魄地跑了很遠,沒仔細看路,等她回過神,天已經完全黑了,她薄薄的T恤被汗水濕透,前面是一條陌生的小巷,開了三兩個餐館,四周沒什麽人。
她扶着膝蓋喘氣,稍稍歇了一會兒,心跳依舊很快,情緒動蕩得厲害,但那種頭暈目眩惡心想吐的感覺消散了一些。
兜裏電話響了,嗡嗡震個不停,默認的手機鈴聲在安靜的巷口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她掏出手機,按了接聽鍵,向母周玲的聲音霎時響起,幾乎穿破她的耳膜。
“怎麽才接啊?你現在翅膀硬了連家裏的電話都不想接了是不是?”
向雲将手機拿遠一些,神态黯然又疲憊地回答:
“不是,我剛才沒聽見。”
“算了,不說你了,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啊。”
電話裏的聲音柔和了一些,向雲“嗯”了一聲:
“謝謝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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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今天你就二十八了。”
向雲沒有接話,她知道周玲打這通電話過來,絕對不是單純來問候的,只聽周玲繼續說道:
“這段時間跟文致有聯系嗎?你們都老大不小了,別老拖着人家。”
“如果你實在看不上文致,另找也行,你姨母家有個小夥子剛從國外回來,我把聯系方式給你,你最好今年過年就帶個男朋友回家。”
“女人上了三十歲還沒結婚就沒人要了,你繼續單着丢的是我們向家的臉,回去親戚朋友哪個不在背後說你閑話?”
“親戚家跟你一樣大的那些後輩現在家裏孩子都上小學了!你也該懂事了,眼光別那麽高,長點心!”
“好了,你自己想想吧。”
周玲連珠炮似的說完,直接挂了電話,不給向雲反駁的機會。
手機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随後又震動起來,有新的短信。即便不看,向雲也知道,是周玲給跟她說的那個從國外回來的男人的聯系方式。
她垂着頭站在街口,擡眼一望沉沉的夜空,竟有種陷入深淵無法自拔的錯覺。
她不僅丢了家裏人的臉,拖累了優秀的發小,而今,她又因為自己的膽怯懦弱傷害了無辜的楊悅。
就好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
明明是她的生日,每個人都對她說着生日快樂,卻沒有人知道她不快樂。
同樣生而為人,想得到理解尊重,為什麽這麽難?
她好累,被生活和別人的眼光壓彎了脊梁,抽空了勇氣,連眼淚都不敢讓人看見,哭也不能歇斯底裏。
如果活着就是為了和別人一樣,那她寧願沒有活過。
她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走進幽深的巷口,在路邊的燒烤攤坐下來。
小店老板熱情地招呼她,問她需要些什麽,她看着沾了油點的菜單,随便點了幾個烤串,另找老板要了一小瓶白酒。
提前付了錢,烤串還沒來,向雲先拿到白酒,開了瓶就一口灌下去,被嗆得涕淚橫流也不松口。
店老板被吓壞了,這麽喝怕是要出事。
現在攤上沒什麽人,他走過來想勸,但向雲一口灌完了瓶子裏的酒,酒勁還沒上來,她打了個嗝,疑惑地問:
“串烤好了?”
老板一句話堵在喉嚨裏,最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沒說什麽,又走回烤架繼續烤串,等他把向雲點的單子做好了送過來,向雲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
兩口紅酒就能喝醉的人,硬生生灌了一小瓶白酒下肚,這會兒已經不省人事了。
老板叫了她兩聲,沒應,見時間還早,就沒管她。
結果向雲這一睡睡到半夜,過了淩晨一點,店老板要收攤,看向雲那個樣子,他如果不去叫,多半會睡到早上去。
桌上的烤串向雲沒吃,店老板用力搖向雲的肩膀,把她搖醒了,跟她說:
“打烊了,你回去吧!”
向雲一臉木讷,眼神呆滞,臉色通紅,酒還未醒。
她沒說什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習慣性地跟老板道了一聲謝,然後轉身朝巷外走。
夜深露重,這人不知道經歷了什麽,看起來也太可憐了。
店老板在心裏嘆了一句。
向雲從巷子裏出來,夜晚的風吹着有點冷,她好像清醒了一點,又好像沒有,頭痛欲裂,想到昨天發生的一切,她心裏就難受,委屈得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回家?哪裏有家。
走了兩步,她忽然悲從中來,眼淚撲簌簌地從眼角滾下來,她擡手去擦,結果越擦越多。
腦子裏混混沌沌的,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她走到路邊的長椅上坐下,看着馬路上駛過的小車,車燈晃得她眼睛疼。
她掏出手機,想找個人說話,翻了兩下通話記錄,看到林栀心的名字,像是着了魔似的,點開了林栀心的資料卡,她猶豫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時間。
好像有點晚了,腦袋很疼,但她還是盡可能在努力思考。
那就打一個吧,沒接就算了。
她心裏這樣想着,按了通話鍵。
林栀心夜裏已經睡了一覺,半夜一點感覺喉嚨有點澀,起身倒了杯水喝,回到卧室的時候就看到手機界面亮着,有人打了電話來。
她走近一看,頓時驚訝,居然是向雲。
大半夜的,向雲怎麽會突然打電話給她?
她心裏疑惑,但手上動作卻沒停,拿起手機按下接聽鍵:
“喂?”
林栀心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向雲隐忍的情緒忽然崩潰。
她再也忍不住,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捂着臉嗚嗚地哭出聲。
林栀心的睡意被向雲的哭聲驅逐殆盡,她吓了一跳,按亮了床頭的燈,再仔細看了一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她還聽見了小車的汽笛聲,隐約有些遠,但可以判斷向雲現在應該在外面。
“向雲?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你現在在哪兒?”
電話另一端,向雲只嗚嗚地哭,一句話也說不清楚,林栀心有點亂,她把手機開了擴音放在床頭,一邊問向雲的情況,一邊找衣服穿上。
“林老師。”
不知道過了多久,向雲才終于止住了哭,但她的說話聲裏帶着濃濃的哭腔。
林栀心拉上外套的拉鏈,拿着手機走到門廳處準備換鞋,聽見向雲突然叫她,她應了一聲:
“嗯,我在。”
“你說人活着,究竟是為了什麽呀?”
向雲一邊抽噎,一邊口齒不清地詢問,這困擾着她的問題,可把林栀心吓得不輕,向雲此刻給她一種稍有不慎就要尋短見的感覺。
“唔,每個人活着的意義都不一樣,不如你發個定位給我,我見面跟你講。”
林栀心感覺向雲現在狀态不對,只能先安撫向雲的情緒。
向雲抽了兩下鼻子,又問:
“你要來找我嗎?一點過了,我只是想和你說會兒話,你不來也行的。”
林栀心換好了鞋,從手包裏拿出鑰匙,快步出了門。
向雲這個樣子,她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聽話,你把定位發給我,你想找我說話,那咱們當面聊。”
向雲又哭了,這大半夜的,沒人願意管她,林栀心竟還說要來尋她。
她抱着頭在長椅上蜷起身子,抓緊手機,喃喃開口:
“好,那我等你。”
然後她拿下手機,點開微信,把自己的位置信息發給林栀心。
可她等了很久,林栀心沒來,她很困,偏着頭在長椅上睡着了。
林栀心離開小區之後就不知道路怎麽走了,她攔了一輛的士,讓司機照着定位上标記的地方開過去。
因為定位存在偏差,林栀心下車之後找了将近一個小時才在街邊兒躺椅上看到睡過去的向雲。
她找到向雲的時候,一個流浪漢湊在向雲身邊,意圖不軌。
林栀心心裏着急,一時間也顧不上什麽,抓着手機一邊朝向雲跑過去,一邊捏着鑰匙扣上的防狼噴霧,朝着邋裏邋遢的流浪漢高呼:
“你幹什麽?!我報警了啊!”
流浪漢沒想到這個點兒還有人來,睡美人的便宜沒占着,倒是被“報警”兩個字吓得魂飛魄散,擡腳一溜煙兒就跑了。
直到人跑遠看不見了,林栀心才驚魂未定地走到向雲身邊,一靠近就是撲面而來的酒氣。
向雲緊抓着手機,睡着了也不撒手,滿臉是淚。
林栀心看到這一幕,莫名心酸。
好好的一個人,怎麽一下子就搞成這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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