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故事

心緒煩亂，向雲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最後幹脆坐起身,按亮床頭燈,拿來一本短篇小說集看。

手機震動的聲音在靜谧的夜色中顯得尤為清晰,她沒想到這麽晚還有人給她發消息,便取來手機按亮屏幕。

視線掃過屏幕當中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林栀心給她發了一條微信,說自己做噩夢了，有點害怕。

向雲看着屏幕上刺眼的光亮,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這幾天林栀心面對李笙的糾纏,心裏壓力很大，夜裏做了噩夢,她一定無助又驚恐。

向雲向來不太擅長安慰別人，她猶豫了半晌，沒想到合适的言辭寬慰林栀心,但她又不想繼續拖延時間，讓林栀心一個人孤立無援。

于是,她幹脆點開網頁,找了一段自己認為比較輕松的笑話，複制粘貼。

她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迂回地告訴林栀心，不管發生什麽，她都願意陪伴她一起度過難關。

笑話發出去了，她又糾結起來,因為這個行為實在是，太蠢了。她無法想象林栀心看到這一段笑話之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向雲自暴自棄地捂住臉，縮進被窩裏面想把自己藏起來。

但很快，林栀心又給她回了信息，這次是一條語音。

“這個笑話不好笑，我有點睡不着，不然，你給我講個睡前故事吧。”

“唔……”

睡前故事？

向雲抿緊嘴唇，有些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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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設想了一下自己給林栀心講睡前故事的場景，頓時羞臊不已，難為情地埋在被子裏拱來拱去。

睡前故事，哪裏講得出口，太羞人了吧……

向雲糾結慘了，像條毛毛蟲似的在被窩裏扭了足足兩分鐘。

可能因為耽擱太久，林栀心等得有點心慌，手機又震了一下，進來一條新的消息：

“你不會真去找睡前故事了吧？我開玩笑的，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你該睡覺了。”

看着最新的消息，向雲冷靜下來，像是撲面潑了一盆涼水似的，一下子清醒了。

在她猶豫的這兩分鐘裏，林栀心想了些什麽呢？

倘若那不是玩笑，林栀心在經歷了可怕的噩夢之後，難得向她提出不同于以往、稍顯任性一點的要求，卻沒有等到她的回複，會不會難過？

心裏隐約有些鈍鈍的疼痛，她後悔自己剛才猶豫了那麽久。

短暫的沉默之後，她深吸一口氣，點開語音通話請求。

鈴聲響了兩下，很快就接通了。

“林老師？”

向雲先開口，輕輕喚了一聲。

“嗯……你怎麽還沒睡呀？”

林栀心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比平日裏略微低啞一些，語調卻格外柔軟。

向雲已經坐起身，她握緊手機，另一只手将剛才自己翻看的短篇小說集拿過來放在被子上，同時回答林栀心：

“我今天也失眠了，現在還睡不着，剛才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我正好在看小說，你想聽睡前故事的話，我念給你聽啊？”

她一邊說着，一邊翻看小說集的目錄，搜尋适合睡前閱讀的小故事。

隔着手機，只是念故事的話，就算害羞了，林栀心也看不見的，向雲努力說服自己。

林栀心将手機靠在耳邊，聽着向雲說話時溫暖的語氣，心裏酸酸軟軟的。

她剛才說出想聽睡前故事的時候就有點後悔，感覺自己失了分寸，這麽晚了打擾向雲本來就不太好了，她還要向雲給她講睡前故事，有點逾矩。

等向雲回消息的過程她很忐忑，她擔心向雲會不會覺得不耐，再者，淩晨提出這樣的要求的确很過分，也許向雲只是碰巧醒了看到她發的信息，這個時間點，應該好好休息的。

所以，她猶豫了兩分鐘，沒見向雲回複，就主動講自己只是說了一句玩笑話。

但她沒想到，這句話發出去不久，她就收到了向雲的語音請求。

在安谧寂靜的夜色裏，向雲的聲音溫柔好聽，讓她的心跳突破了理智的阻隔，喚起了剛才短暫的貪念，不由自主地想從這個人身上，汲取更多的溫暖。

“這麽晚了，你真的不用休息嗎？”

她抑制住內心的期望，咬着唇問道。

“嗯，現在不困。”

向雲很快回答了她的話，伴着翻閱書頁的聲音。

林栀心閉上眼做了一個深呼吸，小心翼翼，得寸進尺：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吧，就一個，講完休息，好不好？”

她抓緊了薄被的被角，等待回答的時間或許只有短短幾秒，她卻覺得漫長得如同過了十幾分鐘。

“好，你把手機放到一邊，閉上眼睛，我把故事念給你聽。”

林栀心唇角勾起雀躍的弧度，眼波流轉，乖巧地應了聲“好”，然後将手機放到枕邊，拉緊被角，閉上眼做好了聽故事的準備。

向雲嘩嘩翻着書，主要篩選她已經看過，對內容比較有把握的故事。

她剔除了描寫風花雪月情情愛愛的小說，最後選了一個中規中矩的題材，是一位筆力深厚的老作者最近發新表的一個小短篇。

翻到故事标題，向雲小聲清了清嗓子。

“琴德木尼的小馬駒丢了。”她啓唇念道，“那是一匹純青色的小母馬，渾身一點雜毛也沒有，只有四個蹄子是白色的，遠遠望去好像蔚藍天空下的四只羊羔……”

字正腔圓，其聲溫潤。

故事不長，文字卻細膩而溫柔，向雲逐字逐句地念出來，哄着手機另一邊的林栀心入睡。

向雲平緩的語調于寂靜之中填滿了林栀心心口空缺的地方，盡管通過語音通話轉換後的聲音略有些失真，卻叫她心底熨帖而溫暖。

她的意識随着向雲的講述被帶進一個神秘的世界，色彩斑斓，詩意而夢幻。

漸漸地，恐懼消散，困意襲來，故事接近尾聲的時候，她偏着頭睡着了。

“草原并不喜歡被人窺視，除非是在黃昏，或者是你在尋找最愛的人。”

念出最後一句，向雲心裏沒由來地一顫。

指尖撫過書頁最後那幾個字，沉默在黑夜中蔓延開來。

她猜林栀心已經睡了，便輕輕合上書，壓低聲音，細言細語地問道：

“林老師，你睡了嗎？”

話音落下，很久沒有聽見回答。

向雲垂下眼眸，再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三點了，她也有了一點困意，便挂斷語音通話，再發了一條消息：

“晚安。”

林栀心這一覺睡得很踏實，第二天早上，她自然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忽然想起昨夜自己故事聽到一半就睡着了，把給她講故事的人撂在一邊。

她趕忙翻身而起，抓過手機查看微信消息。

向雲挂斷通話，給她發晚安的時候是兩點五十七分。

通話持續了二十多分鐘。

林栀心咬住下嘴唇，看着界面上那句“晚安”發呆，愣了好久。

她的呼吸随着每一次心跳而劇烈顫抖，拇指劃過向雲的微信小頭像，思緒頓時像脫缰的野馬，踏着狂亂的步子攪起漫天煙塵。

有什麽東西從心底破土而出，不要命似的瘋狂生長。

她想見到向雲，立刻，馬上。

這個沖動浮現在她心間，立即被她矜持地壓制回去。

向雲昨夜睡得那麽晚，今天又和她約好了要開車送她去學校，她們待會兒就能見面，現在應該讓向雲多睡一會兒。

林栀心定了心，立馬翻身下床洗漱，給小貓們喂了羊奶，然後下樓跑步，買了早餐回來，又換了身衣裳，這才拎着熱乎的早餐去找向雲。

出門前，她還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畫了個美美的妝。

咚咚咚。

林栀心敲響了向雲家的防盜門。

門內傳來向雲的聲音，模糊地應了一句“來了”。

随後伴着咔噠一聲輕響，屋門打開，向雲穿着睡衣，嘴裏含着牙刷，滿嘴泡沫星子，驚訝地望着做了一番精致打扮的林栀心：

“責揪要周了嘛（這就要走了嗎）？尼動窩一哈（你等我一下），麻繩（馬上）！”

向雲口齒不清，說這句話的時候嘴裏還有泡沫滑下來，林栀心忍俊不禁，噗的一聲笑了開來，雖然語調奇怪，但她好歹聽懂了向雲的意思，便笑着回答：

“哈哈哈……你別着急，時間還早呢，我給你帶了早餐，你先洗漱，然後我們一起吃了早餐再出去。”

向雲點頭，轉身去浴室繼續刷牙洗臉，任由林栀心自己進屋。

林栀心将早餐擺在餐桌上，她不知道向雲愛吃什麽，就多買了一點，等向雲洗漱完了，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看見餐桌上林林總總大概接近正常人兩倍飯量的早餐，愣了一下：

“這麽多？”

向雲還沒化妝，林栀心瞥見她眼睛下面來不及遮掩的、淡淡的黑眼圈，心裏既感動又酸澀。

她微笑着點了點頭，狀若自然地說道：

“今天開始要辛苦你送我去學校嘛，可不得好好犒勞一下！你的早餐我給你包了！”

向雲聞言，也跟着笑起來，她在林栀心身邊坐下，揭開南瓜粥的蓋子，舀了一勺含進嘴裏：

“要這麽說的話，你這飯請得也太便宜了，不成，我虧了，晚飯也包了怎麽樣？”

她說着，還挑了挑眉，一幅精打細算的模樣。

林栀心唇角的笑意越漸深了，向雲話音落下，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回答：

“好。”

向雲又愣了，林栀心也未免太好說話，這麽輕易就答應下來，讓她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繼續虧。

“诶，不是，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她跑一趟溱陽大學花不了多少時間，而且因為她上班時間比林栀心早，所以林栀心要和她一起提前出門，基本避開了早高峰，為了這點小事去蹭林栀心的晚飯就太過分了。

豈料她話音剛落，林栀心卻朝她豎起食指，眨眼笑道：

“包你的晚飯，一頓。”

“哦，”向雲失笑，又舀了兩勺南瓜粥，“那就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