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寺廟

林栀心忘記了自己跟向雲來這間茶館時的初心，随着向雲狀若平靜地講述自己的過往和她如今面對的壓力,林栀心不再懷抱好奇之心,也不再以試探的心情妄圖進一步了解向雲。

她發現這些不可言說的私心在這一刻顯得太淺薄了。

她不怪向雲受到傷害後選擇逃避的舉動。

心裏的失落早已被對向雲的心疼取代,她希望向雲能振作起來,不要再被外界的言語中傷,不要再背負那麽沉重的壓力，不要總想着別人,也該想一想自己。

向雲是那麽一個優秀的人，她應該擁有一個光明而幸福的未來。

在她被李笙的糾纏,陷入過往的夢魇時,是向雲匆匆趕來，将她拯救,她也希望自己能成為向雲的力量，能幫助她變得勇敢起來。

林栀心的話說到中途，向雲便停止了啜泣,她依舊垂着頭捂着臉，但注意力卻集中在林栀心的每一句話裏。

當林栀心說出她願意陪伴向雲,為她加油鼓勁的時候,向雲的肩膀再一次顫抖起來。

她躬身伏在桌上，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聽見這句話後那麽難過,但她就是無法抑制內心洶湧不息的悲傷，這種疼痛紮根在她的血液裏，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像刀子似的切割着她的心。

林栀心。

無聲地念了一遍林栀心的名字，這一瞬間,心防崩塌，它在向雲心裏的意義徹底變得不一樣了。

這是她長這麽大，除了初中戀情曝光，班主任找她的那一回，最長的一次談話。

也是所有質疑她的聲音中，第一個說出肯定她的選擇，鼓勵她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的人。

她心裏萌生出前所未有的沖動，想用餘生的全部勇氣，去搏一個她想要的未來。

她的未來裏，不能沒有林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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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雲費了好大的勁才止住哭，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胡亂抹幹臉上的淚，早上剛上的淡妝全暈開了，讓她看起來像個花貓。

再擡眼時，向雲視線與林栀心撞在一起，看着林栀心眼裏如水的溫柔，向雲心裏一悸，遲來的羞澀令她難以自持。

林栀心沒有笑她，她卻羞得無地自容。

向雲用力呼吸，試圖将緊張的情緒揮散，效果好像并不理想，她只能頂着一張髒兮兮的臉，結巴地說道：

“我、我知道了，林老師，謝謝你的鼓勵，我會加油，嘗試改變，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目光。”

林栀心朝她看來，她便感覺自己的臉快要燒起來了。

剛才難過悲傷的情緒漸漸散去，心裏有一道門悄然打開，她從林栀心話語間獲得的勇氣讓她窺見了未來另一種可能，令她無法安分，焦躁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她不敢深想林栀心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唯恐自己多想，将誤會變成貪念。

她有點害怕，更多的是緊張，于是拉開椅子站起身，匆忙朝林栀心點了點頭，言道：

“我去一趟洗手間。”

林栀心沒有留她，向雲腳步踉跄，形容狼狽，鑽進洗手間裏便掬起一捧涼水撲在自己的臉上。

冰涼刺激的感覺讓她冷靜下來，逐漸找回理智，她擡頭看着鏡子裏慌慌張張的自己，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裏投射出的神采，好像與以往不同了。

究竟是哪裏變了呢？

她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思緒回到了剛才的茶桌上，林栀心對她說的那番話此起彼伏地環繞在她耳畔，引她思考。

最後那一句，仿佛能給予她源源不斷的勇氣。

向雲又往臉上撲了一捧水，她取來一張抽紙擦臉，将花掉的妝卸幹淨，打算重新補一下。

這時，她的手機震動起來，來電顯示是她的母親周玲。

向雲愣了一下，眸光黯淡下去，她不用接也知道周玲在今天打電話給她會說些什麽，她下意識地想逃避，想将電話放下，任由它響到結束。

但很快，她又擡起頭，瞅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在極為短暫的掙紮之後，她攥緊了拳頭，做了個深呼吸，旋即果決迅速地按了接聽鍵。

“媽。”

“怎麽這麽久才接？”

周玲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叩在向雲心上，她閉上眼睛，腦海裏回想起林栀心鼓勵她時說的那些話，盡可能保持冷靜，以平穩地語調回答：

“我剛才在洗手間，不方便接電話。”

對面聲音頓了一下，沒再追究向雲遲接電話的事，轉而說道：

“你中秋節不回家居然也不給家裏打個電話，真是越來越野了，是不是我們管不住你了？”

向雲面無表情，鼓足勇氣回答：

“你們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這樣。”

“我們怎麽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麽？”

周玲并沒有認真對待向雲的話，依舊我行我素繼續絮絮叨叨地說下去：

“文致今天過來了，拿了不少東西，還幫你說好話解釋說你工作忙，你工作能有多忙啊？你怎麽這麽不懂事，別人文致三天兩頭就來孝敬我和你爸，你再看看你，你去看過人文致的爸媽嗎？”

向雲抓着手機，心裏騰起一股無名火，忍了很久的怒氣在剛剛得到的鼓勵支持下，一股腦爆發出來，她憤怒地打斷了周玲的話：

“我再說一遍，我跟梁文致沒有交往，我也不會跟他結婚，你們要是喜歡他，大可以認他做幹兒子，我不介意管他叫一聲哥！”

“還有，別再一打電話就跟我說找對象結婚的事情，我沒那閑工夫！”

說完，她不等周玲有所回答，直接了當地挂了電話。

她扶着盥洗池的邊緣站了好一會兒，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這是她頭一次對周玲這樣說話，竟有一種莫名的酣暢。

她的腿在發顫，心也跳得很快，她還是害怕的，這種害怕根植在她的血脈裏，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大徹大悟，徹底扭轉的。

但她已經在嘗試改變，嘗試鼓起勇氣為自己據理力争。

她好多年沒有這麽勇敢過，真是牛逼壞了。

向雲按住自己慌張躍動的心跳，苦中作樂地想道。

她冷靜了将近五分鐘，這才動手開始補妝。

從洗手間出來，向雲拿出手機給梁文致發了一條信息：

“收假之後抽空聊聊。”

有些人不給他把話說明白，他就會永遠裝瞎子。

梁文致讨好向雲的父母，又對二老催促他和向雲多接觸發展的事情上保持一種默認的态度，這樣的舉動讓向雲覺得惱火，不管梁文致是不是故意的，她都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說她自作多情也好，說她薄情寡義也罷，她想再為自己努力一次。

發完短信，向雲就收起手機繼續朝外走，林栀心還坐在剛才的位置上，手裏捧着重新添了熱水的茶杯，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态靜谧而溫柔。

“林老師，今天還去月餅作坊嗎？”

向雲沒再提剛才的舊話，重起了一個新的話題。

林栀心收回目光，抿唇一笑：

“不去了吧，我們待會兒買點月餅嘗嘗，也算過了中秋。”

現在這個點兒已經是中午了，雨停了，游人越來越多，就連這間清幽的茶館也開始喧鬧起來，就算去了作坊，想必她們也會像昨天一樣，被擁擠的人群勸退。

“今天是因為我突然鬧了情緒才耽誤了時間，不如這樣，我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當做補償，至于奉鳴的手工月餅，來日方長，下次再約，怎麽樣？”

林栀心喜歡那句來日方長，她笑迷了眼，點頭答應：

“好啊，那你說的是什麽地方？”

向雲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轉頭用空出來的一只手指着東邊一座小山：

“這個方向過去有一座古廟，我以前去過一次，那時候去廟裏的游人還很少，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但我猜廟裏人再多，也多不過月餅作坊。”

說到最後一句，向雲眨了眨眼睛，開了個小玩笑。

畢竟是中秋佳節，寺廟裏自然沒有鎮上人多。

她看起來情緒已經好很多了，林栀心放下擔心，非常配合地笑起來。

兩人又在茶館坐了一會兒，休息好了，就攜手去了向雲說的那座古廟。

古廟在半山腰上，叫奉賢寺，雖然臨近古鎮，但游客要去寺裏進香，必須沿着青石板鋪的石階走上半個多小時才能到，願意跋涉的游人不多。

一上山，環境就變得清幽起來。

山上的樹木開始落葉，途經種着楓樹林的地方，遙遙一望，漫山都是火紅的楓葉，層林盡染，十分壯闊。

向雲和林栀心走走停停，一路游玩着上山，拍了不少風景照，不知不覺便臨近寺門。

寺門前有兩個掃地的僧人，見向雲和林栀心兩人游玩而來，便引着她們入寺進香。

她們兩個都不是信鬼神之說的人，但來到寺廟，自然要遵守寺廟的規矩，她們每行過一個殿宇，都會主動為殿內供奉的佛像上一炷香。

向雲帶着林栀心來到寺廟後院，也就是齋堂所在的地方，見院中有一方三四平米的大小的水池，池底藏了個張嘴的蟾蜍，銅制的，表層氧化，色澤斑駁。

蟾蜍嘴裏散着許許多多銀亮的硬幣，幾乎要從它的喉嚨裏溢出來。

“來這個寺廟的人都會朝這蟾蜍嘴裏扔硬幣，據說如果扔中了，能驅邪避災，帶來好運，在池邊許下的願望，多半能夠實現。”

難怪那麽多人朝蟾蜍嘴裏扔硬幣，林栀心失笑，斜眸瞅着向雲，問：

“你還信這個？”

向雲從褲兜裏掏出一把硬幣，遞了一枚給林栀心，微笑着回答：

“以前我不信，但今天，我想相信。”

她說完，捏又起一枚硬幣，輕輕一扔就投進蟾蜍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