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聚會

和梁文致說完,向雲也不等對方回複,提着包轉身走了。

梁文致坐在原位很久,他的眼睛落在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上,像是在發呆似的,直到咖啡涼透了,他才垂着頭,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模樣狼狽,背脊佝偻。

向雲離開了咖啡廳後就直接打車回了家。

她推開自家的屋門,随手将手包扔在鞋櫃上,撒上拖鞋到客廳,将自己癱在沙發上,兩眼放空,臉上顯出兩分頹喪。

盡管她和梁文致說的時候鐵骨铮铮,好像什麽事情都不會讓她屈服,她也不畏懼上面給的壓力,能依靠自己絕地求生。

事實上,除了寫代碼之外,她并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技能,在祁州,沒有一技之長的人或許能養活自己,但要過得好,卻不那麽容易。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她也不願意輕易轉行,隔行如隔山,不管轉做什麽,都要從頭再來。

說她心中沒有氣憤肯定是騙人的,她心煩意亂,感覺很壓抑,但這個社會往往就是這樣,有些人從出生開始就站在和別人不同的高度,可以随心所欲肆意操縱旁人的命運。

失業的日子才剛開始,她就預感到未來路途坎坷,但她絕對不會妥協。

生而為人,總要有一個不可動搖的道德底線,是她無論如何要去堅守的。

人不能為錢權之勢丢失本心。

向雲長呼一口氣,用手背蓋着眼睛,癱坐在沙發上休息了十幾分鐘,總算不那麽難受了。

她坐起身,又去了卧室,準備繼續細化她今天架構的小游戲,争取在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将這個小demo做出來。

這天她沒心情吃晚飯,就待在電腦前面敲代碼,中途林栀心給她發了消息,說自己已經成功到家,向雲的心情才稍微放松一些。

她與林栀心互相寒暄幾句,又埋頭繼續工作,一直寫到淩晨一點,她才有了些微困意。

小游戲的大體框架已經搭出來了,向雲保存了項目進度,又打開郵箱,見沒有新郵件進來,她就扣下電腦蓋板,轉身去衛生間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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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天,向雲沉浸在demo的開發過程中,同時不停給各大公司投遞簡歷,周末林栀心過來找她,她也沒有停下手裏的工作。

半個月後,向雲投出去的簡歷不說上百,但也有七八十封了,但給予回複的公司卻寥寥無幾。

而給她回了郵件,有意向聘用她的幾家公司,也确如梁文致所說,他們開出的酬金僅僅只能讓她勉強度日,比她之前的工資差了不止一兩個檔次。

也有一兩家公司願意約她面談,但是談過之後,他們認可她的能力,卻只能安排她到祁州之外的比較偏遠的分公司去。

他們這樣做的原因,不言而喻。

漸漸的,向雲心灰意冷,找工作的阻力比她預想得還要大,她完全被排除在祁州的IT圈外,照這個趨勢來看,她多半是在祁州找不到穩定的開發類的工作了。

向雲心情壓抑,迫于無奈,她開始接匿名私單。

從業幾年,向雲在這方面也有一些渠道,這些私單往往都是加急的,雖然酬勞不低,但每天不分晝夜地忙碌,趕在截止日前交出去。

單子項目小,也沒有合同保障,容易出現糾紛,各路奇葩甲方蜂擁而至,哄騙、威脅無所不用其極,向雲緊張忙碌一兩周,最後還要為了幾千塊的尾款和甲方展開激烈地辯論。

如此兩個月下來,向雲暴瘦十斤,本來身上就沒有幾斤肉,現在整個人看着既憔悴又虛弱。

這天她熬了一個通宵,正打算去休息一會兒,忽然電腦下邊彈窗提示有新郵件。

她雙眼無聲地盯着電腦,面無表情地将郵件點開,輕快溫馨的背景音樂響起來,回蕩在十平方的卧室裏。

标題上青春洋溢的幾個大字非常顯眼,“恰同學少年,青春不散場!”。

是同學會的邀請函。

邀請函的內容非常精簡,只留了同學會舉辦的時間和地點,發信人叫餘明。

餘明是誰?初中同學還是高中同學?或者是大學同學?

向雲腦子有點懵,一時間想不起來這位老同學究竟是何許人也,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聯系過所謂的同學了。

校園時候的記憶對向雲而言絕對算不上愉快,但好歹也不算波折,初中畢業之後,她就一直非常沉默低調,高中畢業了,連班裏有些什麽人她都記不清。

直到她進了大學、讀到研究生,與導師交流多了,迫不得已開口說話,她的狀況才好一些。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可能已經到了極限,需要休息了,她近來加班加點地工作,幾乎不怎麽出門,以前在公司上班的時候她好歹上下班還得出小區,這兩個月差不多天天叫外賣。

林栀心來找過她幾次,都因為她工作上的事情過于繁忙,簡單聊過兩句就散了場,林栀心擔心她,她卻無可奈何,工作生活上的困難只有她自己努力克服,林栀心幫不了她。

一想到工作她的心情就非常糟糕,精神緊繃了兩個月,需要放松一下。

那就去參加這個可有可無的同學會,老熟人見個面,說說話也好。

向雲記下邀請函上标記的地址,粗略洗漱一番,仰面倒在床上,扯來被子蓋好,很快就睡着了。

這一覺她睡了十幾個小時,直到第二天淩晨四點多才醒過來。

這麽長時間沒有吃飯,胃裏早已翻江倒海,她是被胃痛折磨醒的,醒來後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似的,睡衣褥子都被汗濕透,身體也虛弱得像是生了一場大病。

向雲精神恍惚,兩眼空洞,好不容易找回些力氣,從被褥裏翻身起來,她後知後覺感到慶幸,如果不是胃痛嚴重,她可能就這樣直接睡死過去了。

她越來越消沉,狀态極差,沒日沒夜地想,要如何才能改變這種現狀。

但她找不到答案,也沒有出路。

她不是沒有想過獨自成立工作室,拉兩個幫手跟她一起接單子,但是這種風口浪尖,沒有人願意和她搭夥,她的人脈在這時候顯得格外單薄。

好像,除了梁文致,沒有人願意幫她。而梁文致,她是無論如何不會考慮的。

且不說他們有個人糾葛在裏面,就算沒有這層關系,她也不想梁文致因為她的事情受到牽連,她依舊習慣心善,在考慮自己之前,先把別人考慮周全。

眼下的經濟實力也無法支撐她将工作室開起來,何況,那些利益糾紛讓她随時都在承擔風險,她只能日複一日接着要命的私單,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其實她已經比絕大多數的人過得好了,很多人甚至連私單也接不了,她苦中作樂,自暴自棄地想道。

同學會約定的時間如期而至,向雲頭天晚上趕着完成了一個臨時項目,交付之後,成功拿到尾款,終于松了一口氣。

這個單子完成了,她打算休息兩天再幹活,第二天是周六,她一早起來,她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稍微畫了個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點。

等差不多到十點,她就提包出了門,到舉辦同學聚會的酒店去。

她還是沒想起來餘明是誰,事實上,同學會上有些什麽人,對她而言都沒太大影響,她只是想放松一下心情,如果能認出一兩個,随便聊聊,倒也不錯。

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會不會那麽倒黴就是她最不想再接觸的那一批同學,但是轉念一思考,就算是,又有什麽關系呢?

當初的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不見得有幾個人還能想起來。

再說了,她當初休學之前,只與那些同學同窗一年,之後再回學校,已經物是人非,過往那麽多年,那麽多批同學,湊巧是當初那一屆同窗的幾率,太小了。

向雲自嘲地嗤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些積壓在她心裏的痛苦回憶于那些事不關己的同學而言,根本無關緊要,除了她自己,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她将車停在酒店樓下的停車場,去前臺做了身份登記,迎賓的服務生領路帶她去了宴會大廳,未及廳門,她便聽見裏面傳出柔和的音樂聲,選了一首童年老歌,同桌的你。

服務生幫她推開廳門,向雲點頭致謝,随後就走進去。

已經到場的同學有二十來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大廳裏配備了許多酒水零食和糕點,看起來倒也不算清冷。

向雲從廳門進去,很快吸引了同學們的注意,他們轉頭朝這邊看過來,女性們眼露好奇,男性們則是眼前一亮。

她的長相不算特別出衆,但她五官生得勻稱,模樣清秀,給人一種乖巧可愛的感覺,容易招人喜歡。

立即就有一名男士朝向雲走來,笑道:

“看是誰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今天來的女士們一個賽一個好看,你好啊,美女,我是你的老同學,餘明。”

他西裝革履,穿着整齊,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散出一股自信,長相也還過得去,是步入社會之後成功人士的形象。

原來他就是餘明。

向雲猜這些人肯定認不出她,她也一個都不認識,一切都很陌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熟悉感,這讓她有些挫敗。

同時,她也有點後悔自己莽撞的決定了。

離開群體太久,突然回歸,的确很不适應。

但她沒将心中所想挂在臉上,她唇角勾起得體的微笑,朝餘明點了點頭,應聲道:

“好久不見,我是向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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