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自首
向雲從小區出來,打車去了先前接林栀心的地方,站在路邊的時候,她還在想,等林栀心這一覺睡醒了,可能會恨她了。
其實她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麽處理這件事,如果李笙沒死,她們之間興許還有轉圜的餘地,若李笙死了,總有人要擔負起這個結局。
不管怎樣,眼下這件事都是橫在她們面前的溝壑,朝前一步是萬丈深淵,深淵另一邊,也不知道是否還有盡頭。
向雲拿着從林栀心那兒取來的業主卡進了李笙住的小區,她在林栀心講述經過的時候就套問出了李笙住的樓棟和房號。
乘電梯來到相應樓層,電梯門開的時候,她看見走廊地面的瓷磚上還殘留着被人腳步蹭開的血跡。
李笙住的地方是市內高檔的小區,環境清幽,同一層樓只有兩戶套房,分別在走廊兩頭,各自配有一個電梯。
若非特殊情況,不會有人偶然從這裏路過。
李笙在自己家裏出了事故,除非有人去報警,或者她自己清醒過來,可能拖都會拖到她死在家裏。
向雲手裏拿着鑰匙站在門邊,臉色發沉,這扇門打開,也許她這輩子就完了。
她不是不怕,也不是不想掙紮,但逃是沒有用的,責任必須有人來扛,事情也必須解決。
向雲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随後将鑰匙送入鎖孔,不再猶豫,用力拉開了屋門。
屋裏燈還亮着,玄關處殘留着幾滴血,幾雙高跟鞋橫七豎八地傾倒着。
向雲邁步走進去,她得先确認李笙是死是活。
客廳很寬敞,和餐廳連在一起,約摸有七十來平,米白色的瓷磚地面上,四處都是血跡,茶幾旁一灘血還未幹透,遙遙一望,觸目驚心。
李笙趴在地上,身體被茶幾遮擋,只露出腦袋,伏在血泊裏,臉色煞白,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沒有聲息。
向雲心裏顫了一下,那麽多血令她有些暈眩,濃烈的血腥味順着呼吸湧進胸腔,攪得胃裏翻江倒海,幾乎令她當場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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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忍着不适感,嘴唇咬得發白,挪動僵硬的腳步朝李笙靠過去,心跳越來越快,隆隆的聲音震得她頭暈目眩。
李笙身上的白襯衫已經被血染成紅色,黏糊糊地貼在她的身體上。
向雲踩着地上的血走到李笙身邊,大着膽子伸手過去,準備試探一下李笙是否還有呼吸。
忽然,李笙眼睑一顫,緊閉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向雲吓了一跳,怪叫着後退一步,腳下踩着血滑了一跤,頓時跌坐在地,吓得渾身發抖。
她順手撈過倒在地上的厚底玻璃杯,就是林栀心用過的那一個,戰戰兢兢地望着突然“詐屍”的李笙,牙關咯咯打顫。
李笙沒死。
她嘴裏發出脆弱的□□聲,撐着地面想站起來,但是後腦遭到重擊,她的身體不受控制,掙紮了幾下,也沒成功。
“救……”
她在血泊裏撲騰,迷糊的視線看向跌坐在地的向雲,沾滿血跡的手朝向雲伸過來,本能地呼救,口齒卻不清楚。
她在垂死掙紮,如果向雲肯叫救護車,說不定還能救回她這條命。
向雲眼睛裏頓時湧出淚來,她和李笙算不上多深的仇怨,但李笙活着,往後說不準還會繼續糾纏,這個禍害留在人間,怕是她和林栀心這輩子也不會好過。
她也可以就這樣一了百了,李笙一死,現場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只要她主動自首,林栀心多半能逃過這一遭,以後也不會再有李笙去打擾她的生活了。
無數個念頭像走馬燈似的閃過她的腦海,她越哭越厲害,糾纏着恐懼和對未來的絕望,但心裏卻始終有一束光,支撐着她,讓她忍痛堅持。
“救……我……求你……”
李笙還在向她求救,她也許感受到向雲的絕望,預感到她可能做出的選擇,她眼裏浮現出極深的恐懼,淚水裹着鮮血汩汩淌了出來。
向雲閉上眼睛,抓緊了手裏的玻璃杯,片刻後又睜開,她朝李笙走過去,抓起李笙的頭發,對她說:
“我幫你叫救護車,但你的傷是我打的,記住了嗎?”
李笙努力睜大眼睛看着向雲,但她太虛弱,以至于除了喘息之外,一句話也說不出。
“如果你記不住,我現在就送你下地獄。”
向雲将另一只手上的玻璃杯比在李笙的腦門上。
她豁出去了,橫豎就是一條命,她活這二十八年,想死的念頭不知道有多少回了,如果不是念着林栀心,可能她早就被生活壓垮了。
李笙嘴裏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用力點頭,向雲扯着她的頭發,牽着她頭上的傷,疼得她幾乎當場昏死過去。
向雲得到滿意的答複,這才松了手,掏出手機撥了120。
救護車很快到了,李笙被送進醫院,她後腦上的傷口明顯是鈍器擊打造成的,送到醫院的時候,李笙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了,只嘴裏一個勁地喃着“救命”。
主治醫生偷偷報了警,警察來了,醫生作證現場只有向雲一個人。
向雲被拘留起來,警察問她李笙的傷是怎麽回事,她供認不諱,說自己和李笙本來就認識,那晚上起了争執,發生口角,彼此動起手來,她拿桌上的玻璃杯把李笙打了。
她打了人後冷靜下來,發現自己下手太重,又怕李笙直接死了,所以叫了救護車。
她陳述的供詞和事實出入不大,警察做了筆錄,把她拘留在警局裏,打算等李笙醒了再對一下供詞,如果李笙沒熬過來,直接死了,向雲肯定擺脫不了刑事責任。
向雲等在警局裏的時候心情非常糾結,她坐在冰涼的鐵凳上,望着黑漆漆的拘留室,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心頭略有兩分懊悔。
她走得太匆忙了,林栀心如果醒過來,不知得多着急。
還有李笙,她的做法太感性了,真該殺了李笙一了百了,萬一李笙醒了之後不肯履行約定,非要咬着林栀心不放,那她豈不是變相害了林栀心。
她焦躁地站起身,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值班的警察呵斥她,她才又坐回凳子上,繼續等待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中途有人來送了兩次飯,向雲猜想可能已經過了一整天,忽然有人過來,打開了拘留室的門,對她說:
“跟我們去醫院,受害者要見你。”
李笙傷得很重,向雲主動承擔了她的醫療費用,醫生剃了她後腦勺上的頭發,給傷口縫了十幾針,她在重症監護室裏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她入院的時候身上沒有身份證件,警察在屋裏找到她的手機,試圖聯系她的家人,用她的指紋解了鎖後發現她的手機裏居然一個聯系人也沒有。
她醒來之後就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醫生說她有輕微的腦震蕩,不宜久坐。她睜開眼睛之後目光所及的景物都有重影,看一眼就惡心想吐。
有警察來問她事發當時的情況,她閉着嘴一個字也不說,警察無可奈何。
醫生囑托傷者受創嚴重,需要靜養,不能太過打擾,所以他們問了一會兒沒問出什麽,就準備走,打算等李笙情緒好一點之後再來錄口供。
但當他們走到病房門口,李笙突然說道:
“我要見向雲。”
向雲跟着兩個警察走進病房,李笙度過了危險期,已經從重症監護室轉移到普通病房,向雲來的時候,她閉着眼地躺在床上,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虛弱地仿佛随時能咽氣似的。
她聽見了一行人進門的腳步聲,強忍着暈眩的感覺睜開眼睛,透過模糊的視野,很快鎖定了被兩個警察困在中間的向雲。
向雲手腕上戴着手铐,臉色平靜地站在床邊,那一雙深褐色的眼睛,幽靜得像一汪清潭。
視野雖然有些重影,太陽穴跳着疼,但是李笙覺得,這是她第一次看清向雲。
“你這麽做,真的不後悔嗎?”
她想不明白,向雲為何那麽執着。
明明可以置身事外,諸事都與她無關,她卻偏要護着林栀心,甚至不惜前程盡毀,受牢獄之災。
林栀心的決絕更是讓她膽寒。
生死線上走了一遭,她才明白即便她用盡手段,已經失去的東西,終究找不回來。
最終,被她逼到絕路的人,只會用這樣玉石俱焚的方式,和她同歸于盡。
林栀心如此,向雲也是如此。
她們沒有別的選擇,是她自己種下的惡因,結的惡果。
“沒什麽好後悔的,在那種情況下,即便再重來一次,我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選擇。”
向雲說得平靜,卻讓她身邊兩個警察如臨大敵。
李笙閉上眼睛,只有她明白向雲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也只有她明白,向雲為什麽要救她。
如果她死了,就算向雲頂了包坐了牢,知道真相的林栀心也會在自責和痛苦中煎熬一輩子,她的內心永遠無法擺脫殺人犯的身份,也永遠無法得到救贖。
這一點,李笙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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