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狀元 只覺放眼京中少年郎,再找不出比……

夜色漸濃,卻依舊有着星星亮意。可是小厮手指所指之處,卻有好大一片火煙騰在空中,像是野獸的深淵巨口,妄要一口吞下寂寥無人的深夜。

她愣了愣神,細細長長的雙眉緊緊地蹙在一起。許是灰黑色煙氣漫天橫流,凝聚盤旋,久久都未曾散去,她驀地想起雲來酒樓的一抹白來。

心裏一緊,連着說話的語氣也快了稍稍:“可有傷亡?怎連國公府的人都叫上了?”

火煙彌漫之廣,想來也是因着火勢較大,控制不住的緣故。

“還不曾知呢大姑娘。眼下大火還未撲滅,火師人手不夠,眼瞅着國公府離得近,才能将将搬些人手去。”他抱着一只大木水桶,宛如捧着一劑救命的良藥:“大姑娘,你早些歇息吧,小的先過去了。”

“小心着點。切莫傷着。”

陳沅知的目光緊緊随着小厮的遠去的身影,直到人影消失在拐角處,她還望着一大團的黑煙出神。

白日的雲來酒樓還熱熱鬧鬧,酒香滿溢的,怎會無端走水,當真是一會兒子的功夫,朱紅窗欄,瞬時黯然無色,化作一片摸不着握不住的煙雲。

酒樓的酒客、書肆的林掌櫃、一面之緣的失意書生...

陳沅知隐隐地擔憂着,再無心謄寫話本子。案上狼毫未收,原本飽脹的墨水漸漸幹硬了,半截燭火将要燃盡,獨她卧在榻上,翻來覆去困意全無。

臨近清晨她才将将入睡。

入夏後,日頭出得更早了。才是卯時,縷縷晨光就迫不及待地躍進屋子。昨夜熬了一宿,連床幔都未曾放下,陳沅知枕着如蓮藕般糯嫩的手臂,側着身子卧在床榻上,日頭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屋子透透亮,不需銀荔喊,她就已經醒了。

想來是大火偃熄,屋外空氣清甜,鳥鳴悅耳,一切如常,像是無事發生一樣。

銀荔和晚橘見着陳沅知站在院內,只覺得新奇。她家姑娘素來嗜睡,平日去進奏院,都需她倆來回喊上好幾遍方能将人從床上哄下來。今日太陽倒是打西邊出來了,起得竟要比她們還要早些,只是她家姑娘的精神氣兒似是差了些。

“姑娘昨夜可是沒睡好?”到底是貼身伺候着的,銀荔和晚橘一眼就瞧出陳沅知的身子不大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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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沅知也瞧見了她倆,只是心裏仍記挂着雲來酒樓的事,眼下又無人可問,只好問起她們二人來。

“你們可知昨夜雲來酒樓走水了?”

銀荔和晚橘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顯然是不知此事。

不過,走水也不算奇事,興許是天氣過熱,又連着幾日未落雨,這才不仔細生了意外。可惜是可惜了些,倒也不至讓她家姑娘如此憂心忡忡,還傷了精神氣兒。

“林掌櫃昨日在那吃酒呢。還有一書生,好似榜中無名,有些郁郁寡歡,也在那吃酒。”

“什麽落榜書生?姑娘昨日結識他人了?”問這話的是晚橘,她昨日呆在府內,對外頭事兒一概不知。

銀荔也答不上她的話來。花勝樓與雲來酒樓隔了些距離,她先是去花勝樓取了發釵,待她趕到雲來酒樓的時候,陳沅知早已等在樓外。随後兩人便一同回府,一刻不停地趕回來了。

“無事。我只是覺着他不像個渾身酸腐味兒的尋常書生,日後定有好長的路可走。若不幸死于大火,未免可惜了些。”

再者,那位書生委實長了一副極為好看的面容。她昨日正好瞥見一眼,只覺放眼京中少年郎,再找不出比他還好看的人來。

“哦~姑娘惦記那位書生。”

銀荔聽後,脫口而出的這麽一句話,險些驚着陳沅知。

她是無心之言,并未有揶揄之意,而陳沅知藏在袖中的手顫了顫,快步走進屋內,矢口否認道:“莫要胡說。還不快些替我梳洗。一會兒還趕着上進奏院呢。”

銀荔不明所以地望向晚橘:“可是我說錯話了?”

心細如晚橘,也猜不透這話中含義。

馬車行了一路,偶有微風卷起帷裳,去進奏院的途中,适逢可以瞧見半座雲來酒樓。陳沅知探出頭,向後瞧了瞧昨日起火的地方,往日不曾多加留意,只覺着酒樓立在那稀松平常,出了事,大半個酒樓被火光熏得燎黑燎黑的,這才發覺綠葉配飛檐才是京中最為應景的。

行至進奏院,馬兒有了喘氣兒的地,來回地踱步,嗚咽咽地蹭着車夫,就是不想動彈。車夫奈何不了它,只得順着它的鬃毛安撫了好一會。

天氣悶熱如常,進奏官們承旨未歸,院內空蕩蕩的。陳沅知取了冰盆,置于屋內。冰盆冒着寒氣,來回端了幾次,額間汗涔涔的,白嫩的指尖倒是凍得通紅。

沒過多久,進奏官們承旨歸來,一群老大不小的文人,已顧不上什麽斯文不斯文,皆捧着烏紗帽,撩着衣袖大步邁進屋內。酷熱的天,唯有冰盆蘊着絲絲涼意,他們就那樣叉腰站着,偶爾動動嘴皮子說上幾句話。

“聽皇上的語氣,這事就如此作罷了?”

“不能吧。那定國侯府能答應?”

進奏院就這麽大個地,縱使壓低了聲音,也能聽個大概。提起定國候,陳沅知還是略知一二的。

定國候餘遠早些年立過軍功,也曾顯耀一時。如今雖沒了實權,心氣兒卻不減當年,依舊傲得很。平日裏也是好說話,就是性子粗了點,若真有事惹着他,他就跟點着了鞭炮的引火繩似的,非要痛痛快快地将氣撒了将人辦了方肯罷休。

眼下聽着幾位進奏官的口吻,應是有人不長眼惹定國候不痛快了。

“便說是天氣燥熱,不小心生得意外,定國候還能同天讨說法去?”

另一位大人顯然不贊同他的說法,他“嘁”了一聲,連擺着手說道:“擱尋常日子也就算了。昨日,你可知雲來酒樓裏頭還有誰?”

一聽“雲來酒樓”,陳沅知也端坐了身子,她手裏的墨塊還直直地在硯臺上打圈兒,心緒卻早就不在桌案上了。今日清晨,她聽通報的小厮說,雲來酒樓的火燒了好幾個時辰才歇了氣兒,火舌翻卷直驅,取了不少人的性命。得虧書肆的林老板回得早,這才僥幸活了一命。

“今科狀元郎李缜。”那位大人也不打馬虎眼,痛痛快快地說出了這人的名字。

京中之人,誰人不知李缜。

張榜那日,狀元郎李缜領着諸位進士氣氣派派地拜謝皇恩,随後,皇帝便賞賜他游街的殊榮。陳沅知原是要同定安一塊上街去看的,奈何她不争氣地染了風寒,頭昏腦漲,渾身上下皆不舒坦。

後來,她聽定安提起,只道是李缜一身紅袍,頭戴金花烏紗帽,手裏端着欽點聖旨,打馬而過,惹得長街熙熙攘攘,熱鬧極了。在百姓前呼後擁下,兩側随行的侍從稍顯吃力,更有甚者,踉跄地撞上紅底黑字的回避牌,又被侍從咬着牙推開了。

這等風光,饒是再沉穩的人,也難免露出自鳴得意的模樣來,更何況是如李缜這般年紀輕輕就一舉高中的少年郎。可是那日,當所有人都等着他意氣風發地揮手稱謝時,他卻只是微微颔首,眼底仿佛藏着萬千波瀾。

陳沅知從未見過李缜,也正因此,她被定安嘲笑了好些時日。如今京中的名門貴女,對李缜暗送秋波的不在少數,可她卻連李缜的面都未曾見過。

“李缜?這事怕是麻煩了。”那位大人長籲了一口氣,捋着不長不短地胡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聖意難測,千變萬化。

今日早朝皇帝還對走水之事不大上心,想要就此作罷。只是此事牽涉甚廣,皇帝改了主意也未曾可知。

他們不再讨論雲來酒樓的事,轉而将話題落在林申的身上。

“哎?陳大人,林大人今日告假了?怎地殿前沒見着,院內也沒有他的身影?”

她确實也沒瞧見林申。

允他的兩壇酒都還在院外的樹洞裏藏着呢。

“要我猜阿,他定昨日吃多了酒,誤了時辰,這會兒怕是還在屋內雷打不動地睡着呢。”

一經他們這樣繪聲繪色地調侃,原本蔫了吧唧的進奏院頓時充滿了歡聲笑語,平日枯燥乏味地生活全憑些調侃的玩笑話滋潤着。

“什麽誤了時辰。他府內的小厮來報,說是林申昨日也去雲來酒樓了,得虧他跑得快才沒叫梁木砸着,命是撿着了,人跟丢了魂兒似的窩在屋內不肯出來。看來得緩上好幾日呢。”

進奏院的掌事王逸聞聲走來,他背手掃了一眼屋內七嘴八舌的進奏官,示意他們各自回座靜靜心抄抄報。

陳沅知隐隐地擔憂着,卻也不好多問什麽,心裏想着趕緊将手頭的事做完,好親自去一趟林申的府邸,再差小厮搬去兩壇好酒,也算是探望過了。

墨塊磨了許久,硯臺的墨汁差些就漫溢到桌案上。她有條不紊地提筆掭墨,一筆一畫地謄寫着今日的朝報。

“陳大人,你随我出來下。”王逸沖她招了招手,轉身邁出進奏院,在外邊等着她。

王逸是進奏院的掌事,來進奏院好些年頭了,在院內聲望頗高。他與國公府有些交情,也是院內唯一知道陳沅知身份的人,故而格外擔待着。

“府裏的老夫人差人來請,說要大姑娘回府一趟,出了門往右拐,銀荔姑娘已等在那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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