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書信 就是有些念你

李缜走後, 陳沅知沒回知闌院,反而進宮去見了定安公主。

定安這廂也沒甚麽好脾氣,邺都一戰原先不需他定國侯府世子爺插手, 旁人躲也來不及, 偏他上趕着請旨前往。

雖說是為國為民的大事,可她心裏到底是怕他出事。

陳沅知才邁入玉岫宮, 便聽見裏邊氣籲籲地罵聲,低頭一瞧,殿內陳設落了一地,

她随意拾起幾件礙腳的物件,擺在圓桌上後,開口勸道:“定國侯府雖家大業大,日後也經不起你這般折騰。”

定安正愁無人說話,一瞧是陳沅知來了, 也不在意她的揶揄, 拉着她的手坐下,嘴角下撇,似要哭出聲來。

“沅沅。你說好端端的,他去做甚麽?”

李缜走之前,順口提了餘小侯爺請旨的事。說者無心,陳沅知卻是聽了進去。她料想玉岫宮這位定是好大的脾氣,這才連國公府都未回,急匆匆地趕來安撫人兒了。

“差個功名吧。”陳沅知卷着她的垂落的發絲,寬慰她道:“他定是覺得,沒有功業,如何求娶我們大燕最矜貴的公主呢。”

定安枕着自己的雙臂,側着腦袋趴在圓木桌上:“他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 我真的好生氣。”

陳沅知手裏的動作一頓,纏在之間的發絲散開,她輕笑了一聲:“還算好的。李缜壓根不打算同我說。此事我還是從他屬下那兒探得的。”

定安坐直了身子,眼底盡是不可置信。

“他定是不想讓你憂心。”

話雖如此說,二人仍是不約而同地生起氣來。

回到國公府,阖府上下皆知李缜去了羌明一事。知闌院內大紅綢緞仍是高懸,“囍”字窗花貼了滿屋。

三日後的婚事一眨眼便延至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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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沅知站在屋子前掃了一圈,對銀荔吩咐道:“都取下來吧。恐生了灰。”

銀荔“诶”了一聲,差小厮搬來木梯,一一揭了下來。

翌日清晨,天才剛亮,銀荔還未喊她起身,她便自己掀了小被。

“呀。姑娘怎麽起了?”銀荔放下手中的銀盆,忙替她披上暖和的襖子。

陳沅知踩着鞋面,一雙赤足未裹足袋,凍得發紅:“替我将官服拿來。”

“官服?”銀荔眨了眨眼,一臉不解地望向陳沅知:“姑娘要官服做甚麽?”

她點了點銀荔的眉間,臉上挂着笑意道:“自是去進奏院當值。”

銀荔讷讷地起身,取了官服後,正巧碰上晚橘,二人隐在屏風後竊竊私語:“晚橘,我昨日還擔心姑娘心情不好,得緩上幾日,誰成想今日就要去進奏院當值了。”

晚橘也是一臉訝異,透過屏風悄悄地打量了一眼:“怎想去進奏院了,姑娘沒事吧?”

銀荔搖了搖頭,生怕耽擱時辰誤了事。沒說幾句就替陳沅知绾發更衣。

進奏院上傳下達,慣是最通消息的地方。羌明那處但凡有些動靜,文書懿旨皆會下傳至進奏官的手裏。

陳沅知想了一夜,還是覺得去進奏院最為妥當。

換上熟悉的官服,馬車行過長街,進奏官下了早朝,瞧見陳沅知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皆湊上前去問候了幾聲。

林申也是好久沒瞧見她,一碰面,難免話多。

“你可知李缜李大人有了婚事,聽聞是同國公府的嫡姑娘有了姻緣。就他這愣直的腦袋,前些日子,竟還問我話本子的事,想來也是為了哄那陳家姑娘,我沒戳穿他的心思罷了。”

“你說這陳家姑娘究竟多有姿色,竟讓素來心性寡默的李大人動了心。活像是神仙跌入凡塵似的。”

“只可惜這婚還沒成,邺都那廂就不安分了。也不知陳家姑娘等不等得起。”

陳沅知正喝着茶水,聽了這些話險些噎着。

原來李缜還曾向他支過招,怪不得做得都是些不靠譜的事。

捱過舊歲,迎新歲那日,大燕落了第一場雪。

随着滿天飛雪而來的,還有李缜的平安信。

信裏說着他一路平安,直至羌明後,重振軍紀,穩固軍心,整整三頁交代了他初到羌明的所見所聞。陳沅知顯然感受到了他對羌明的怒意,憑着字跡就能看出一人的心境,因這字跡起初是端正的,寫到後邊就有些脫了條框,下筆的手勁也驀地加重了。

只信的末端,李缜又恢複了起初的平穩的心緒。

“話說多了,望沅沅勿要煩我。我在此地一切都好,就是有些念你。行軍路上,正逢一場大雪,夜裏雪停時,萬籁俱靜,輾轉反側難眠,思也是你,念也是你。你這落雪了嗎?”

讀到這,陳沅知伸手推了推屋內的支摘窗。院內的臘梅開得正好,銀白的小雪垛壓在上頭,雖不比大漠遍地雪白,卻也另有一番韻味。

明晃晃的燭火映在陳沅知帶笑的臉上,銀荔和晚橘在一旁偷笑着。

李缜此去羌明,旁得沒學着,話卻是比往常多了幾倍,恨不能将一天的大小事,事無巨細地告知陳沅知,便是連羌明那處的吃食也沒落下。

這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才不嫌李缜話多。

是夜,陳沅知伏在案頭,地上揉成團的信箋丢了滿地。她以手托腮,想說的話明明一大堆,可真要下筆,卻不知揀哪件開始寫起。

“呀,怎比寫話本子還難。”

陳沅知嘀咕了一聲,重新拿出一張勻稱的紙。

約莫到了亥時,她才将信紙折了三折,裝入黃松松的信封裏。

衛漠正守在外邊打盹,銀荔捏着書信戳了戳他的肩頭:“你別睡了。”

衛漠靈敏的站直身子,瞧見是銀荔後,才摸着腦袋,不太聰明地笑了一聲:“銀荔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喏,信在這。可別弄丢了。”

他“诶”了一聲,沒入黑夜中。

而後一段時日,李缜每隔五日便會捎來一封信。

陳沅知從未發現李缜如此可愛。

才到手的信裏說,他今日同餘小侯爺打了起來。

二人大打出手的原因竟是,餘小侯爺學着他給定安捎起了書信。

“他本事雖有,讀過的書卻少。回回寫不出甚麽,盡從我嘴裏套。這也便算了,方才才寫好的一封信,因些軍情耽擱,忘記封口,一轉眼便被他抄了去。”

陳沅知在回信時安撫了他幾句,又提起近幾日進奏院的事。她不過是在信裏提了一位新來的小進奏官,再收到書信時,信裏盡是些酸溜溜的醋味。

“那小進奏官的家世清白嗎?多大了?長相如何?我問這些,倒不是我自己想知道。只是想提醒你,世道險惡,多長個心眼也是好的。”

寫到這,他另起一行道:“罷了,我再捎一封信給離尋,教他好生查查那小進奏官的家世。”

陳沅知笑出了聲,原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後來一問離尋,他還當真吩咐他這般做了。

離尋哪敢違背李缜的意思,收到書信後,幾乎是連夜徹查,到後來,小進奏官的身世比陳沅知的書信早一步落入李缜的手裏。

立春那日,邺都終是進攻了。

兩軍交戰處,炮火連天,屍橫遍野,每一日皆是心驚膽戰。

便是這樣硝煙彌漫下,李缜的書信縱使寥寥幾句,也從未來遲。

陳沅知每日提心吊膽地過着,除了去進奏院當值外,還特地同定安去求了平安符。

這平安符最終落入李缜和餘今銘的手,二人從不信甚麽鬼神,卻也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揣在懷裏。

到了三月驚蟄,進奏院收到‘首戰告捷’四個字眼,陳沅知開心過了頭,沒法拒絕進奏官熱情的相擁。

誰料這事傳入了李缜的耳裏。

此戰告捷後,将士們士氣大增,夜裏吃了酒,渾身是膽,非拉着李缜一塊慶祝。

李缜知曉他們不容易,打算縱他們一夜,才破例喝了一碗酒,離尋那處就傳來陳沅知的消息。

他當即悶了三碗酒,敷衍完将士的誇耀後,入營寫了好長一封書信。

陳沅知展信讀完,光是那句“回來定教你抱個痛快”,面上陡然浮出一片緋紅。

又過幾日,除了大大小小的夜襲外,直至三月末,邺都修整完餘下的兵力,再次發動了戰事。

這一戰,來勢洶洶,仿佛要同大燕的兵力做殊死搏殺。

大燕的将士平日操練少,倦怠慣了,不似邺都那般養兵千日,意有所圖。好在李缜反應極快,不斷變化打法,雖有些吃力,卻堪能抗住。兩軍僵持兩月有餘,眼前是漫長的、無休止的血流,軍營裏糧草将盡,将士也是一身疲意。

陳沅知收到這封書信時,心裏極不是滋味。

她都能想象,李缜肩上扛着多大的壓力,她原想回一些寬慰的人的話,又怕自己的只言片語起不了甚麽作用。

回信時,她只能說,春雨過後,院裏的枯枝抽了新芽,前幾日瞧得時候還是小小一簇,今日再看,已有長成之勢。

其實哪有這般快。

她不過是想告訴李缜,一絲希望便是生機。

只這封信後,陳沅知已有十日未收到李缜的信。

進奏院好久未收到捷報,是以謠言四起,說李缜夜探軍營,聲東擊西發動急攻後,受了重創,大約是兇多吉少了。

陳沅知心裏聽得一顫一顫的,失手打翻了手邊的茶水。茶水舔着朝報的紙頁,墨跡暈了一片。

林申聽了這話,開口辯駁了幾句,罵他們聳人聽聞,甚麽胡話都說。

他也同陳沅知一樣,是一心想要李缜凱旋歸來的。

這幾日,她每日從進奏院歸來,碰到衛漠總要問問羌明那處可有捎信過來,見衛漠垂着腦袋搖頭,她便知今日又是提心吊膽的一日。

等至深夜,遲遲未見書信才上了床榻,天漸漸熱了起來,陳沅知還睡着冬日的被褥。昨夜蒙頭睡時,小被攏得太緊,至她起身,脊背處蒙了一層薄汗。

她喚來銀荔,囑咐她換上春日的薄被,簡單梳洗後正要出門。這人還沒出知闌院,衛漠就捏着書信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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