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成婚 不若拆了吧,怪重的

五月的天日愈發長了, 直至申時,永定橋上紅霞滿天,天色仍是蒙蒙亮。

陳沅知并未回府換衣裳, 她頭頂戴着烏紗帽, 掐出一張白淨的小臉,身上穿着暗紫色的官服, 眼波流轉時,活像個俏皮的小公子爺。

李缜牽着她的手走在長街上,甚麽糖串面人,花燈鬼面,捧了滿懷。

有眼尖的攤販瞧出李缜的模樣,又瞧見他身側的小公子爺,若非這人定了親事,他們真該懷疑李缜的“斷袖”之癖。

陳沅知感受到衆人怪異的眼神, 不約而同地想起造謠李缜的事。或許是穿了男兒裝束, 這膽子也稍大了些,她舉起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無辜地眨了眨眼:“呀,早就聽聞李大人有斷袖之癖,竟是真的。”

“你故意的。”

若非他拿滿了東西,實在騰不開手,否則哪會讓她這般得意。

“造謠一事我還沒同你算賬呢。”

陳沅知最會偷換概念:“算賬?可上回的銀錢都被我花完了,沒有多的可以勻給你了。”

他指的哪是這個“賬”。

這小姑娘平日裏端出一副端莊知禮的模樣,見了誰都鹄峙鸾停,誰成想背後竟是如此嬌俏玲珑,慣愛惹他。

“那你将口脂勻我些。”言罷,他就站住腳, 松開相扣的手,捏住她的下颌。

陳沅知捂着嘴:“我今日去進奏院了,可沒抹口脂。”

“沒抹也無妨,照樣好看。”

早知如此,就不鬧他了。

陳沅知懊惱地推了推他,加緊步子朝着永定橋的方向走去。

李缜跟在她身後,壓制不住自己的唇角,只覺得得快些将人娶進來才是。

到了酉時,天才算暗了下來。

五月的天總是比其他時候要來得舒适,陳沅知和李缜倚在永定橋的橋廊上,擡眼是天上的星河,垂眸又是凜凜河面,像星子墜入人間。

“若沒有那支響箭,你那夜除了些紙箋外,原還打算做些甚麽?”

陳沅知不知李缜今日歸來,是以那些謄抄了詩詞的紙箋都被她鎖在屋內的木匣子裏,沒能帶出府來。

“你瞧。”李缜擡手指着天際時,一朵絢爛的煙花正以最美的姿态綻放,而後一朵接着一朵,永定河邊熱鬧開了。

有人從橋廊處跑過,歡聲笑語中不乏夾雜着些議論。

“今天是甚麽日子,竟有煙火。”

“這一瞧就是哪位出手闊綽的公子爺用來哄心上人開心的。我們算是沾光了。”

煙火響了好一陣,河岸邊驟升數以百計的孔明燈,孔明燈遠近不一,搖搖晃晃地挂在空中,河面上是流蕩的花燈,入眼處皆是流光溢彩。

李缜側首盯着那張眉眼彎彎的笑顏:“若是沒有那支響箭,我會送你滿城煙火。”

陳沅知盯着眼前的男人,想到初見時他那副疏離漠然的模樣,放在之前,她是怎麽也不會相信,這些話會從李缜的口裏說出來。

她羞赧地瞥了一眼李缜,不知如何回答,而後轉移話題道:“那孔明燈上好像有字。”

李缜點頭“嗯”了一聲:“想知道嗎?”

“想。”

他随手拾起一塊小石子,振袖一推,石子滅了孔明燈上的燭火,慢悠悠地飄在李缜的手裏。

湊近一瞧,陳沅知訝異地指了指上邊的墨跡。

“你寫的?”

李缜舉着孔明燈,正了神色:“我讀與你聽。”

陳沅知并未看清上邊寫了什麽,只好乖乖地豎起耳朵。

“夜裏雪停時,萬籁俱靜,輾轉反側難免,思也是你,念也是你。”

聽到這,陳沅知立馬踮起腳去搶他手裏的孔明燈。奈何李缜手臂修長,身量又高,他只輕輕一舉,陳沅知便怎麽也夠不着。

“我還沒讀完呢。”他又往上舉了幾分,翻轉紙面寫道:“收到這信的時候,我這兒恰也落雪了,正如我恰巧在想你一般。”

陳沅知羞惱極了,踮腳夠不着,縱身一跳,整個人都挂在了李缜身上。

“不準讀了。”她搶下孔明燈正要下來。

李缜哪肯,拍了拍她的臋,示意她挂得牢些,而後便趁火打劫似的覆上了她的唇。

直至她委實沒甚麽力氣了,李缜才伸手托住了她的身子。

小姑娘雙頰緋紅,輕輕地咬了他一口,而後擡起眸子瞪着他,氣籲籲地說道:“你平日裏都是裝的。”

李缜笑出了聲:“你也是。”

六月初一那日,燕軍班師回朝。

陳沅知應邀,同定安并肩等在酒樓的窗子邊。

浩蕩的隊列在一片歡呼聲中前行,領首的是李缜和餘今銘。

“定安,你說李缜高中狀元,打馬游街時,也是這般場景嗎?”

李缜打馬過長街那日,原是能瞧見的,後來因為感染風寒,實在邁不動步子,這才沒出門。

她從酒樓上癡癡地看着英姿飒爽的男人,驀地生出一絲可惜。

定安搖了搖頭道:“不太一樣。”

陳沅知一聽,更覺可惜了。

夜裏,聖上賜下宮宴,鞭炮齊鳴,笙歌曼舞,自大燕開朝以來,他好久沒這般痛快了。

宴席過半時,他突然記起自己的允諾,喚了李缜和陳沅知二人。

婚事原定于六月,具體日子還未欽定。

“朕昨日就命欽天監算了日子,六月初七是難得的吉日,你們的婚事就定在那一日可好?”

六月初七看似急了些,其實也不算趕,因為婚事的規制和物件,早在幾月前就已置備妥當。

李缜自是覺得越快越好,也感念聖上知他心思,拱手謝恩後,便入座敬了一盞酒。

心裏有了盼頭,日子就過得極快。

六月初七,豔陽高照,微風和煦。

陳沅知一早就被銀荔和晚橘拖了起來。

“姑娘,這大喜日子,事項繁瑣,您怎還睡着呢。”

“去進奏院也沒這般早。”她嬌嗔地哼哧了一聲,總不能說,昨夜緊張過頭,一夜都沒睡好吧。

掀開床幔,绾發更衣的嬷嬷站了滿屋。

緊張的心緒再次席卷而來。

陳沅知坐在梳妝鏡前,一身鮮紅的裏衣,襯得她膚白勝雪。

梳發的事原是交予嬷嬷便可,可老夫人那廂非要親自過來,說是要将畢生的福氣都贈予陳沅知。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穿着一身華貴的衣裳,她慣是見過大場面的,是以碰着甚麽事都泰然自若,處變不驚。

唯有今日,她那雙布滿深紋的手,顫抖着從袖口中伸出時,滿屋的人才發覺老夫人的眼裏已然噙着一片淚。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

陳沅知紅了眼眶,整個國公府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祖母了。

梳完頭,嬷嬷正要扶老夫人坐下,她卻撫着陳沅知的手背道:“沅沅莫怕,你嫁過去後,祖母還是在你背後替你撐着。他若敢欺你負你,祖母定會為你讨個公道。”

“呸呸呸,我真是糊塗了,這般喜慶的日子,說的甚麽渾話。祖母總是盼着沅沅好的。”

老夫人比誰都清醒,今日卻說了好些颠三倒四的話,究其原因,不過是放心不下她一手帶大的姑娘罷了。

梳完繁瑣笨重的發髻,嬷嬷取來婚服,婚服合身貴重,穿在身上雖好看,可也頗多束縛。

忙碌間,銅鏡中映出一張明豔俏麗的臉。

“姑娘當真好看極了。”

瞧了十幾載,銀荔仍是沒瞧夠她家姑娘的那張臉,只覺得越瞧越好看,今日尤為好看。

外頭炮竹鳴響,一聲高過一聲,仿佛要鬧得滿城街坊都能聽見似的。

替她梳妝的嬷嬷也止不住感嘆道:“從未有哪家娶妻,這般張揚的。”

發髻上的釵環叮鈴作響,是陳沅知垂眸羞赧。

廳內,唯有陳弦坐于高位,吳氏雖是當家主母,卻因想起她母親一事,自知不配受她那一盞茶。

陳弦随口囑咐了幾句,餘下的皆是老夫人的勸告。

其實李府很是簡單,除了白先生外,沒甚麽需得注意的長輩。況且白先生也是好相與的,打他在閑風宴上瞧見陳沅知,便喜歡得不行。

李缜差喜婆催了幾次,眼瞧着時辰将近,老夫人也不好多說,着人遞上鴛鴦戲水的喜扇,行至國公府的門前。

陳弦攙着陳沅知的手,邁出門檻那瞬,他才覺得自己虧欠良多。

“旁的不知該說些甚麽,爹爹只盼你日後一生順遂。”

陳沅知一愣,似是沒想過他會這般說,很快又恢複如常道:“謝爹爹。”

染了紅色蔻丹的手交在李缜的手裏,打陳沅知出現在府門的那刻起,李缜的眼裏便只有那一抹嬌楚的紅。

送陳沅知上花轎的時候,他的掌心竟沁出了一層細汗,便是金榜題名、行軍打仗時都不曾這般緊張過。

待他翻身上馬,國公府門前頓時鑼鼓聲喧、熙熙囔囔。

迎親的隊列駛過長街,湊熱鬧圍觀的百姓,破天荒發覺一件事。

馬背上的李大人,竟是會笑的。

原來成婚比高中狀元還要來得開心。

成婚這日,李缜的府邸也好生熱鬧,平日裏一些攀不着關系的官員,皆趁着這個時日前來恭賀。

陳沅知下轎後,跨了火盆,二人同牽一條大紅綢緞,拜了三回。最終在賓客的揶揄和嬉鬧下,湧進了婚房。

成婚原先就是大事,禮節更是一件都不能落下。好不容易捱到喝合卺酒,陳沅知那廂,脖頸已然泛着酸疼。

也不知是誰壯着膽子在外頭喊了聲:“李大人快出來敬酒了。”

李缜瞥了一眼屋外,無奈地起身。

出屋子前,他還特地替小姑娘揉了揉脖頸:“不若拆了吧,怪重的。今夜還是得留些力氣。”

“一會兒得做正經事呢。”

陳沅知知曉他在說甚麽,上了胭脂的臉,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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