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元芷卸了妝,除去釵環,又被服侍着褪去華麗的宮服,才淡聲對宮女道。
“是……”
宮女們像一個個死氣沉沉的木偶,很快便福身退了出去,瞧着她們都走了,元芷終于松了口氣。
殿內安靜了,只餘她一人時,她才感覺這皇宮不是那麽壓抑,許是做賊心虛久了,她也漸漸染上神經脆弱的毛病,只要身邊一有人跟着,就渾身不舒服。
此時的她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不施粉黛的臉龐清麗嬌美,就像一支随風搖曳的海棠花,看着柔柔弱弱的,毫無攻擊性。
覺得有些冷了,她攥了攥手心,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心想這麽晚了,看來今晚他是不會過來了。
現在不等到夜靜之時,确定他不會出現在眼前,她都不能睡得安穩,生怕何時他又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床上。
談不上是舒心或是糟心,她一人靜靜爬上了床,然後捂緊了被子,直到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她的身體才漸漸暖了。
元芷感覺自己找到了那麽一點安全感,然而一時之間,卻也還是睡不着。
失眠是她的老毛病了,她得再等一會兒,才能徹底安睡,自此跟太子回宮後,她就陸續添了許多毛病,即便錦衣玉食,也還是飯吃不香,覺睡不穩,有時候不想說一句話,甚至還想摔砸東西。
她感覺在自己僞裝麻木的外表之下,還壓抑了很可怕的怨恨,這一切的變化都令她感到惶恐。
她讨厭這種難以自控的無力感,就像當時她只能聽天由命地跟他回來,自此她的命運就被他徹底捏在手裏。
她不想要這偏離軌跡,不正常的人生……
“咚——”
正當她滿懷悲哀想得入神,外面卻突然響起了一聲沉重的落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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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驚得一激靈,眼下當然是顧不得再去想她的那些心事了,只是急忙下床,披了外衣便腳步匆匆地出去。
來到外殿,那邊大開的窗戶旁,地上躺了血淋淋的一人。
果然他又是跳窗進來的,元芷早已見怪不怪,只不過卻還是被他身上的傷吓住了。
“皇兄……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他雪白的錦衣被血液染紅,此時正一動不動地躺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她不禁驚得捂了口,眼看着他後背上就像個血窟窿,此時還在源源不斷地往外冒血,險些自己也暈過去。
元澧雖然經常挨打,但被打得這麽重卻還是頭一次,她也是第一次見他猶如一條死狗般奄奄一息。
終于,地上那條‘死狗’,在聽到她的聲音時有了反應。
他緩緩清醒過來,只是又艱難地動了動,然後揚起了那張素來倨傲尊貴的臉。
“你剛才叫我什麽?”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冷酷,但因失血過多,使得一張俊美白皙的臉,此時看着更加蒼白虛弱,即便有一雙再清醒堅毅的眸,也還是難掩蓋他灰頭土臉的落魄。
元芷失神片刻,才又醒悟過來,只是有些無措地低了頭。
她交握的雙手不安,垂眸弱弱道,“太子殿下……”
他們明面上是感情深厚的兄妹,然而私下裏,元澧卻沒有一次允許她喚他皇兄。
他們名為兄妹,實則主仆。
他是主宰她命運的主人,更是他安插在皇帝身邊的一顆棋子。
她不想成為棋子,卻又害怕哪天會淪為棄卒。
元澧的脆弱,也總是讓她險些忘了他是一頭陰狠的狼。
就像剛才,她又犯傻了……
她不禁有些失落地想道。
“……你還在傻愣什麽?孤這回傷得很重,起不了身了。”
見她也不來扶自己,元澧又試了試,然而卻無力起身,最後也只能虛弱地吩咐她道,“你快扶孤到床上躺下,然後為孤上藥,今晚的事情,也還是如往常一樣,注意不要驚動任何人。”
“我……我不是太醫,這回殿下傷得這麽重,讓我來處理傷口真的行嗎?”
雖然以前元澧也時常會受傷,她陸續學會了治療一些皮外傷,但這回元澧的傷口實在太深了,她怕弄不好再感染了,太子的命再怎麽說也比她金貴,若是他死在自己床上,她可真就有理也說不清了。
她搖了搖頭,猶豫着沒敢伸手,感覺自己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我看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
越想她便越有些慌了,生怕他再真死在自己宮殿裏,于是擡腳就想出去叫宮女傳喚太醫。
“你停下!聽着,不準叫太醫,今晚的事情不允許第三個人知曉!”
他雖然虛弱,但卻眼疾手快,緊緊抓住了她的一只腳踝。
皇帝老子将太子兒子打個半死這種事情,怎麽能聲張出去?他怎麽敢叫太醫來給他治?
“我又不是真的快死了,看你一副膽小怕事的喪氣臉,真是沒出息。”
他話雖這麽說着,卻是真的快沒了力氣,剛才因為着急緊緊抓住她腳踝的手,也緩緩松落下去。
“……你難道要孤一直躺在這冰冷的地上嗎?快,扶孤去床上躺下,然後為我上藥。”
他雙目半阖,似昏似醒,只是又虛弱道,“不然……孤怕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他死了自己也脫不了幹系,原本就有些慌亂的元芷,此時更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既然他不願意叫太醫,她也不敢忤逆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自己上了。
她醒悟過來,連忙彎身将他扶起來,然後有些費力地拖着他往裏走,最後又氣喘籲籲地将他扔至榻上。
現在他連被弄痛了,都沒有力氣去責怪她的魯莽,只是慘白着一張臉,緊皺的劍眉上冒出一層濕漉的冷汗。
“太子殿下,奴婢先為您将外衣脫了。”
不然傷成這樣,實在沒法上藥包紮。
她讓他趴在枕上,此刻也不好再翻動他的身體,更怕會碰到他的傷處,于是又跑去外面,拿了一把剪刀回來。
這被鞭打爛了的雲紋錦衣反正也沒法穿了,她直接将它剪開,露出了他血肉模糊的背部。
這打得也太狠了!
即便元芷見慣了他挨打,這回卻也還是有些不敢看。
究竟是怎樣的恨,能讓一個父親這樣痛下狠手呢?
她不禁感嘆皇家情薄,其實就連她自己,在這宮中也猶如無根的浮萍,孤獨無依。
藥箱是放在床底下的,甚至都不用去找,元澧不是第一次受傷,她更不是第一次像這樣為他上藥,一切做起來都是那麽麻利自然,駕輕就熟。
她給他清了傷口,又幾乎倒光了一整瓶的金瘡藥,這才止住了血。
在此期間他也就只是咬着枕頭,忍痛哼唧了幾聲,也不知道是疼得沒力氣喊疼了,還是害怕弄出聲響會驚動到外面的人,亦或是早已被打習慣了。
昏暗的燭光下,她開始給他包紮傷口,彼此沉默間,她不禁又回想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
元芷最初也不是這東源國的公主,只是在西煙國破家亡時,被他順手撿回來,頂替原先的真公主的,而西煙國那被他親手殺死的皇後和公主,是當今聖上早年間丢失在西煙的原配及骨血。
當年皇帝禦駕親征西煙,但卻在征戰時受了重傷,戰争到了後期也只能交給太子指揮,所以最後攻進皇宮的人才會是太子,至于皇帝,甚至連面都沒有露。
元澧的母親鸩占鵲巢,而他又親自跑來東源國,殺死了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怕沒法對皇帝交差,更為了用她固寵,才領她這個‘皇妹’回宮認親爹。
雖然她的模樣還能勉強冒充一下公主,但她與先皇後是長得一點也不像的,她一開始還擔心,皇帝會不會對她起疑,後來事實也證明,皇帝也不是好糊弄的,不會太子随随便便領回來一個女人,說是他的女兒,他就認為這是自己的女兒。
記得那時聽到皇帝想要她滴血認親時,她吓得還沒進行這一程序,就覺得自己一定是死定了,小小亡國婢女膽敢冒充公主,不是死罪還會是什麽?
她連驗都不想驗了,甚至還想過到皇帝面前坦白一切,至少還能留個全屍。
當時元澧自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對于她的膽小害怕,更是嗤之以鼻。
“滴血認親這東西,不準的。”
他幾乎是肯定,只是目光輕飄飄的,虛無得讓人看不透。
“按我教你的去做,別擅作主張,把心安回肚子裏,你便死不了,放心吧。”
之後滴血時,她的血竟然真的能與皇帝的血相融,她驚訝于元澧的神機妙算,但後來直到在宮裏待得久了,她才知道原來在元澧年幼時,也被強迫着親身經歷過一場滴血認親。
當今皇後是二婚,嫁給皇帝沒幾天就懷上他了,所以皇帝一直懷疑他不是自己的種,即便後來滴血認親了,也還是沒能改善已經瀕臨破裂的父子關系。
皇帝性情暴虐,反複無常,所以他也時常會遭受他的鞭撻,有時候是因為政見不合,有時候甚至談不上犯錯,而他的母親因為皇帝不喜他,也并不怎麽跟他親近,皇帝打他時,她也就只是安靜看着,甚至連句求情都不敢說。
元澧挨了打不敢讓外人知道,更不敢找太醫治,母親那兒更是沒法去,就只能到她這兒,讓她簡單給自己處理下傷口。
他要不是還有太子的身份,在這樣各種明槍暗箭,親情冷漠的環境下,應該也早死一百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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