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善意的謊言
不過秦氏轉念又一想,打仗的時候,人命如草,城外不僅有兵還有匪,就算逃到城外也未必就有命活着。如果那樣,還不如在城裏藏着呢。首先,梁州城未必會失守;其次,即使失守,兵匪們也是搶翡翠大街上的那些店鋪,多半不會來葫蘆巷這樣的平民區掃蕩。
“東西嘛……”秦氏提起東西,有些不好意思。這次她這事情辦得不算妥當,麥子丢了一多半,剩下的又讓她捐出去一升半,袋子裏所剩無幾了。
秦氏實話實說,跟蘭香交待了一下。
蘭香說:“夫人長年禮佛,對吃的不講究。大少爺之前跟着夫人住在鄉下,也不會挑吃穿,有玉米吃就行了。”
燒開了第一鍋熱水,蘭香提了水,去給夫人和大少爺洗漱。
秦氏繼續在廚房裏燒水。她一邊看着竈膛裏通紅的火,一邊想事情。
她現在別的事情也顧不上,只盼着林二郎不要在守城的時候出什麽危險。只要二郎照顧好他自己,平安回來,他們一家還是團圓的一家人。
秦氏這麽想着,鍋裏的水燒開了。她淘了一壺熱水,沏上茶,送到上房。
秦氏來到屋裏後發現,窗戶已經被棉被堵上了。這樣一來,就算屋裏點着燈,屋外也什麽都看不出來。
蘭香從秦氏手中接過茶水,對秦氏說:“秀姐姐——夫人的意思,在兵荒馬亂的時候,還是低調行事最好。以後若有鄰居問起來,你只說我們是你遠房的親戚,因為東城不安全,所以躲到你家裏來了。當然了,以後最好不要讓人來串門,免得生出其他是非。”
秦氏一一答應。其實別的事倒還罷了,她只對不讓鄰居來串門有些不習慣。不過又一想,這城守夫人藏在她家裏,可不是什麽小事,還是低調點兒好。
徐夫人和顏悅色地對秦氏說:“秦娘子,叼擾你了。只因我們是女眷,又逃荒在外,不得不謹守門戶。如果給你帶來什麽不便,還請原諒則個。”
秦氏忙躬腰斂首,說:“夫人顧慮得是,小婦人無不遵從。”
客氣過後,便開始安排日後各人的宿處。
秦氏把家裏的情況,有幾間房,跟徐夫人介紹了一遍。
她說:“這間東屋,是小民夫婦平日起居之處,是三間正房中最好的一間。隔壁是廚房,火炕通着廚房裏的竈臺,如果晚上覺得冷,可以在竈裏添把火,把炕燒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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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建議說:“夫人就住這間吧,我和孩子可以去東耳房——東耳房現在做廚房用,略微收拾下,搭張鋪就能住了。”
徐夫人卻擺擺手,說:“不妥。我們是來做客的,哪能把主人攆出去?東方為主位,我們住東屋也不合适。”她說,“這樣吧——我和蘭香住西屋,靜安在堂屋裏搭張鋪,秦娘子你仍然住東屋。”
“豈不太委屈少爺了?”秦氏問。
“沒關系——男孩子嘛,就要吃得了苦。”徐夫人說。
徐夫人以憐愛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兒子。
劉靜安在旁邊恭恭敬敬地說:“太太,我住哪裏都沒關系……”他遲疑了一下,又說,“太太,知道您平安我就放心了。我還是想回到父親身邊去,跟父親共守梁州城。”
“不行!”徐夫人沉着臉說。
劉靜安“撲通”一聲跪到母親跟前,說:“太太,我已經發誓,要與梁州共存亡。父親說,有我在,可以鼓舞梁州百姓抗敵的勇氣!”
“胡說!”徐夫人一副很生氣的樣子,随後她別過臉,不理兒子。
母子倆就這樣僵持起來。
蘭香在旁邊看着,直替夫人着急,她把帕子在手指上絞來絞去。最後她鼓起勇氣,對劉靜安說:“大少爺,您覺得老爺平時更疼誰?是您還是二少爺?”
“自然是二弟。”劉靜安實話實說。
“可是二少爺昨天晚上就跟着老太太和蓮夫人,從西城門出了城,逃難去了。”蘭香說。她試圖讓劉靜安明白,劉彥昭就是在利用他。
劉靜安卻說:“老爺對我和二弟的期望自然不同——我是嫡長子,老爺對我,當然比對二弟嚴苛。”說到這兒,他揚着小臉看向母親,對母親說,“太太,您平常也是這樣跟我說的啊。”
原來,徐夫人平日裏就是這樣欺騙着兒子的。如果兒子跟她抱怨,說父親更疼愛庶弟;她就會對兒子說,他是嫡長子,父親對他的期望更高,要求也更高。因為她不願打擊兒子的自尊和自信,讓兒子覺得嫡長子還不如庶子。
可是現在,她的善意謊言,竟然讓兒子以為他父親很器重他,根本察覺不到他父親的險惡用心——兵臨城下之時,劉彥昭把老娘、寵妾和庶子,連夜送出城避難,卻把正妻和嫡長子留下來當梁州城的陪葬!
蘭香看向徐夫人,眼睛裏有抱怨的神色——都是夫人不告訴大少爺真相,讓大少爺天真地以為,他父親是疼愛他的!
徐夫人似乎根本沒看到蘭香的眼神。她嘆了口氣,伸手虛扶了劉靜安一把,說:“靜安,你起來吧,你聽我說——”
劉靜安乖乖地起身,站在徐夫人身邊聆聽教訓。
徐夫人說:“你父親讓你做的事,你今天在城牆上已經做了。你做得很好,鼓舞了全城百姓抗敵的士氣。不過你畢竟年幼,你在軍營之中,具體能做什麽呢?就算是一匹馬,你也牽不住啊!等真打起仗來,大家知道你是城守大人的公子,還要分神保護你,豈不給大家添累贅?”
“這……”劉靜安畢竟年幼,被徐夫人幾句話,就給唬住了。
徐夫人趁機又說:“再者,你是劉家的正支嫡脈,老爺将來全指望着你。他既然讓我帶你出來避難,自是有他的道理,你不可違抗才是。”
“是。”劉靜安老實地答應。不過他又問,“太太,等叛逆伏誅,老爺知道來這裏找我們嗎?”
“當然知道。”徐夫人違心地說。
劉靜安這回踏實了,他不再擰着要去找父親,跟父親一起守城了。
蘭香在旁邊也松了口氣。雖然夫人說的都是謊言,但起碼可以騙大少爺在這裏好好呆上幾天。至于日後的事,日後再做圖謀。想來夫人都已經有了成算。
徐夫人欣慰地微笑。她把兒子拉到身邊,幫兒子整了整衣服。随後催促兒子去搭床鋪,等會兒早點睡覺,明日早起還要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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