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無賴分子(2)
高名揚的臉上也不見驚訝之色,只是笑着回道:“是嗎,有這種事?”
他那是什麽态度,懷疑她的專業渠道和職業水準嗎?
“我想我沒必要拿這種事出來閑聊。”
态度是越來越壞了,完全忘了他可是她的老板,居然一點好臉色都不給。
雅思見他不說話只是搖頭,便笑眯眯地道:“總經理,請問您還有事要吩咐嗎?”
“你也看到了,如果沒有你的提醒,我肯定要栽跟頭。所以雅思,公司少了你是不行的。”
原來繞來繞去,竟然是在這裏等着她。
她湊近他一公分,壓低聲音,皮笑肉不笑地回:“別跟我來這一套。”
“你如果真能狠得下心,放得下心,我當然也是攔不住你的。”
所以了,他吃定了她這一點。丁雅思雖然有時候脾氣糟糕,但卻是極重承諾的一個人,否則此刻就不會依然且決然地出現在公司裏了。
“公司是你的,愛怎麽折騰随你的便。我今天就打辭職信,一個月之內,走定了!”
說完就立刻坐了下來,開始敲鍵盤打字。
高名揚絲毫也不擔心,笑着留下一句:“我覺得你還是把精力放回工作上來更實際,因為你肯定走不了。”
将她幾欲崩潰的表情收入眼底,心情愉悅地進辦公室去了。
雅思覺得自己入社會這些年,表面上的涵養培養得總還是不錯的。可是頭一回,她覺得自己碰到對手了。不是她當真奈何不了他,而是被他一語中的,她是奈何不了自己的那份責任感。
一定只是如此而已。
因為此刻再想到辦公室裏的那位先生,她忽然覺得自己心裏的那一絲情動,怎麽看都是很愚昧很不靠譜的一時失誤,所以,還是不提也罷。
辭職信打好了,上司卻在午休之後溜掉了,一整個下午都沒回公司。
可是躲得了一時,他卻不可能這一個月都不來上班,多等一天對她來說無所謂。
因為打定主意要走,所以手邊的一些事她已經開始陸續交代給小雯。
小雯一直用疑惑的眼神追在她旁邊問:“雅思姐,你不是認真的吧,做的好好的幹嗎要辭職呢?”
雅思只是微笑,忙着整理周邊的資料,也不解釋。
忙到下班時間,忙得渾身酸痛,一邊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手機卻突然響了。
她看一眼號碼,不禁愣了一下。
以高名揚此刻的态度,不應當是處處躲着她才對嘛?想不到居然還主動打電話給她。
接起來,沒好氣地道:“高總,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有什麽吩咐請等明天吧。”
那頭的人,氣定神閑地回:“下班時間當然不是要跟你談公事。晚上有空嗎?”
“做什麽?如果是想約我吃飯那還是免了。”她拒絕鴻門宴。
“飯可以不吃,主要是想讓你來一個地方。”
又想玩什麽把戲嗎?
“辭職信我已經打好了,如果你允許我帶着過去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一下。”這種時候當然要抓住一切時機談條件了。
“我沒意見,随你帶什麽來。”她想帶就帶,至于會不會簽字,那卻是他的自由。
雅思沉默了一秒,幹脆地回道:“好,你說地址吧。”
絕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見到他,進而跟他談判的機會。
他報的地址雅思太熟悉了,根本就是她來過無數次的一個地方。
紅蘋果KTV,也是那次她酒後失态被他撞見的地方。
夏天天長,到的時候天還沒有黑,旁邊就是熙攘的街道,人來人往,華燈初上。
雅思四下看了看,沒看到人,于是掏出手機撥過去。響過一聲之後,對方掐斷。還沒等她氣得要發牢騷,已經聽到有人叫她。
她順着聲音看了過去。
他就坐在離KTV不遠處的花壇邊,一派姿态悠閑的模樣。
黑襯衫,米色的休閑褲,眉目溫和,笑容溫淺。
打住,她的注意力不該停留在這些事情上,現在不是看見帥哥就亂發呆的時候!
倒是他,随随便便就往路邊一坐,也不怕弄髒了衣服。
整理了情緒,她挎緊背包,大步邁了過去。
往他面前一站,無視他的好脾氣态度,居高臨下地開口道:“這麽熱,為什麽要約在這裏見面?”好歹找個有空調的地方才對吧。
他伸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坐吧。”
雅思眉頭擰到了一起,動也不動:“我看我還是站着好了。”
她一身的套裝好歹也值個幾百塊,送趟幹洗店也要十塊錢呢,怎能像他一樣随便糟蹋東西?
“可是我仰着頭看你,會很吃力。”
“你!”手指就差沒戳上他的臉了。
他低聲一笑,收起玩笑的态度道:“好吧,反正也沒吃晚飯,我們先找個地方吃東西好了。”
這次換雅思不願意了。她從背包裏掏出面巾紙,很仔細地在花壇邊擦出一塊幹淨地方來,小心地坐了下去,然後轉過臉道:“吃飯就不必了,有什麽事就快點談完吧,我還趕着回去。”
“其實找你來,也沒什麽要緊的事。”
雅思覺得自己快要憤怒了。不知道最近是怎麽了,每每都會很容易就被他惹怒到想發脾氣,讓她維持了這麽多年的好涵養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
“那正好,你沒事,可是我有。”
從背包裏拿出辭職信和筆,統統塞進他手裏,換了和氣的笑臉,道:“麻煩簽個字吧。”
高名揚将東西拿在手裏,也不看,只是微笑道:“我的态度早就給過了,你還把這個打出來,不是浪費紙麽?”
“我決定要走,你不簽,最嚴重不過我自動離職。”雖然跟錢過不去的事情,她向來不願意做,可是也不能為了那點錢就把自己陷入無法撤身的困境裏。
高名揚收起微笑,看着她,很認真地問:“你為什麽非走不可?是我什麽地方做得不對,讓你不滿意嗎?你可以跟我提出來……”
停!停!停!他可不可以不要拿這種誠懇到無奈的目光來看她?決定要走,原本她心裏就已經覺得很愧對蔣叔的托付了。
“不是。”她将視線移開。
“那是什麽理由?”
“沒什麽特別的理由。”
“覺得待遇不夠好?”
沉默。
“同事難相處?”
拜托,她進公司可是有些時日了。
“上司難相處?”
有一點。
“丁雅思……”不要以為不吭聲,他就當真猜不出來原因。
有一瞬間的沉默。
然後聽到他緩緩地說:“該不會是,你喜歡上我了吧?”
雅思瞬間怔住,反應過來之後,很努力才壓下胸口已然加速的跳動,神色從容地瞥了他一眼,道:“酒喝多了吧你?”
為什麽,他會如此突兀的問出這句話來?難道是她什麽地方沒做好,讓他看出端倪來了嗎?
他的目光沒有移開,牢牢定在她的臉上。
雅思迅速又将頭轉了回去,明知道自己過于防範的态度只會說明此地無銀三百兩,可是她卻不敢與他對視,因為她的确是心虛了。
他的手卻伸了出來,搭在了她的肩上。
雅思僵在原地,沒有動。
“我當然沒有喝酒,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他頓了一秒,低低沉沉的聲音傳來,聽在雅思的耳朵裏,似是有些飄忽:“丁雅思,你或許沒有喜歡上我,可是我喜歡上你了。”
雅思覺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難。
單戀的時候,會忍不住去想象無限種可能,眼前的這種可能卻在她的想象之外。而眼下這種整個思緒都處在發懵狀态下的感覺,她亦是第一次體會到。
該給出怎樣的反應才不算太失儀?
“高先生,我可不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你跟我開這種玩笑恐怕不太合适。”
“我今天約你來,就是打算把一些事情跟你談清楚,回避是沒有用的。”
她轉過臉,看着他,突然輕聲一笑:“我真有這麽優秀嗎?值得你連美人計都用上了?”
高名揚一時不解:“什麽美人計?”
确切的說應該是美男計才對。動動嘴皮子,說是喜歡上她,繼而名正言順地留下她,繼續為公司效力。
她想着便釋然了,笑着擺手道:“算我用詞不當。”
“那麽,你說說看,為什麽會喜歡我?”
有很多的理由,她的仗義,她看似強悍的外表下所掩藏的那份熱心與真誠,以及,她放下心思時明媚如戶外藍天一樣的笑容。
“相處久了,日久生情不是很正常嗎?”
日久生情,她相信這樣的說辭,可是卻不敢輕易相信他,因為他此刻的樣子看起來太過平靜,她覺得沒有誰在向心儀的人表白的時候,還可以露出如此從容自若的表情。
躲開他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站了起來,轉身看他:“高名揚,我留在‘蔣氏’只為一件事,便是我答應過蔣叔要助你坐穩公司的位子。如今我的任務已經完成,自然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所以不管你對我抱着怎樣的看法和心思,我都只能很抱歉地對你說一聲,不行。”
他跟着站了起來,身高上的優勢讓她頓時感到幾分壓迫之意。
“我現在跟你談的,并不是公事。”
她不露痕跡地後退了一小步,強作微笑:“可是我能夠跟你談的卻只有公事。”
他看着她,突然微微一笑:“丁雅思,你在躲什麽?”
雅思立刻被狼狽的情緒砸得頭暈發懵,還好她向來可以講表面的鎮定維持得不動聲色,相信不會讓他瞧出什麽異常來。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跟我僅是上司與下屬的關系而已。”
“雅思,前幾天,安叔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安叔說,我爸會找你來公司,其實是有他的特殊用意。這個用意,你知道是什麽嗎?”
她當然知道。
“我不知道。”趕在他說話之前,她立刻又補充一句:“我也不想知道,所以你不必特意告訴我。”
他看着她閃避不及的樣子,終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故意裝傻也罷,我都只秉承一個态度,就是要把你留在‘蔣氏’裏面。”
頓了一下,他看起來溫然有禮地繼續說道:“我的性格你大概還不太了解,從來認定的事就絕對不會輕易妥協放手。雅思,也許很多事都是注定的,你躲也沒有用。”
“你就這麽自信,如果我說我對你沒有感覺,你也不惜強求嗎?”
來的時候,她抱的是撤退的态度,卻沒想到他會突然将話題轉到這件事上來。說不出來此刻心裏的感覺,也許,驚吓大過驚喜吧。
更何況,他表現出來的樣子,怎麽看都像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他往前移了一步。
雅思下意識地往後退,蹙眉道:“你做什麽?”
他溫然微笑,看起來卻極具威脅之意:“我是覺得,你不是撒謊的料。”
“什麽……”意思兩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
一秒鐘的迅速,迅速到她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覺得眼前光線一暗,他的呼吸已經貼了上來。
其實只是一個象征性的吻,輕輕掃過她的唇便離開。
擡頭,看到他笑得頗為得意:“你臉紅了,證明你剛剛只是在說謊。”
雅思的表情一直停留在木然的狀态裏,後退了一小步,又一小步,然後——
“啪”的一聲,十分響亮的巴掌,呼上了他的臉。
“也證明一下,這就是登徒子的下場!”兇狠地撂下話,都不等他給出反應,她已然迅速轉身,也不顧高跟鞋崴到腳,大步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坐上離開了。
那姿态卻是怎麽看,都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高名揚沒有追上去,嘴角漸漸揚起弧度。
這一巴掌當然不具任何威懾力,反而證明了一點,就是她剛剛冷靜從容的态度,果然只是表象而已。
他不會讓她走。雖然之前曾經有些問題讓他困擾了一段時間,但後來經過丁湛點撥,他也想通了。也許有朝一日事情坦露出來,還少不了有一番折騰,但前提卻是他至少要把這個已然讓他動心的女人留下再說。
丁雅思只是在工作上看起來精明,事實上粗心得很,她忘了去細想,他曾經可是建築事務所的半個老板,沒有足夠的商人頭腦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年就打拼出一片天地來。他的溫吞和不經心,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表象而已。
商場上的計策同樣适用于愛情上面。比如,攻人要先攻心,擾亂她的心緒也順帶看清楚了她的真實心意。
她如果真的一點“歪念”沒動,剛剛就不會露出那麽張皇失措的樣子。
安叔說,雅思這個姑娘,能幹,熱心腸,誰能娶到肯定是福氣。
丁湛說,人不該停留在過去的陰影裏,要學會往前看。道理他都懂,只是一直無法做到上心而已。如今想想,不過是沒有遇到那個對的人。
将來的事當然無法預測,他跟她,不過才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