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鏽春刀
葉令蔚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站起來了,可能是因為想到站在寶可夢面前,站在樓道陰影裏,那道沉默黯淡的背影。
“我試試,但我不一定能做出來......”葉令蔚拿了粉筆,對站在講臺下邊的小老頭說道。
小老頭背着手,難得的不計較,“沒事,你先做,做不出來也算了。”
下邊一片嘩然,他們的小老頭可是學校出了名的鐵面無私,女生在他面前哭都不帶起作用的,這新來的,不一般吶。
那他之前為什麽在自己班上混那麽慘?
複習的是高二的題目,也不算簡單了,葉令蔚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在心裏計算出了答案,開始一步一步慢吞吞的寫公式和步驟,他猶疑的動作,偶爾會瞥一眼別人的,把學渣身份飾演得有模有樣。
但最後題他肯定是做出來了,只不過故意寫錯了一個轉換的符號,導致最後的答案由正變負。
即使這樣,小老頭也很滿意。
他擺手讓葉令蔚回座位。
葉令蔚松了口氣,扮演學渣要比做學霸要難啊。
葉令蔚沒下來,費瀾就只能一直站着,直到葉令蔚把題做出來,費瀾才能坐下,葉令蔚回座位的時候,正好跟費瀾的眼神對上了,後者的眼神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片,在仔仔細細的刮葉令蔚的皮,剜他的肉,想要剖開看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內裏是怎樣的血與肉。
才剛認識,不是嗎?
葉令蔚想得不多,他就是順手幫了一個忙,費瀾下課卻扭過頭一本正經的跟他說了聲謝謝。
高臨浩擦擦手心出的汗,“你說,你是不是隐藏實力了?上次考試你還在我後面呢,這題這麽難,我看班長都皺眉了。”
葉令蔚嘴裏含着高臨浩早上給他的奶糖,舌尖頂着乳白色的糖果,從這邊腮幫子滾到那邊腮幫子,他含糊不清的說,“我幡然醒悟,懸崖勒馬,頭懸梁錐刺股......”
高臨浩聽得頭疼,“你可勁兒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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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令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望向費瀾的位置,是空着的,人不見了,高臨浩順着他的視線,頓了一下,四下看了看,随即拽着葉令蔚的胳膊趴到教室的窗臺上。
“我忘了,費瀾好像要請假,他爺爺病了,他媽來接他回家,”高臨浩說完,忽然扇了自己一下,“說錯了,是後媽。”
葉令蔚下意識的跟着重複,“後媽?”
正說着,就看見了門口那輛寶馬的駕駛座下來一個女人,頭發烏黑順長的披在腦後,針織的白色v領短衫,腰身盈盈一握,黑絲絨的收腰半身裙讓她看起來知性而又優雅。
葉令蔚見過很多好看的人,但從未如此,從未有過一個人讓他産生如此陌生的熟悉感,葉令蔚的心髒無端的有些悶。
高臨浩的聲音還在耳邊滔滔不絕,“他後媽真的,還是有兩把刷子,年紀也不小了,費瀾他爸從來不讓外邊女人生他的孩子,這個女人愣是給他又生了個兒子。”
葉令蔚吶吶的,“外邊的女人?”
不是後媽嗎?
“費瀾他爸還沒娶她呢,但除了名分沒給之外,什麽都給他了,費瀾還被按着頭叫媽。”高臨浩想到這裏就生氣,他可還記得艾姨親自給全班做小甜品的事情,不過那都是初一的事情了,艾姨在那年冬天就去世了。
葉令蔚扭頭問,“費瀾叫了?”
盡管這麽問,但葉令蔚心裏是有答案的,費瀾肯定不會叫。
“叫個屁啊!”
高臨浩說,“瀾哥那骨頭硬的,能把鐵板鑿穿,你知道他爸讓他叫那個女人媽的時候,瀾哥說了句什麽嗎?”
葉令蔚也有些好奇,“說了什麽?”
高臨浩學着費瀾輕世傲物的模樣,“瀾哥說:‘爸,您讓她先給我媽磕個頭敬杯茶怎麽樣?’,草草草,瀾哥真的□□,然後瀾哥生平第一次被揍了。”
“被揍哎,你知道那時候的瀾哥嗎?未來之星啊!祖國最美的花朵啊!什麽競賽獎,他随便拿,全市的高中随便他挑......”
高臨浩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忽然頓住,“我好像說多了,你別說是我說的。”
葉令蔚眼睛看向站在學校門口的那個女人身上,低低的說,“我不會說的。”
這是費瀾的私事,跟他有什麽關系。
葉令蔚跟高臨浩趴在上邊看,費瀾就從教學樓裏出來了,那個女人看見他立馬就笑了,費瀾的态度,也挺好的。
兩個人說着話,費瀾不知道為什麽就往樓上看了一樣,正好瞥見了葉令蔚睜着兩只晶晶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費瀾嘴角一勾,收回了視線,姜蕙順着他的視線,第一眼看見的也恰好是葉令蔚,她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雪白如紙。
葉令蔚疑惑望着她。
高臨浩看着那個女人,良久,他又看向身側的葉令蔚,他慢吞吞的得出結論,“那個女人的眼睛,跟你一樣哎。”
葉令蔚沒理他,天底下眼型一樣的人多了去了。
費瀾當然沒錯過姜蕙的臉色變化,他在上了車之後不經意的問姜蕙,“您認識葉令蔚?”
姜蕙想也沒想的就說,“怎麽可能?”
費瀾看着挂在後視鏡上搖搖晃晃的晴天娃娃,忽的笑了,“可是您怎麽知道,他叫葉令蔚呢?您怎麽知道,我說的葉令蔚是誰呢?”
姜蕙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攥緊,咬着嘴唇沒說話。
費瀾靠在座椅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男生淡漠的嗓音在車內響起,落在姜蕙眼裏,卻如同驚雷般。
“他是您兒子,您說不認識他,他要是知道了,得多傷心啊,”費瀾輕聲說,“您別忘了,他身體太好。”
輪胎在地上摩擦,橡膠與瀝青路面碰撞,車子陡然一個急剎車,姜蕙扭頭看向費瀾,“你想做什麽?”
費瀾連呼吸的頻率都沒變一下,他淡淡的說,“我會做什麽,取決于您想做什麽。”
姜蕙頓住,她慢慢的呼吸,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半晌,她睜開眼睛,伸手一把扯掉了挂在後視鏡上的晴天娃娃,像是突然下定什麽決心一般,她笑了笑,“我不認識你那個同學,你說的什麽,我不知道。”
費瀾嗯了聲,回應得十分懶倦,“我知道了。”
費瀾腦海裏又冒出葉令蔚那張臉,那雙眼睛,難怪他覺得對方眼睛熟悉,但同姜蕙不同的是,前者眼神純澈還不谙世事,後者盡是算計與心機。
實話實說,他不讨厭葉令蔚,想到對方今天早上還呆呆的狂妄的叫自己哥哥,費瀾在想,葉令蔚要是知道了跟自己的這層關系,那雙眼睛會露出怎樣驚訝的眼神,他還會不會像今天早上那樣,叫自己哥哥。
挺期待的。
費瀾自認自己是個愛搞連坐的人,什麽禍不及子女,在費瀾這裏,都是行不通的,跟姜蕙有關系的人,通常的結果都不會太好,更別提她兒子。
但如果是葉令蔚的話,費瀾可以考慮,放他一馬。
就看在那聲哥哥的份上。
葉令蔚在下午接到葉岑的電話,爺爺過生日,讓他明天回去吃個飯,吃完了就可以滾蛋了。
葉令蔚,“......”
這事兒本應該提前說的,葉令蔚得到卻是臨時通知,可想而知,原身在這個大家庭裏,有多麽的透明和不受重視。
正好第二天是周日,一般這種時候,原身肯定是要去給老人挑一件禮物的,送禮物的情節葉令蔚可能漏掉了,但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估計是拿到禮物就丢在一旁,根本就不會拆開。
所以葉令蔚這次選擇空手去,他現在應該為自己做打算了,而不是去讨好別人。
如果是原身,他應該也受夠了吧。
物質上,葉家并沒有缺原身的,原身身體不好,家裏阿姨按着他的口味,變着花樣的做,即使現在搬出來了,也會有阿姨定時過來做飯,然後放在冰箱裏,原身自己熱一下就可以吃了,第二天再來,沒吃的就直接倒掉,絕對不會出現桌子上有剩菜的情況。
但沒人愛他,盡管他是被糖果和鮮花泡着長大的,因為那也是那些人心裏最廉價的打發。
原身其實知曉得一清二楚,但他還是渴望着,來自于家人哪怕一點點的溫暖的關懷。
但直到死,他都沒等到。
葉令蔚洗完了澡,躺在床上,無聊拿起昨晚丢在床頭上的那本書,他視線在掃到書頁的時候愣住,半晌,他往前翻,在看了目錄之後,他确認了,昨晚這本書是35頁,今天卻是40頁。
多了五頁的內容,葉令蔚從第一頁開始看,看是多了哪些內容。
整整五頁的內容,講的就是葉祖闵七十大壽,原身送的禮物太過于寒酸,而被一群兄弟姐妹笑話,直接氣進醫院,而葉祖闵明裏暗裏還覺得葉令蔚在他大壽上犯病,平添晦氣,原身手抄的祝壽經直接丢進了垃圾桶。
原身有一手極為漂亮的字。
葉令蔚再往後翻,就都是看過的內容了,停在原身去世的那一段,後邊只是空白的書頁。
葉令蔚恍然明白,這本書後面的內容,或許就是跟随着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做一件,他更新一件,內容一直停在原身去世那裏,葉令蔚大膽的猜測,如果不改變,原身的命運還是會按照既定軌跡行走,他依舊會會在某個時間心髒病發,然後無聲無息的死去。
即使他是葉令蔚,但兩個人的命運,卻早已經綁在了一起。
葉令蔚把書丢回了床頭櫃上,人物很難麽?不,很簡單,他會讓那些人,全部都開始愛自己。
被別人愛的前提是,你先愛自己,葉令蔚知道自己可以把這點做得很好。
溫暖靜谧的房間裏,短信提示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葉令蔚的思路,葉令蔚以為又是葉岑,因為除了葉岑,真的沒有別人會給自己發消息了,原身那個二哥到現在都沒有出現過。
葉令蔚拿起來看,愣住了,來信人是:媽媽。
書裏不是說無父無母麽?
葉令蔚點開那條短信的內容:離費瀾遠點。
“他是你哥哥。”
“......”
葉令蔚看着那幾個字,原身的媽媽是怎麽跟費瀾扯上關系的,還讓自己離費瀾遠點?葉令蔚徹底淩亂了,他在書裏完全沒注意到這些關系。
還哥哥?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誰的惡作劇。
葉令蔚知道直接問對方,肯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于是葉令蔚噼裏啪啦的按下了一串話,毫不猶豫的發了過去。
“我為什麽要離我哥哥遠點?你誰啊?”少年乖張不馴的語氣,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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