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病房落針可聞,只有中央空調簌簌往外的冷風聲。

楚曦驀地瞪大眼睛,冷白的燈光打在她脆弱的臉頰上,映襯着她又黑又圓的瞳孔,活像只受驚又受傷的小白狐。

這副模樣落在謝祈深潭般的黑眸中,掀起層層波瀾,不經意順着血流撥弄他的心弦。

算了,別吓到她。

謝祈白玉扇骨般的手指捏着手機輕搖兩下,扯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你在打算什麽呢?”

雖然帶着疑問的尾音,但全是篤定。

楚曦喉嚨幹澀,像被抛到岸上的魚。

大意了,大意了!

她此時只有這一個想法!

她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如鬼魅般突然出現,不見外的過來拿過她的手機自然而然滑動頁面看個一幹二淨……

然後,她更沒想到,這人還能直接問出來。

正常人類彼此尚不算熟悉,不應該裝作沒看到或者覺得是先從自身找問題,以為他自己要離婚嘛?

畢竟搜索主語是老公啊!

為什麽這麽篤定是她!!!

“……”,楚曦眨巴眨巴眼睛,睫毛碰觸,心底的不服氣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剛想理直氣壯的倒打一耙嗆他新婚夜不回家的可不是我。

話都到嘴邊,突然想到自己“失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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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楚曦不情不願的規勸自己。

兩廂對視,楚曦精致嬌美的眉眼耷拉着,稍稍撇嘴,神情頗為無辜的往後靠到松軟的枕頭上,嗓音甜甜軟軟,“老公,我腿疼。”

“主頁推送随意點進去看了一眼”,外面黑夜降臨,楚曦黑亮的眸子如同夜晚星辰一樣閃閃發光,有點委屈似的,“你怎麽能這麽想呢?”

承認是不可能承認的!

話音剛落,楚曦又驚愕擡眸恍然大悟般無措低嘆倒打一耙,“還是我們之前感情不好?”

抿唇微頓猶豫着又繼續道,“我聽齊森說,我們是商業聯姻是嗎?”

說完垂眸,安靜的靠着,垂眼盯着手上的螺紋神情落寞。

好像可憐巴巴的在等待命運的宣判。

這下輪到謝祈沒話說,男人斂眉沉默的站在床邊。

他一直就知道她能說會道,他從前從來都說不過她。

按滅手機屏幕,咔噠一聲,謝祈走近一步坐在松軟的床邊沉聲解釋,“我們沒有感情不好。”

聽到這話楚曦心裏的小狐貍撲哧一聲差點笑的滿地打滾兒。

她簡直想把新婚夜的照片甩到他臉上!

楚曦眼眸一轉閃光,仰頭佯裝不懂認真凝望他,“那老公你有我們之前一起拍的照片嗎?”

第一次楚曦叫老公的時候還難以啓齒,跟有人拿着火把直貼在她臉頰上一樣。可在她發現每次她一叫老公謝祈就格外好說話之後,她努力克服羞澀心理。

黑貓白貓還是花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

想要離婚的人類戰士也要牢牢的抓住語言武器!

謝祈沉默回望她。

漆黑眸底風起雲湧,喉結滾動,半晌之後垂下眼簾,扯動唇角無可奈何似的低聲說了一句沒有。

說完沒有給楚曦再發揮的機會,起身把燈關上,随後在家屬休息床上和衣而眠。

“晚安小曦。”男人嗓音低沉,似嘆息。

病房安靜下來,剛剛發生的一切虎頭蛇尾般歸于平靜。

清冷的月光從窗口傾斜,鋪灑滿地。

借着光亮,楚曦扭頭悄悄打量兩米之外的男人,在夜色中他優越的輪廓也格外打眼。

她覺得這男人很奇怪,像不同顏色的黏土捏在一起似的。

他突然上門提出聯姻,婚禮時對她的體貼呵護,結束後在車上的冷漠淡然,蜜月時的溫和縱容,在山崖上看她落下時的面無表情。

還有現在的緊張重視……

她不傻,她當然能感覺到謝祈對自己不同尋常的關注看重。

現在漆黑的眼眸溫柔有光,可在最初,婚禮結束時,明明是凜冽如寒風。

可是為什麽呢?

突然想到她剛醒來時無意聽到齊森說的報仇。

謝祈是對楚家有仇嗎?

要報什麽仇?

他跟自己結婚又跟報仇有什麽關系?

他想怎麽利用自己報仇?

仿佛有一片濃霧遮在眼前,讓她理不清。

男人好像很疲憊,胸口起伏呼吸平緩。

楚曦收回視線擰眉,女人的第六感讓她覺得危險在一步一步靠近,她得逃。

胡思亂想,她難耐的左右翻動,薄被布料與床單摩擦發出微弱響聲。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晚上睡前的止痛藥終于發揮作用,楚曦緩緩陷入沉睡。

隔壁床的男人睜開眼,側目遙望,用眼神描繪她乖巧安眠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謝祈起身走到楚曦床邊仿佛無聲緩緩蹲下,雙眸緊箍着她,小心捧起她冰涼的小手合在掌心,許久之後垂頭輕吻她的手背。

虔誠顫抖仿佛是在鬥膽親吻他難以企及的神明,久久沒有起身。

“不要再走小曦”,薄唇扯出一抹痛苦的笑,額頭抵在她細膩的手背上沉聲,“不會再讓你走。”

黑夜神奇曼妙令人向往,仿佛能藏起許多無法言說的秘密。

天邊擦亮,男人才踉跄起身,戀戀不舍的垂眸描繪她恬靜沉睡的面龐,眼神狠厲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靈魂。

許久之後他才強迫自己擡頭,似毒瘾發作一般雙手不甘緊握成拳,頸側青筋暴突,靈魂扭曲顫抖,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床上,狠吐一口濁氣,“來日方長。”

謝祈啊謝祈,來日方長。

同樣的錯誤,你還要犯兩次嗎?

短暫細微聲響,初升的豔陽帶走夜晚的秘密,病房重新安靜。

-=-

楚曦站着沒動,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木色茶幾上震動的電腦。

她眼前為什麽有木色茶幾和電腦?

她不是在住院嗎?

不對,誰家電腦放茶幾上啊?

楚曦凜然覺得不對勁兒,小心警惕的打量四周,剛看到牆面上詭異的景象。

轟隆一聲巨響,仿佛地震,茶幾晃的更厲害,沉重的電腦砰一聲落地。

頭腦昏沉,楚曦眼睫顫抖猛的睜開眼,又一聲巨大的聲響,連忙循聲側頭,才反應過來,外面下雨了。

後怕似的長籲一口氣,後背泛着冷汗。

原來是做夢啊。

泰國夏天雨多而急,外頭豔陽高照也不影響雨水劈裏啪啦的墜落。

不知為何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

是什麽?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醒來之後總莫名覺得手背泛癢。

“曉曦!”

病房門砰一聲被推開,急切熟悉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楚曦不可置信般瞪大雙眼驚喜起身,“曉曉你怎麽來啦!”

“我能不來嗎!我聽你出事馬上就飛過來了!”汪曉還沒坐下就看到楚曦包的跟粽子似的右腿,眼淚一下湧出來,心疼的不得了,“哎呀你這怎麽弄的,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董斯格跟在汪曉後面快步進來,他只在婚禮上與嫂子一面之緣,不太熟悉。

一看大嫂朋友一進來二話不說開始哭猛虎一愣,眨巴眨巴眼睛才與楚曦目光碰觸禮貌點頭,思索措辭而後大大咧咧的開口,“嫂子你好啊,我叫董斯格,祈哥朋友,祈哥早上臨時有急事和齊森出去一趟,我和高粱在外頭,有什麽事随時叫我們啊。”

然後往後一步仿佛有猛獸在追他似的趕緊跑出門外,仔細貼心的把門合上然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

坐在門外捧着電腦繼續工作的高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雙眼問號。

董斯格擡手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随即呲牙咧嘴感嘆,“小姑娘哭起來太可怕了,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我一看小姑娘哭就渾身不舒服。”

高粱聞言放下嬉笑,“董哥你是不是惹哭過很多小姑娘啊?”

董斯格:……

黑着臉再次擡手做出抹脖的手勢,威脅道,“小高啊,謹慎發言,你老板現在可不在。”

說到這個高粱想到正事立馬收斂,招呼董斯格過去小聲遲疑道,“現在老板不在,是不是得讓保姆阿姨進病房照顧了?”

這些天他們都快被謝老板給吓死了。

不食人間煙火的謝老板結婚之後可謂是脫胎換骨,這些天除了貼身的事楚曦謝絕他幫助,其他事情謝祈都親自操手。

把高價請來的護工扔在病房外頭,真是不心疼錢。

病房裏一天天的就他們小兩口,白色房門就像個結界一樣,外人輕易進不去。

“董哥,你說手術之後這兩天老板娘精神不濟白天似乎總在睡覺,我老板在病房裏都幹啥啊?我也沒看他拿文件拿書拿電腦,多沒意思啊?”高粱一臉疑惑。

聞言,董斯格輕啧一聲意味深長的看着他緩慢搖頭,眉梢眼角活生生鄙夷——你這單純的狗子啊。

擡手重重拍高粱肩膀感嘆,“還好你傻啊!”

高粱:???

不是,怎麽突然還帶人身攻擊的呢?

汪曉小心抱着楚曦哭了好半天,過了半個小時才抽噎着擡手擦幹眼淚,“對不起啊曦,我又沒忍住。”

楚曦虛攬着閨蜜的肩膀,心裏暖呼呼的,面上不顯笑話她,“沒事兒,符合你的哭包人設。”

曉曉從小就愛哭鼻子,倒不是不堅強,就是個抒發壓力的途徑。

世家圈攀比多嚴重啊,還不興人哭一哭心情好了!

兩個姑娘親熱的說了一會兒話,見到對方都非常開心。

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簡單的跟汪曉講了一遍,就看汪曉驚愕的瞪大眼睛豎起拇指,“曦曦不愧是你。”

話音微頓,汪曉搖頭感嘆,“你怎麽把一周過出別人一輩子的長度呢?”

說着汪曉擡手筆劃一下,她對閨蜜這點真的特別服氣和不解,為啥楚曦的生活總這麽走向奇妙?

就像她一開始知道楚曦技術入股狗仔攢錢要離家出走時一樣,恨不得大喊一聲,姐妹牛逼!!!

楚曦瞥曉曉一眼沒回答這個問題,眼神又往門口饒了一圈,見沒人才小心開口,嗓音壓的低低的,“我想離婚。”

汪曉還沒從姐妹牛逼的感嘆中回神,又一下子被這句話砸的眼花耳鳴,“啊?”

腦海中千萬句話不知從何問起,汪曉哽住,舔了舔嘴唇,“那你現在對謝大佬啥感覺啊?”

楚曦蹙眉沉吟,半晌沒回答。

病床下白色金屬紐扣貼在床板上,啪嗒啪嗒閃着詭異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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