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君逸羽離了是非之處,經過意外的影響,從想念故友的愁思中走了出來,心中卻又無比想念起了翼王府。熙兒是她前世的挂礙,而翼王府和靈谷,是今生的。

君逸羽前世今生從來都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許是因為孤兒身份,天生的失去,讓她格外珍惜出現在她身邊的人。給她一分好,她能燃盡生命,還回千萬分。前世之人不可追,讓她更加想要珍惜今生之人。

君逸羽來這世間十多年,自然早已經知道了欺君之罪擔着多大的幹系。便是皇帝不想怪罪,大臣們也能逼着聖上嚴懲不貸、以正法紀。尤其翼王府以低賤出身,跻身皇族,風生水起,不知道引了多少人眼熱。以往翼王府有承天帝庇護,又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切倒還好說。可若是把欺君之罪這麽個天大的由頭送出去,還不被人生吞活剝吃得骨頭都不剩!

她原本心中矛盾,總覺得自己女扮男裝對翼王府是個大麻煩,反正離開十年也是離了,不如抛開翼王世孫的身份,索性離個徹底,為他們絕了後患,卻又舍不得那麽多對她好的人。他們對我都那麽好,我若一下沒了音訊,該怎麽難過?尤其是爹娘,讓我女扮男裝是為我考慮,可不是擔着天大的幹系,讓我一走了之的。唉!

因着這糾結,君逸羽便只抱着且走且看的心情一路向玉安走,這也是她與許浩軒朋友相交卻沒告知身份的另一原因。保不齊自己下一瞬打定主意,就抛棄君逸羽這身份了。

可是這一刻,君逸羽卻是下定了決心回去,不想再糾結了。便是要走,要游歷,要在這個世界任意漂流,也得先回去一趟與爹娘商議後再做打算。若是抛了翼王府,抛了靈谷,在這世上我可就真成了無所歸依的孤家寡人了。再說了,前世我不裝扮都能被人誤做男生,現在我都這麽裝扮十五年了,也沒破綻啊。就我現在這扮相,不扒光沒人看得出來吧。若真是身份暴露,危及他們的時候,大不了我舍了這條命将危機扼殺在搖籃就是了。這還什麽都沒發生,我在這杞人憂天個什麽勁!

打定主意,君逸羽便再不猶豫。看了看時間才過午時,她幹脆回客棧拿了行李,騎馬繼續向玉安趕去。

六天後。

臺階之下,仰望着眼前的丹漆大門和兩側蹲着的大石獅,君逸羽心中着實有些感慨。她以前雖然也有出門,但因為年歲太小總有人照看着,都沒機會看清自家大門。這次獨自歸來,總算有機會看看了。這翼王府的門庭果真是氣勢非凡!別的不說,只看這頭頂的匾額,鎏金的“敕造輔國翼親王府”八個大字,書法并非當世名家手筆,但勝在威嚴大氣。看看印鑒,原來是承天帝的手筆,單單這一點展現的聖眷就讓很多高門大戶望塵莫及了。

翼王府家風倒算嚴謹,君逸羽一身普普通通的藍袍站在門前,卻沒有狗仗人勢的家仆侍衛出來趕人。門房見有人來,匆匆走下臺階,在君逸羽身前略略行了一禮,開口不卑不亢:“敢問公子,可是過府拜訪?不知可有拜帖?”

“不是拜訪,是回家。你去逸園通報,就說少爺回來了。”君逸羽見他客氣,回話也是溫和。

“這……”門房倒是知道府裏世子爺和世子妃有個大少爺,但一直在外學藝,他從沒見過。莫非這就是?

“我離家十年,你不認得也是正常,你且去通報,我就在這等着就是了。”

門房見君逸羽的衣服雖然簡單,但氣度很是不凡,加之說話溫潤客氣,言語篤定,心中也是信了幾分,怕真是大少爺回來了。他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口中說道:“煩請公子稍後,小人這就去通報。”就急急的走了。

等了一會兒功夫,翼王府門口一陣響動,出來了一大群人,君逸羽聞聲望去,出來的是一群丫鬟仆役,領頭的君逸羽卻是認得。君逸羽輕笑着喊道:“珠芸姑姑!”

“少爺,少爺真的是你嗎?你可回來了!少爺!”珠芸的聲音有些顫抖,看她呼吸急促,應該出來得很是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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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逸羽看到熟人,翼王府的歸屬感自然而然的多了些,又見珠芸情緒激動,她也頗為感動,笑着說道:“是我,我回來了。”

“少爺你回來了可真好,你還記得珠芸姑姑,我真高興。前些日子王府裏還商量着要派人把少爺接回來呢。剛剛聽到通報,我還不敢相信。少爺都這麽大了,不過還是有些小時候的樣子,我能看出來。”珠芸的聲音分明已經有些哭聲了,臉上卻是帶着明晃晃的的笑。

君逸羽只是輕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少爺,你瞧我,這把年紀了還讓你看笑話。對了,快,快随我進府去,夫人還在裏面等你呢。”珠芸也已經三十多歲,畢竟不是小姑娘了,她很快收攏了情緒,回頭對身後跟着的仆役丫鬟說話,開口倒很有些管事姑姑的威嚴:“你們都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王府的大少爺回來了!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給大少爺見禮!”

“見過大少爺!”

“嘩”的一下跪了一地。

君逸羽離開翼王府時才五歲,靈谷雖然也有掃灑仆役,卻沒有這麽大規矩。她貴為王孫,倒是沒少見過這陣仗,可現代的靈魂被人集體大拜還是頗有些不自在,只扯了扯珠芸的衣服:“珠芸姑姑,這是做什麽,快讓他們起來,我們快進去看娘親吧。”

珠芸也知道自家少爺怕是久不經歷這陣仗,有些不習慣了,便順着她的意思說道:“少爺叫你們起來,還不快謝大少爺恩典?”

“謝大少爺!”

君逸羽只擺了擺手,就扯着珠芸走了。

進得王府,珠芸把一大堆丫鬟小厮打發了,只留了幾個跟在身後。一路向康逸園走去,珠芸想着君逸羽離家時還小,怕是不認得了,便在她身側邊走邊介紹。

“嗯,這府裏我還是記得,倒是沒怎麽變。對了,珠芸姑姑,你剛剛要他們稱呼我大少爺,難道我離家的這些年府裏還有了二少爺,三少爺?”常年的家信多是對君逸羽的噓寒問暖,府裏的事提得甚少。

“可不是,小時候王府只有少爺您這麽一個寶貝,現在二爺那頭添了兩個少爺,您可不就成了王府的大少爺。”珠芸笑着回答。

“哦?是叔父的啊,那感情好,這樣府裏我可就不是最小的了。不用像小時候一樣,那麽多人看着我了吧?”君逸羽也是打趣,“對了,叔父的孩子多大了?叫什麽名字?是叔母生的嗎?怎麽家信沒人告訴我?”君逸羽口中的叔母自然是指的長孫蓉。

“那麽小的事,少爺還記着呢。”珠芸聽君逸羽前話說得好笑,又聽她問話,回道:“二少爺叫君舒飛,今年有九歲,三少爺君舒翔,七歲。二夫人沒有孩子的,兩個少爺都是二爺的小妾生的。”後面一句卻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哦——”尾音拖長,君逸羽點頭,心中對自家叔父卻有些不滿,她還記得寵溺她、用好聽的聲音給她念書聽的長孫蓉,本以為她該有自己的孩子了,一定會是個溫柔的好母親,沒曾想……雖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男子三妻四妾實屬尋常,像自家爹爹、爺爺還有皇爺爺那樣專情守着一個的女人的男子才是少有,可想到長孫蓉,想到君康舒讓那般美好的女子陷入這種難堪的處境,君逸羽就是不滿。

原來就覺得她在府中常常不是很開心,如今這般光景,又該是什麽樣呢?一時間,君逸羽倒是有些恹恹的。

珠芸見君逸羽不說話,也不再開口,一行人只安靜的在王府的回廊中走着。眼看着快到逸園,遠遠的就看到了月門前有一群窈窕的身影。

君逸羽是練武之人,眼神自是不錯,她早已看到人群最前那個高挑綽約的身影了,不是她娘親蕭茹又是何人?

君逸羽急急幾步走上前去,快走近時卻又有些“近鄉情更怯”的停了下來。

蕭茹一身碧衣,襯得本就清雅的面容更加溫婉。她還是那個一眼就讓人望見女人如水溫柔的女子,三十六歲的年紀,看起來卻依舊年輕,十年的時間加注在她身上,卻只是用成熟的風韻更加突出了她的女性柔美。

蕭茹見君逸羽停步不前,也只是靜靜的站着,并不開口,只用母親特有的溫柔眼光看着她,眼眶卻是有些紅了。

君逸羽從情怯中回過神來看到了蕭茹的眼神,只是那一眼的溫柔,她的心就開始洶湧澎湃了。想到在蕭茹身邊長大的五年受到的點滴照顧,還有十年在外時,家書禮物帶來的聲聲關切,她淪陷了,淪陷在這溫柔裏,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蕭茹給她的母愛,有一種血脈相連的感動,從這一刻起,有着前世靈魂的君逸羽,才算真正接受了這個身體以及與這個軀體血脈相通的親情。

“娘親”,君逸羽喊得動情。

“孩兒回來了”,君逸羽抱得緊密,聲音卻是輕輕的溫柔了下去。

“嗯,娘親知道,我的羽兒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就好。”蕭茹輕撫君逸羽的背脊,聲音溫婉,卻有着掩蓋不住的顫音。

“來,快見過你叔母”,蕭茹抱了一會兒,輕輕推開了君逸羽,示意她向長孫蓉見禮。

君逸羽早就注意到了蕭茹身邊的長孫蓉。君逸羽着人進來通報時,長孫蓉正巧在逸園和蕭茹下棋,聽得消息,就随着蕭茹一起迎了過來。長孫蓉今年二十九歲,但對前世二十年累加今生十五年的君逸羽來說,要稱呼她叔母,還是有些不夠看,但現在這少年身軀不是小孩,已經不是能賴着不管不顧叫姐姐的年紀了。好在這些年君逸羽在師門,最是講究尊師重道,因着師門規矩成天叫易清涵“師姐師姐”的,這稱謂上倒也看開了。喊多了自然難以生出太多計較。

年月的積累讓長孫蓉成熟,但歲月卻絲毫沒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半點也看不出她已年近三十,直如老天的垂青讓她的面容停駐在了最好的雙十年華。最特別的是她周身文雅恬淡的氣質,被時光孕育得越發吸引人了,只一襲白衣就那麽靜靜的站着,卻讓人感覺無限安寧。她讓人看到了一首詩,筆墨是最優美舒怡的文字。

走到長孫蓉身前,君逸羽長身一揖:“逸羽見過叔母。”

長孫蓉看着身前躬身行禮的藍衣身影,心中卻有些遺憾。那個讓自己歡笑的金玉小童已經長成長身玉立的俊逸少年了,卻再不會甜甜的叫我姐姐,央我給他讀書聽了吧。十年,是該生疏了。

君逸羽不知長孫蓉心中所想,她禮畢起身,一掃剛剛的恭敬之态,語氣親昵的說道:“叔母,好久不見了呢,讓羽兒抱一下吧。”說完不待她答應就上前一步抱住了長孫蓉。

長孫蓉還沒從遺憾中緩過神來,就已經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裹了,鼻端還萦繞着淺淺的青草香味,清新幹淨。長孫蓉覺得有些不妥,剛想掙脫君逸羽的懷抱,耳中卻飄進了少年溫柔帶笑的聲音,“姐姐,我回來了,以後,希望能看到你每天快樂,你還會念書給我聽吧。”

這一聲輕柔,卻是抽盡了長孫蓉所有的力氣,讓她無力逃脫這懷抱的溫暖,所有的遺憾都已消融,連心似乎都跟着柔軟融化了。曾經的小童一晃眼長成了如玉的少年又如何,他還是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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