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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紙團正是君逸羽之前丢的策論,它被扔在了桌邊不遠處。君天熙進來時,見君逸羽作畫專注,怕打擾他,是遠遠繞開書案走到他身後的,自然沒這紙團什麽事。可到得走時,君天熙不用繞道,卻正踢到了它。
“哎!別···”君天熙說走就走走得潇灑,君逸羽落後她一步不說還要卷好畫作,發現君天熙拿到紙團他還沒來得及說完一句“別看!”,君天熙已經打開了紙團,“國強論?”
君逸羽心叫不好,杜恩飽學鴻儒,又不同于旁的老夫子一味說教,他這些日子和杜恩探讨學問,頗得了幾分趣味。他做事不做則矣,做就必然盡心,原還以為是杜恩一時興起将口頭上的指教探讨換到了筆上,還想着琢磨一篇好策論給杜先生的。結果聽完宛櫻的話,他才知道杜恩存了提攜培養自己的心思,全心只想再寫一篇臭不可聞的策論,讓杜恩覺得自己是個誇誇其談之徒,朽木不可雕才好,這才随手廢了剛剛精心寫下來的《國強論》,誰曾想君天熙會來?又哪知它變成廢紙了還會被君天熙拿到手?悔不當初,早知道就該燒了撕了的!
君逸羽将卷了一半的畫扔在了桌上,輕功一轉就到了君天熙身旁,伸手便想搶回來,“不要看!”
君天熙護得極好,轉身避開了君逸羽的賊手,拿出了帝王的威儀喝道:“君逸羽!別鬧了!讓朕看完!”
君逸羽全不吃君天熙這一套,眼看着君天熙正好背對着自己,他不好動武,情急之下,索性環過她的臂膀去她胸前搶稿紙。
君天熙被君逸羽從背後禁锢住,等于是被他抱在了懷中,她心下一軟,身體僵硬,稿紙已被君逸羽拿了過去。
君逸羽拿到稿紙就離了君天熙遠遠的站到了桌案的另一頭,手中已将它撕成了粉碎。
“你!”君天熙瞪眼轉身,語中頗為惱怒,也不知是為君逸羽那一抱呢,還是因他撕了紙團。
君逸羽笑着揚了揚手中的紙片,“就是我練筆的廢紙,沒什麽好看的。”
“廢紙?”看到君逸羽費盡心思不讓自己看那紙團得逞後的得意模樣,君天熙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冷哼一聲,口中誦道:“國強論。國者,·····”君天熙施施然背來,連标題帶文章,竟然一字不差,一字不落!
君逸羽目瞪口呆,“你!就那一眼,你竟然看全了,還記下來了!”許是兩世結合的緣故,君逸羽除了比一般人多了前世二十年的閱歷和知識外,今生的天賦更是極佳,十年學武就可直追當世一流高手,記憶力方面也是超群,是個過目不忘的主。可只匆匆掃了一眼的文章便能盡數背出,他心中自忖,也做不到比君天熙更好了。
君天熙自幼聰穎非常,過目成誦,少年時談史論政已頗有見地,政治方面也極有天份。就連一幹老成持國的大臣,在君天熙還是公主時都曾不無稱贊的說過,“若祥熙公主是男兒,必是皇儲的不二人選。”也正因如此,承天帝力排衆議傳位女兒的想法才得以順利實現。否則若公主是一個天資不足的愚者,就算皇帝再怎麽堅持,想來也會被忠心大華的大臣死谏到底而絕了這念頭的。
從小到大不知受過多少稱贊的君天熙對那些或真或假或迎逢或拍馬的贊美之言早就無動于衷了,可此時看了君逸羽不無贊嘆的張口結舌,她卻極為難得的從心底生出了一種自得和喜悅來。她在君逸羽出言阻止時就存了心思,背轉隔開君逸羽的功夫她就用最大的目力和最快的速度迅速掃完了全文,雖沒細品文章,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将那些它一字不落的刻進了心底。
殿中人一驚一喜,剎那間沒了聲息,也就是在這靜默中君天熙才有暇細細回味了一下剛剛誦出的那篇讓人唇齒留香的《國強論》,旋即隔着玉旈望向君逸羽的眼睛中光彩漸盛。
“文采精華,讀之可喜。立論精辟獨到,讀來耳目一新。”君天熙評價得中肯。
君逸羽幹咳兩聲,幹巴巴的嘴硬說道:“那個,不是我寫的。”
君天熙娥眉輕挑,忍不住瞪眼道:“不是你寫的你那麽急着搶回去幹嘛?”
“額”君逸羽心中叫苦,杜先生太陰險了,那般漫不經心的要我寫篇策論誘我入毂,也怪我寫之前沒多想想!還有這女皇陛下,好好的她要這麽好的記性幹嘛!君逸羽自信自己精心雕琢的這篇策論是能入眼的。別的不說,只他在華朝的對外主張上仿着他前世極愛的蘇洵《六國論》而寫,借古諷今,必能讓人過目難忘,一旦放出去怕是就脫不了“主戰派”旗號了!雖然在華朝的對外問題上,他的确鄙夷和親得來的一時的虛假的不可久持的和平,主戰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可他這身份是不能讓這主張擺上明面的。不然憑着翼王府如今幾乎與衛國公府平分秋色的軍中勢力,他還真想去從軍北伐、建功立業不成?殺人下不去手,他這女扮男裝的身份也着實不妥當啊!今天這文章真是寫得孟浪了,絕對不能認賬!“真不是我寫的!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孤本。”
君天熙哂笑一聲,“孤本?我大華自太祖建國以來就愛重藏書,文淵閣的藏書庫你也去過,集天下百年之力的皇家藏書,朕敢說古今文卷就沒有文淵閣沒有的,就算是孤本,那也只會是我皇家有。別處無!”君天熙這話擲地有聲,自有一種皇家傲氣。
“那就是你沒讀到。”君逸羽強詞奪理。
“朕自五歲開蒙到現在讀書二十多年,文淵閣的書朕不說全都讀過,但若有這般沈博絕麗的文章是絕不會錯過的。”君天熙在承天帝的着意培養下自幼飽讀詩書,這話說來頗有帝王豪氣和慷慨自信之态,“再說這篇《國強論》,文辭精華,主張雖有些理想化,卻也不失立論精辟,見解獨特,或有須當商榷之處,但僅以策論行文來論,多有可取。尤其下篇借秦齊故事諷喻和親親宏之策,警醒當世,非今人不能寫!你還要說這是書上看的?!”
“額”君逸羽喉頭一噎,他能想到女皇陛下必然要對宏一戰的,倒無所謂什麽反對和親的主張,甚至君天熙這般眉飛色舞的自信模樣讓他看得頗為歡喜。可他不想束手就擒,當下心思飛轉,想找出一個合理說法來。
君天熙見他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咕嚕嚕直轉,也不想和他胡攪蠻纏了,強忍着笑意指着他的眼睛說道:“君逸羽,你一說假話就眼神閃爍,你想欺君嗎?欺君之罪可是要株連九族的。”
君天熙話都說在這個份上了,君逸羽只得肩膀一垮,苦着臉咕哝一句,“我九族還有你呢。”拖着步子倒在了桌案後的紫檀椅子上,閉眼頹然道:“好吧,那策論就是我寫的,你要咋地吧?”
君天熙見君逸羽那要死不活的模樣,好像承認了那篇文章就會要了自己的命似的,好笑之餘,不由得童心大起,走到他身邊虛踢一腳讓他讓了位置,施施然坐了,這才說道:“說說吧,那文章是怎麽回事?”
君逸羽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杜先生要我寫篇策論給他。”
君天熙心神一動,想到前幾天延英殿的事情,便知了杜恩的心思,“哦?那很好啊,那你怎麽?”
“寫得不好,我不好意思拿出手,成了吧!”君逸羽沒好聲氣。
“說實話!要不然,你這文章顯然是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朕就替你張揚出去。”君天熙語帶輕笑淡淡威脅。
“你!”君逸羽瞪眼,待得看到君天熙眼中隐隐的笑意之意之後,他心念一動,迅捷無比的換了一臉讨好求饒的笑容,“那個,我是知道前兒個杜學士在你那說了我··,他想的事,我不想。所以我··”
君逸羽堪比川劇變臉手法的表情轉換讓君天熙明顯一愣,旋即看到君逸羽一臉谄媚,她心下恍然,半帶肯定的問道:“那天延英殿的事兒你知道了?你爹告訴你的?”
君逸羽點頭又搖頭,“知道了。要是我爹告訴我的就好了,我就不會把這玩意寫出來了!”君逸羽一臉氣憤的指着已經變成一堆廢紙屑的《國強論》,“對了,你這一說還提醒我了,我得記着回去找我爹爹算賬,他也不早提醒我一句,害死我了!”
君康逸若是聽到自家寶貝孩兒這話非得大大叫一聲冤枉不可。
他知自家寶貝孩兒是女扮男裝,雖說一身本事,可又生性自由,只想縱情江湖,愛子心切的君康逸自然是存着成全的心思的。他早在君天熙、君承天,乃至翼王君承康間或問起時,透露了自家孩兒無心官場的心思,暗示他們成全。延英殿的事情君康逸費盡口舌、絞盡腦汁,又有君天熙發話,讓他滿心只以為這事情過去了,就沒告訴君逸羽,免得自家無拘無束的快活孩兒平白添了心煩。他又哪會知道杜恩會來這一出?!
君天熙點頭,也不再問君逸羽從哪知道的,那天延英殿并非機要會議,有消息傳出來并不奇怪,既然不是君康逸告訴他的,他又是才知道不久,想來也只會是從麟趾宮侍候的宮人那聽說的了。
看到君逸羽氣急敗壞的樣子,想到他對皇帝和太上皇都沒普通人那般的敬畏,這“找爹爹算賬”的話想來也不會是虛言,君天熙似都看到了君逸羽找君康逸算賬的場面,心內止不住的幸災樂禍。
“皇帝陛下,皇姑大人,我都老實交代了,你看你是不是能忘了剛剛看到的,就當我沒寫過?”君逸羽沒忘了當務之急,一臉谄媚的蹲到了君天熙身前,手做告饒狀上下不停。
不知從何時起,皇帝,皇姑的稱呼,每一次出得君逸羽的口,進得君天熙的耳,總會讓她覺得有些微微刺耳。君天熙皺眉道:“你真不想入朝為官?”
君逸羽頭搖得直追撥浪鼓,“沒興趣。”
“那你志在何處?”這問題君天熙引而不發留在心裏很久了,她帝王的眼睛洞察人心,這麽久的相處自然能看出君逸羽對出将入相成就功名霸業毫無興趣。
“我?志在何處?”君逸羽下意識的反問一聲,深深的看了一眼君天熙。這個問題,他已經很久沒被人問到過了。前世,他孤兒一枚,只管任性活着就好。此生,他有愛他的爹娘,他們只要他此生能過得好,一切都随他,也就從未問過這問題。他自己也很自然而然的刻意讓自己忽略了這問題。得過且過,且走且看。
我甚至不知為何會突然來此,至今還有一種恍惚若夢的感覺,我又能志在何處呢。心內呢喃着走向窗口,良久才幽幽道:“我不知道,我屬于這裏。我··”
“什麽?!”君天熙的從椅中跳起,極其失态的抓住了君逸羽的袖子,将他剩下的話全數打破了。
對窗而立的白衣男子,背影孤寂。一句“我不屬于這裏”,語氣蒼茫悠遠,又似是源自心底靈魂的千年嘆息。似是為了映照他無盡感慨的這句話,夏日隅中的盛大陽光透過窗子灑在他的白衣上化作一輪金光,暖暖的似要在他的背後幻化成羽翼帶他飛離人世。
飛離人世!正是意識到這一點,君天熙看到君逸羽身上溫暖的陽光只覺得遍體生寒,那般柔和的光度卻刺得她的雙眼幾近落淚。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知道自己不由自主的想伸手,留住他。
環佩铿锵以及臂間突如其來的壓迫讓君逸羽訝然轉身,發現君天熙動作太急,皇服帝冕上的一應珠玉寶飾叮當碰撞,還在晃個不停。
君逸羽反思自己的話,看到一向冷面冰顏的女皇這般緊張自己的模樣,他心下感動,撫慰的拍了拍君天熙緊抓在自己臂上的手,又替她理了理玉旈,笑道:“對不起,我說話沒頭沒尾的。”
君天熙冷了面顏,強自鎮定的收回了手,側身不語。
“那個··”君逸羽撓撓頭,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朕會忘了你寫過這般策論。你,不要再說那種話了。”
“好!”聽得費了半天功夫終于目的達到,君逸羽高興的應了,旋即又有些摸不着頭腦,“那種話”是哪種話?
君逸羽沒來得及開口問出來,君天熙已經自顧的往殿門走了,“你不是中午有事嗎?時間不早了,走吧。”
“好,等等我啊!”君逸羽抓緊卷了畫追上了君天熙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新年快樂,第二更!
要早起的,媽媽喊扶風睡覺了,還有一更只能起來再找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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