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質問

這大概是一種直覺,  哪怕嚴兮和唐木的生父從未見過，可他依稀能判斷出來，這男人就是他的父親。

嚴兮記得唐木說過,  他已經十餘年都沒有見過親爸爸了。

想嗎？

唐木說他也不怎麽想。

只是偶爾看到別人有爸爸的時候，他也會疑惑。

他的父親明明還在人世,  卻好像徹底消失了一般。

唐木聽說,  他早已經組建了新的家庭。唐木還聽母親說，他的父親曾經也輝煌過，後來被女人騙了,  過得很慘。

老家那邊也有不少親戚認識唐父的，有的時候,  有些碎嘴子還會拽住唐木問：“哎呀唐木,  你爸和你還有聯系嗎？聽說他出國打工了你知道嗎？”

唐木當時雖然年紀不大,  可早已經懂得人情世故，他看着面前的人,  也無需回應,  那人便會自顧自地對他滔滔不絕：“哎呀，你畢竟是他的親兒子,  也許他出國之後掙到錢了，還會想到你呢。”

旁邊立馬會有人摻和：“哪裏需要他親爸爸啊，人家周茂國一家把他當成親孫子呢。”

唐木見他們說完了,  便會深吸一口氣,  默默走開。

他是他們話語中的主角，卻又不是。

因為全程不需要他參與,  他只要默默站在那，不讓別人跑到周家非議他沒禮貌就好。

唐木雖然從不跟嚴兮說他在S鎮生活的細節，可嚴兮卻什麽都明白。

唐玄奇聽到嚴兮的話之後,  倒是點了點頭：“對，我是唐木的父親。”

雖然這人看起來蒼老，不過說話倒是中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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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弘圖和李博超聽到這話也是愣了一下，李博超沉吟稍許，最先站起來，沖着他客氣道：“原來是唐叔叔啊，我們是唐木的朋友。”

“您吃飯了嗎？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唐玄奇擺了擺手：“不了，我就在你們旁邊那桌。”

關弘圖看了他一會兒，道：“唐木去廁所了，一會兒就能回來。”

唐玄奇點了點頭，往廁所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隐隐期待着什麽。

這時候，李博超倒是小聲沖着關弘圖說：“長得是很像啊。”

唐木出來的時候，正好迎面對上了唐玄奇那張臉，幾乎是第一時間，他便認出了眼前人是誰。

唐木站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最後，還是嚴兮站起身，走到了唐木旁邊，在他耳畔提醒：“唐叔叔來了，要不然還是過去打個招呼？”

唐玄奇看到唐木之後，眼眶微熱，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唐木的手，問他：“唐木，你還認識我嗎？”

唐木猶豫良久，這才顫聲道：“我知道，你是我爸。”

唐玄奇激動地笑了出來：“對，你這臭小子，居然還認得我。”

似乎是知道唐木無話可說，他便一個人開口：“我剛從E國回來，路過此地。我聽說你考進了L大，就想着到這附近碰碰運氣，沒想到運氣不錯，剛來第一天就找到你了。”

“唐木，這些年你還好嗎？”

唐木雙拳握緊，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唐木的情緒已經恢複了不少，他冷淡回應：“湊合。”

“那就好那就好。”唐玄奇點頭。

唐木心底冷嗤一聲：“有什麽好的呢？”當然，這話他沒有問出來。

父子兩個肉眼可見的生分，兩個人直面對着，竟都相對無言。

還是嚴兮先提醒道：“唐叔叔，要不然先坐下來吃飯吧，唐木都餓了。”

唐玄奇立馬點頭：“對對對，你們這幾個小朋友要吃什麽，叔叔請客。”

嚴兮微微一笑：“不必了，付過錢了，先坐下來吃飯吧。”

商場裏的座位都是四人桌，唐玄奇自然沒辦法跟他們四個坐在一起。

本來四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還會聊會天。

說說最近的比賽，最近新玩的游戲，假期的安排。

反正就是東一句西一句，随便聊一點。

如今有了唐玄奇在後面坐着，四個人的飯吃得都很壓抑。

唐木的胃口就更不好了，他慢吞吞地嚼着，一個牛肉丸子，嚼到沒味了，才終于想到要咽下去。

嚴兮将自己碗裏的牛肉丸子，塞到了他的碗裏，小聲道：“早上就吃得少，中午吃得又晚，什麽事都沒有吃飽飯重要。”

唐木聽到嚴兮的話之後，這才十分自然地夾起他遞過來的那顆牛肉丸子，然後又吃了一大口米飯。

唐父自然注意到了嚴兮和唐木之間那有點詭異的氛圍，不過他倒是沒有多說什麽。

唐玄奇吃飯倒是快，很快将他那份蓋飯吃完之後，他便坐着那裏等着唐木。

從小的時候，唐木長得還沒有這麽像他。那個時候，大家都說這孩子長得像母親。

如今長大了，唐木倒是與唐玄奇年輕時候很像。

一看，就是他們老唐家的人。

唐玄奇這幾年雖然在國外，可他也接到了不少國內的電話。

“你兒子高考考得不錯，聽說考上L大了，哎呦，你們老唐家出了一個大學生呢，畢竟你和你弟弟，學習都不怎麽樣。”

“哎呦，那天我去S鎮看到你兒子，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長得可帥了。”

每次聽到誇唐木的話，唐玄奇都跟着嘿嘿直樂，與有榮焉。

唐玄奇就唐木這麽一個兒子，雖然這些年對唐木不聞不問，可他依然對唐木寄予厚望。

剛剛看到嚴兮偷親唐木的時候，唐玄奇有瞬間的失神，不過他很快釋然，想着也許是兩個男孩子關系好，鬧着玩也說不定。

唐木還小，終生大事，等到畢業之後再說。

唐玄奇終于等到他們吃完之後，嚴兮才沖着唐木問：“那一會兒，讓你們父子單獨聊聊？”

唐木沉默片刻兒，沖着嚴兮點了點頭。

嚴兮站起身，沖着唐玄奇笑道：“那唐叔叔，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和唐木想必有很多話想說。”

唐玄奇對嚴兮倒是很客氣，他和嚴兮握了握手，又看向了關弘圖和李博超，沖着他們道：“多謝你們對唐木的照顧，有時間，咱們一起吃個飯。”

嚴兮點頭，微微笑了：“好。”

李博超也道：“唐叔叔再見，我們就先回去了。”

唐玄奇點了點頭。

李博超和關弘圖坐上電梯之後，誰也沒敢直接問唐木的事。

當電梯停在一樓之後，嚴兮将複習室的門禁卡給了他們兩個，沖着他們道：“你們先回去複習，我在這等他。”

李博超與關弘圖相看了一眼，忙道：“反正我也學不進去了，要不然我在這陪你。”

“不用，我自己随便逛一逛。”嚴兮道。

關弘圖點了點頭在，這才拽着李博超走開了。

一樓門口處有個水吧，嚴兮買了一大杯果茶之後，就坐在那等着唐木。

而彼此，唐木正坐在唐玄奇的對面，等着唐玄奇發話。

唐玄奇給唐木買了一杯咖啡，唐木倒是一口沒動。

他給自己就買了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喝完之後，他才開口解釋：“這些年，我一直想要去看你，但是你媽媽總不讓我見你。”

唐木出聲反駁：“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媽這人就是嘴硬。你若真的想去看，不必如此費勁。”

唐玄奇和宋文離婚之後，就只見過唐木一面。唐玄奇住在市內，而唐木住在小鎮上。做客車，三個小時怎麽也到了。

他就是不想見唐木，所以才找這麽多借口。

唐玄奇聽到這話，微微頓了一下，這才又點頭：“對，我去找你一次，你媽媽攔着不讓見。這之後幾年，我也不太好過。去年，我才将外債都還上。我這幾年在e國待着打工，每天都很累，那邊冷，天天吃蘿蔔白菜。”

“我聽說你媽媽找了個煤老板，跟着那個男人，你們母子兩的日子，肯定比我要好。”

“還有撫養費的事，我知道你媽一定埋怨，這些年我一分錢撫養費都沒給你。但是唐木我希望你明白，爸爸也是沒有能耐，若是有的話……”

唐木深吸了一口氣，已經不想聽他狡辯太多。

當年，唐玄奇和宋文結婚之後，氣運很好。投資了木材廠，很快便賺到了錢。

唐玄奇後來出去自立門戶，成了木材廠的廠長。

剛剛富起來的唐玄奇，很快便看不上宋文。他不停地在外面玩女人，甚至都不回家。

那一年，唐木才四歲。

宋文瘋了一般，跑到酒店去堵他，就在大街上，唐玄奇護着懷裏的那個女人，當着唐木的面，給了宋文一個巴掌。

唐木當時站在原地哇哇大哭，而唐玄奇抱起了唐木，攔了一輛出租車，便将唐木和宋文塞進了車裏。

從那之後，唐木總能聽到宋文将自己鎖在房間裏哭。

後來，宋文一直卑微地求着唐玄奇回家。當唐玄奇起訴離婚的時候，宋文還哭着給他打電話：“為了孩子，我們不離婚不行嗎？”

唐木記得，姥姥當時記得直接打了宋文一巴掌：“我告訴你，雖然離婚會被咱們村裏的人看不起，但是宋文，你是我的女兒，我不允許你這麽低三下四地去乞求一個男人。”

也就是那一刻，宋文和唐玄奇的離婚官司才提上了日程。

當時的離婚官司打得也很轟動，唐玄奇當時有認識的人，那個人的名字唐木到現在還記得。

她叫馬曉慧，她和唐玄奇有不正當的男女關系。

她告訴唐玄奇，她有辦法讓宋文淨身出戶，只要唐玄奇争取孩子的撫養權，并以宋文下崗，沒有經濟來源這事打壓她。

唐玄奇當時已經勢在必得，馬曉慧當時看到宋文的時候，也是一臉的洋洋得意。

唐木還記得，馬曉慧那個女人當時還捏了捏唐木的臉，低聲告訴他：“唐木啊，你爸爸以後，會給你找一個更美更溫柔的媽媽。”

說完，她大笑着踩着高跟鞋走遠。

當然，這個世界還是有正義的。

就在最後一刻，宋文曾經的同學知道了她的事，她出面幫助了宋文，幫她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并且公正地處理了他們的夫妻共同財産。

唐玄奇輸了官司，一度找宋文的麻煩。

宋文當時害怕他再鬧，只把匆匆賣掉了房産和家具，帶着唐木回了農村。

而唐玄奇，也從未給過唐木一分錢的撫養費。

宋文也曾去要過，可唐玄奇那個時候已經被他當時的小三騙光了財産不說，木材廠也破産了。

他不僅沒錢了，還欠了一屁股外債。

唐玄奇年輕的時候，可是有名的小混混。

宋文找他索要撫養費的時候，他差點動手打了宋文。

還說不怕宋文去告，反正他沒錢，大不了就去坐牢。

宋文性格本就懦弱，看到他這副樣子，實在無法，便将唐木寄養在了姥姥家，自己出去打工。

直到唐木十歲那年，經人介紹，她才認識了周茂國。

這些年過得好嗎？唐木也在問自己。

這些年，過得可真是太不好了。

唐木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他終于能擡起頭，看着唐玄奇，一字字開口道：“是啊，你的能耐都用來打老婆了。你說你沒能耐，付不起撫養費。但是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有想過，你在外面逍遙的時候，你的前妻和兒子，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嗎？”

“你有想過，我這些年到底是熬過來的嗎？”

唐玄奇一時語窒，他甚至都不敢看唐木的眼睛。

“你恨爸爸，是應該的。”

唐木輕笑一聲，自嘲道：“我不恨你，我這些年，一直當自己沒有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