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盒子

唐木沒吭聲,  也沒有答應她。

不過他還是沒掩飾住情緒，眼眶微微有點紅。

嚴母看着他，沒有放過唐木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當然,  嚴母也并沒有像小說和電視裏那些母親一樣，甩給他一張支票,  或者用言語侮辱,  說你配不上我兒子。

她像是一個長輩一樣，溫柔又慈愛地看着唐木，溫聲開口：“我雖然不怎麽回S鎮,  但是你這個孩子，我還是知道的。你很聽話,  很懂事,  學習成績也好,  長得也帥氣。你看看，你又考上了L大。之後畢業,  找一個好工作,  拿着高薪水，再娶個媳婦,  成立自己的小家庭，一定很好。”

“我知道你父母離異得早，你在周家,  也要看人臉色生活。可是你馬上就要畢業了,  你可以獨立了，你就要脫離那樣的生活了。”

“當然,  阿姨知道你這幾年，都沒有回去過。你以後也可以不回去。如果你覺得D市沒有發展的話，我可以在S市給你安排一個工作。你也不必擔心S市的房價,  我可以随時送你一套房。房子車子，工作，薪水，這些我都可以給你安排。”

“只要，你可以離開嚴兮。”

唐木忽然笑了，他喝了一口水，終于擡起頭，讓自己的目光完全落在了嚴母的臉上。

“阿姨，謝謝您對我的安排，不過，我不需要這些。”

嚴母并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生氣，她只是道：“你可能覺得，我在拿物質上的東西，逼你離開嚴兮。當然，你也可以這麽想，只要你想要的東西，你都可以跟我提。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盡力為你做。”

“你還沒有畢業，還沒有體會過生活的艱辛。你現在說不需要，未來未必……”

“我沒有想過那麽遠，無論現在，還是未來，不勞而獲的東西，我都不想要。”唐木說完，嘆口氣道：“我知道，如果我肯開價，您也會滿足。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需要這些。”

嚴母微微笑了笑，她并沒有氣餒，只是點了點頭：“好，那咱們不說這個了。”

她又給唐木續了點水，唐木恭謹地接過，說了聲謝謝。

嚴母長嘆一聲，道：“你知道嗎？我有設想過，将來如果嚴兮找回來一個我不喜歡的女人做我兒媳婦，我應該怎麽辦。那個時候啊，我的閨蜜都勸我，說未來我兒子是要和他自己的媳婦在一起的，又不是跟我睡，又不是跟我過日子，所以我不必管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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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嚴就是白手起家，所以我沒有門戶之見。哪怕未來的兒媳婦，沒有文化，沒有背景，我都不在乎。只要嚴兮喜歡，我就會支持。”

“但是這個媳婦，不能是個男人。我想我這麽說，你是可以理解的。”

唐木強忍着眼淚，點了點頭：“我可以理解。”

嚴母似乎還要說什麽，唐木卻突然道：“您可以聽我說一句嗎？”

嚴母微微一笑，始終溫文有禮：“好，你說。”

“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吧，我們已經大四了。等到大學畢業，我會離開他的。”唐木幾乎是用全部的力氣，說出了這話。

嚴母神情微微有些錯愕。

而唐木卻接着道：“我今天來，就猜到了您要說什麽。我也知道，我和嚴兮的愛情，您肯定不能接受。不止是您，這個世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都不能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

“雖然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會讓您覺得難以理解，可能會讓您覺得惡心，但是我還是要告訴您，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嚴母握着手中的茶杯，沉默良久，才終于道：“既然是真心相愛，我又如何能相信，你畢業後就會和他分手？萬一到時候，你舍不得離開他了，我又該怎麽辦？”

“唐木，我雖然不夠了解你，但是我了解我的兒子。他脾氣擰，認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堅持下去。我從一開始知道的時候，就想勸你們分手。但是嚴兮那邊，我攻破不了。”

“我來找你，是作為一個母親，在懇求你，你們不合适，你們沒有辦法在一起的。”

唐木的眼淚終于啪嗒一聲，落了下來。

他說：“我知道的，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所以我來見您，我什麽都不要。什麽車子房子，什麽工作還是錢，我都不需要。我只要一點時間，用不上一年，我會主動離開的。所以，拜托您了。”

唐木的眼淚，忽然戳中了嚴母心中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如果她生的是個女兒，或者是唐木是個女孩的話，她也一定會被這樣的眼淚打動。

可是，現在的嚴母，必須鐵了心來處理這件事。

她已經派人觀察他們半年多了，他們兩個如何相處，他們的生活習慣，嚴母都了如指掌。

她仿佛就躲在暗處，看着他們談了半年的戀愛。

這半年的觀察，讓嚴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嚴兮是真的喜歡唐木，唐木對嚴兮的感情，也不會是假的。

所以今天，她終于鼓足了勇氣來見這個孩子。

她告訴自己，不能發怒，不能逼他，要跟他講道理，要找一個，能讓大家都接受的方式。

她也預演了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猜到唐木會拒絕，猜到他會說，他們是真愛。

可她沒有猜到，唐木居然懇求她，讓她多給他們一點點時間。

“半年前，我就知道你們在一起了。這半年來，我沒有出手幹預，所以，再給你們半年時間，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時間不是問題，但是我想跟你說，有些事情，當斷則斷。你們越往下走，便會越舍不得彼此。”

唐木深吸了一口氣，點頭道：“您說得對，可如何什麽時候分開，我都會舍不得。但是我如果答應了您，我會做到的。您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只能答應您這些。”

“我知道嚴兮的身份，知道他未來要承擔的責任，我也知道，我的存在，勢必會對他，對瑞多，對他的家人來說，是極其沉重且不能接受的。道理，我都明白。我從一開始跟嚴兮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沒想過要走到最後。那個時候我還想，也許我們說不準哪天就分手了，也許哪天他就對我厭煩了。”

“可是，我們還是走到了今天。可既然已經走到這裏了，就讓我走完這一段吧。等到我們畢業了，不住在一個寝室了，我自然會離開。”

嚴母似乎還想要勸他幾句，唐木卻道：“我晚上還要去圖書館學習，謝謝您的招待，我要回去了。”

嚴母叫住了他：“你先等一等。”

唐木頓住，等着她的審判。

嚴母看着桌子上的菜一口沒動，唐木嘴上說着謝謝招待，而實際上，他只是喝了點溫開水。

嚴母知道嚴兮的脾氣，也知道如果她把唐木逼走了，嚴兮一定會跟她翻臉。

現在，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唐木，希望他能說到做到了。

“好，我可以等到你們畢業，也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說的話。”

唐木點頭：“我知道了，謝謝您的理解。”

這場談話，兩個人都沒想過，會以這麽和平的方式結束。

嚴母最後還是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嚴母卻堅持道：“是我派人将你接過來的，于情于理，都應該我派人再将你送回去。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洪水猛獸，不會偷偷把你帶走。”

唐木點了點頭。

嚴母親自送他到了門口，就在唐木要上車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她自己都想不到的話。

“嚴兮的事，我沒辦法讓他爸爸知道，我一直替你們瞞着，但願能瞞到你們畢業那一天。唐木啊，我今天過來，都是偷偷來的。我希望，你能理解一個母親，你能說到做到。等你們一畢業，我希望一切都恢複原樣。”

唐木看着眼眶微紅的嚴母，他明白，這已經是嚴母能為他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好。”唐木說。

嚴母這才松了口氣，她親自給唐木關上了車門，看着他離開。

嚴母私下見唐木這件事，嚴母沒有跟任何人說。

嚴兮自然也不知道，因為唐木也沒提。唐木也提前跟汪可可說了，汪可可也不會多嘴。

不過嚴母找他談話的事情，汪可可還是問了他。

唐木沒有隐瞞，他還是把汪可可當成他最好的朋友。

所以，就連他提前準備好的遺言，都歸置在一個小盒子裏，交給汪可可，讓汪可可來保管。

汪可可陪着唐木坐在西操場的中央，她手捧着唐木交給她的那個小盒子，突然掉了眼淚。

“我之前失戀的時候，我一直覺得自己慘兮兮的。我那個時候，覺得我可能很難再進入下一段感情。我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男人。”

“可是我今天，聽了你和嚴兮的事情之後，我發現男人和男人想要有一個未來，他們要走的路，似乎更加艱難。”

唐木苦笑一聲，他默默看着天上的月亮，沒有說話。

汪可可還是自顧自道：“你答應了他媽媽，畢業之後就分手。可是你那麽愛他，你真的舍得嗎？”

唐木還是沒吭聲。

汪可可喜歡了唐木那麽多年，她很了解唐木的每一個表情。

之前他在周家那段艱難的日子，每當他盡力在隐忍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表情。

汪可可從前一直都很同情唐木，時間久了，連她都會懷疑，她對唐木，到底是愛，還是同情。

可如今，當她在唐木的臉上，再度看到這樣一副表情的時候，她突然又哭了，她緊緊抓着唐木給她的盒子，對唐木道：“唐木，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嘲笑你，我還在這裏，我在這裏，一直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要虐幾章。

但是，本文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