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更)

第29章 (一更)

太陽毒辣, 刺得眼睛都睜不開。

趙菀香看看蹲在那裏的大花,看看她家關閉嚴實的門,心裏已經明白怎麽回事了。

她掀開簾子招了招手, 輕聲道, “大花, 過來。”

大花擡起一張被曬成麥黃色的小臉,猶豫了下, 才捏着兩粒石子走過來, 小聲道,“菀香姨。”

她上面穿着件土布背心, 下面穿着條松松垮垮的秋褲,腳上踩着露腳趾的花布鞋。

渾身在土裏打過滾一樣,灰撲撲的。

趙菀香知道不是大花不愛幹淨, 是她媽懷孕後沒時間管她,身上衣服好久沒人洗了。

于是俯下身握住她手腕, 把她手裏的石子扔掉,牽進家門, 牽到後面的浴槽, 給她脫了衣服洗了個澡,順手把她換下的衣服也給洗了。

大花開始還不好意思, 後來就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玩開水了。

她今年九歲,二年級, 身上幹瘦, 個頭才到趙菀香隆起的肚子那裏。

趙菀香抱了下, 發現能抱得起,就給她擦幹頭發和身上,裹了床單抱到了床上。

沈奉迷迷糊糊睜開眼, 見妻子大着肚子抱着人,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趙菀香已經把大花放進他懷裏,捏了捏大花的臉說,“就躺你沈叔叔身邊睡會兒吧,大中午可不敢在外面玩兒了,小心中暑。”

轉頭對沈奉說,“還早呢,你再躺會兒吧。我睡不着了,我要在地上走動走動。”

沈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躺下,好像是有些不高興的,但什麽都沒說,最後只擡起手掌揉了下大花腦袋,叫她閉住眼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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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花乖乖縮在他臂彎裏,嗅着肥皂的清香,莫名覺得她沈叔叔不是那麽可怕,躺在他身邊,似乎比躺在她爸身邊都安心。

她不一會兒就睡着了,小手無意識地抓着沈奉的大拇指。

沈奉低頭看了看,想到未來自己孩子也會這麽抓着自己手,心裏不由柔軟了些,任由她抓着,沒有抽走。

趙菀香回頭給他打了個閉眼的手勢,沈奉又閉住了眼。

室內重新歸于安靜。

趙菀香把大花洗了的衣服鞋子搭到外面大太陽下,回來找了塊小碎花布和一根彈力繩,抱着一只黃桃罐頭去了老會計家裏。

老會計家就生了兩個閨女,閨女們心靈手巧喜歡裁縫,老會計雖然沒少因為老婆生不出兒子被人說道,但對兩個閨女也實打實的疼愛,前幾年就給她們買了一臺縫紉機,方便她們平時縫縫補補,也能靠給院裏人裁剪個衣裳啥的賺點小吃小喝。

趙菀香過來的時候老會計正蹲在地上抽旱煙,大娘跟閨女們在床沿上坐着,手裏拿着塊布,商量着怎麽裁剪。

老會計看到趙菀香,忙把手上的旱煙在地上磕了磕,給弄滅了,臉上笑出褶子,“菀香來了。”

大娘和兩個閨女也招呼趙菀香,“菀香快過來坐。”

趙菀香笑着客套兩句,展開手上的布料,叫老會計兩個閨女幫忙做身小孩衣服,上身背心裙,下身短褲,報酬也給她們拿來了,一只黃桃罐頭。

大娘今年回南天的時候,因為家裏潮濕,身子骨虛,人差點沒了,被趙菀香做了火療救過來,承了她的救命之恩,怎麽可能收她東西。

趙菀香好說歹說讓他們收下了,老會計兩個閨女開始幫她做衣服和短褲,她們手腳利落,趕在下午人們上工前做好了,期間老會計出去一趟,在連隊的小商店裏給趙菀香買了兩支冰棒。

趙菀香拿着冰棍和做好的衣服回家去了。

沈奉已經起來洗了把臉,換上短袖襯衣和長褲正打算出門,大花還在床上睡着。

趙菀香把一根冰棍上的紙撕了,往他嘴裏塞,沈奉躲開,小聲道,“你吃。”

趙菀香咬了一口,嘴裏涼絲絲的,不過沒啥甜味,把冰棒倒過來再次遞在沈奉嘴邊,讓他咬自己沒咬過的地方。

沈奉系緊腰上紮的那條帶頭扣的革制腰帶,把襯衣下擺抽出來,然後握住她的手把冰棒立起來,從她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

趙菀香頓時笑嘻嘻的。

她有時候看起來比誰都成熟,有時候又像小姑娘一樣為一點點小事就那麽高興和滿足。

沈奉看得心動,忍不住手伸到她後背,低下頭來,在她咬過冰棒變得紅潤潤的嘴唇上親了一口。

她嘴唇涼絲絲的,軟軟的,像滑溜溜的涼粉,不一樣的是比涼粉要甜。

沈奉親了還想親,只是不好意思,再想想都是他孩子的娘了,為什麽要難為情,于是就那麽做了。

趙菀香越過他肩頭,看見大花不知道什麽時候坐起來了,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們兩個,趕緊将沈奉推開。

“大花,吃冰棒。”

她走了過去。

沈奉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囑咐她冰棒少吃幾口,不要貪涼,就先走了,出門後,忽然想起什麽,又折了回來。

趙菀香給大花換了新衣服,把撕了紙的冰棍遞給她。

大花很高興,又好奇剛才看到的一幕,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道,“菀香姨,沈叔叔剛才跟你親嘴嗎,我爸就不跟我媽親嘴,他只會壓在我媽身上欺負她。”

“…………”

趙菀香被這童言無忌炸暈了,瞬間呆滞,随後臉爆紅。

沈奉正掀簾子,聽見那話,一腳踩在門簾上,踩出了個破洞。

###

趙菀香送走大花,沈奉紅着臉,瞅着她紅撲撲的臉,指了指她隆起的肚子說道,“以後等這個長大點,就跟咱們分開睡吧。”

趙菀香點頭,覺得很有道理。

她忽然想起,“沈大哥,你怎麽又回來了,忘拿東西了。”

“忘跟你說件事了。”

沈奉現在想起來還有點不高興,“先前你給大花洗了澡,抱她上床的,她雖然又瘦又小,分量也在那兒擺着,你懷孕身子重,怎麽敢直接抱她起來的。”

趙菀香頭次被她沈大哥訓,認錯态度十分良好,過來伸出兩只胳膊抱住他勁瘦的腰,點着頭道,“沈大哥說的對,我知道了,以後會注意的。”

注意就注意,怎麽還抱上了,抱就抱,嘴巴一張一合,特別有撒嬌的意味。

沈奉面頰微微泛紅,扭頭朝門口看了一眼,見沒人就扭回頭來,也摟住她腰身,低下頭,小聲問,“能不能讓沈大哥再親親?”

“剛才沒親夠。”

他小聲承認。

趙菀香臉又爆紅,輕輕點了下頭,沈奉湊了過來,含住那兩片唇,這次親到她嘴唇微微腫起,才依依不舍離開的。

下午在隊部的時候,老張拿胳膊肘悄悄碰了碰沈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完了替我謝謝你老婆,她給大花做了身新衣服……”

沈奉就像沒聽到那話,問,“大中午你們關着門,叫孩子在大太陽底下一個人玩着,幾個意思?”

“……”

這頭何大姐過來找趙菀香,也是感謝她給大花做了身新衣服,還給洗澡吃冰棍。

趙菀香看了她一眼,也問,“你們大中午關着門,把孩子一個人扔在外面什麽意思?”

何大姐頓時讪讪的,解釋道,“……家裏就那幾顆雞蛋,老張想叫我補補身子,就給沖了兩顆喝……總共沒多少……”

趙菀香猜到就是這樣。

她以前在那個家裏經歷的多了,李鳳華因為本身不喜歡她,所以給自己親閨女和兒子吃東西的時候,對她毫不避諱,但她親爸趙建業,大概多少心虛,每次給繼女們和親兒子吃東西的時候,就指使她出去打醬油,或者哄她出去玩兒,然後關上門偷偷地來。

但她面對的是後媽和變成後爹的親爹。

何大姐和老張,那可是大花的親生父母,他們至于避着自己親生女兒偷偷吃吃喝喝嗎?

良心上過意的去?

還是覺得大花年齡小什麽都不懂?!

趙菀香一肚子氣,毫不客氣道,“不是東西少的問題吧,東西不夠分,那你咋把小虎子留在家裏了,這不是重男輕女嗎?”

何大姐辯解道,“小虎子小,他姐就該讓着他點啊……”

“一樣樣的親生兒女,憑什麽大的就得讓着小的,你問過你閨女願意了嗎?”

“這,這本來就是這樣啊,她有啥不願意的,那我打小也讓着我弟……”

何大姐對跟趙菀香的友情還是十分看中的,尤其看到她跟範紅英走得近,就有點吃醋,所以試圖扭正趙菀香對她的誤解。

而且她可是新社會的女性,是“婦女能頂半邊天”堅定不移的追随者,趙菀香給她扣了個“重男輕女”的帽子,她心裏也多少氣不過。

但她沒那個嘴皮子,不知道怎麽講道理,只好說道,“我知道你疼大花才這麽說我,你就是太年輕了,這才剛懷上娃,你生一個可能還不覺着,等生了三個四個就知道了,大的合該照顧小的,不然當父母的還不得累死。而且哪有那麽多一碗水端平的事,小虎子是男孩,以後成家立業要當頂梁柱,還要撫養我們,他将來擔子重着呢,大花以後是要嫁人的……你回頭問問你家沈奉,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菀香失笑,還說不重男輕女,這種話都講出來了。

她想到大花在大太陽底下一個人玩兒石子,隔着一道門,父母和弟弟輪流吃那碗沖雞蛋,就為大花感到不值。

大花平時多乖,多聽他們話,照顧弟弟,做家務,着了急還給父母做飯洗衣服,平時放學就拎着個小籃子去撿牛糞。

她小腦瓜那麽靈,知道男人和女人會親嘴,怎麽會不知道她父母帶着弟弟關起門在偷吃東西。

她選擇在外面大太陽底下默默地一個人玩兒,但心裏會怎麽想。

爸爸媽媽沒那麽愛她。

她弟弟比她重要多了。

但她流淚了嗎,沒有,她都麻木了。

她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給女兒造成傷害嗎,當然知道了,要不然被戳穿心思,講不出道理來,就說她趙菀香以後會跟她一樣。

趙菀香笑了一聲,“你放心,我跟沈大哥就是生十個八個也不會像你們一樣。你們也別欺負大花年齡小,就以為她什麽都不懂,将來問她去,看看她是不是什麽都記得,到時候看你們把臉往哪兒擱。”

她甩下話就轉身離開了。

她今天脾氣咋這麽大?

至于嗎?

何大姐心裏堵得慌,看着她背影張了張嘴巴,又沒地方找理說。

隊裏第二天動員好人群迎來了大收割。

所有人天不亮就下大田,為了争取時間,白天黑夜連軸轉,不論男女都有規定的任務,隊部門口還挂着“每日戰績”,用來激勵人心。

隊裏小學都不上課了,小點的孩子們挎着籃子跟在拉着一捆捆紮好稻子的馬車後面,撿掉下來的稻穗,大點的直接下了田。

食堂更是炸了油餅,用籮筐裝着給每個勞動過的人吃,這次是管飽的。

人們盡管累,為了這頓油餅也要拼命幹活。

何大姐比趙菀香的肚子還大一個月份,天不亮就埋頭紮進齊腰深的稻田裏,不到吃飯時候根本不停手。

她那天跟趙菀香不歡而散,回去才知道丈夫也跟沈奉鬧了不愉快,兩人挺尴尬,最後還是把大花找來,問了問才知道孩子別看小,心裏什麽都明白,知道他們一關上門就是帶着弟弟在偷吃東西。

何大姐和老張兩口子挺臉紅也挺內疚,當天給大花吃了碗沖雞蛋,叫大花告訴她菀香姨,他們意識到錯誤了,以後會注意自己的行為。

沈奉倒是無所謂,孩子不是他的,他頂多說兩句,犯不着為別人家操心。

趙菀香就不一樣了,知道他們抹不過面子嘴上說說而已,還是有點生氣,直到看見何大姐挺着肚子還在地裏拼命,主動找過去勸她注意身體。

何大姐說沒事沒事,根本不停手。

趙菀香又專門找了老張,問他能不能多關心下自己媳婦。

老張說別人家的快生了還在地裏幹活了,他老婆沒那麽嬌氣。

說完就不好意思了,因為趙菀香從頭到尾就沒下過地,別說下地了,鐮刀都沒碰一下。

他鬧了個尴尬。

沈奉在旁邊聽見了,扔下鐮刀過來一腳把他踹進堆積的稭稈裏,冷着臉罵,“不是菀香嬌氣不下地,是我攔着不讓,你不心疼何大姐,別妨礙我疼菀香。”

說完扶着趙菀香出了稻田。

老張腦袋紮進稭稈裏欲哭無淚,知道他們沈大連長疼媳婦,但他也不是故意說那話的啊。

沈奉帶着趙菀香出了稻田,幫她戴正頭上防曬的草帽,安慰道,“別聽他扯,也別學何大姐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咱們家的榮譽,沈大哥幫你掙,你好好養胎,其他都不要想。”

趙菀香也不是什麽都沒幹,自從所有人都在忙收割,就跑到食堂幫炊事班熬綠豆湯,挺着肚子給大夥兒送到地裏,給他們消暑解乏。

她知道老張那話不是影射她什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老舊思想作怪。

她沒放在心上,但也為她沈大哥毫不猶豫地維護她感到踏實。

她摸了摸他挽起的袖子下,那截曬得黑黝黝的手臂,點頭道,“我知道了沈大哥,但是你也得注意身體,我不要榮譽,我就要沈大哥你每天都好好的。”

她細嫩的手指觸摸着他手臂,眼裏閃爍着碎碎的光,嘴巴一張一合地說“就要沈大哥你每天好好的”。

沈奉心裏滿滿當當的充滿愛意,要不是稻田裏還有那麽多人,真想抱住她再親一親。

趙菀香又囑咐他幾句後,他繼續投入了忙碌的收割中,她往回走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這幾天所有人都出動了,怎麽連趙梅梅個影子也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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