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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的武功高出衆人很多,要不是念了份同門之情,沒有痛下殺手,這時候早就脫離困境了,張玄卻沒有他那麽好心,拿着金鱗匕首,遇到阻截便揮刀刺過去,怒火點燃了本能的戾氣,藍眸中金色游離,分外妖異。

這份氣勢連修行多年的張雪山等人也不免心悸,明明對方只是個孩子,沒多少法力,但還是不敢緊逼,于是轉而一齊攻擊張三,可惜他們算盤打錯了,張三手中的索魂絲受張玄的氣勢影響,突然間變得兇猛起來,連張三自己都開始控制不住了,幾招過後,将圍攻自己的人盡數打翻在地,師徒二人并肩站立,面前衆多弟子,卻再沒一人敢上前挑釁。

人牆的盡頭站着張洛,張三剛才對敵的氣勢他看在眼裏,有些豔羨還有些失落,這不再是當年他親手教導的小師弟了,他的武功法術修為都遠遠超過了自己,複雜心情下,什麽都說不出,只是擺了下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張三眼神掃過倒在地上的那群人,一個個盯住自己,眼神充滿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他輕然一笑,拉過張玄的手,說:“我們走。”

張玄收回匕首,兩人轉身便要離去,這時一道怪異聲響突然傳來,感覺到危險逼近,張三立刻抱住張玄閃身躲避,眼前卻猛地一陣暈眩,腳下慢了慢,與此同時槍聲響了起來。

尖銳槍聲過後是短暫的寂靜,一切發生得太突然,讓衆人失去了該有的反應,張三向後退了兩步,獵槍子彈射中了他的左肩,頓時血流如注,濺紅了腳下白雪。

“師父!”

張玄大叫,見師父受傷,他氣得立刻又拔出了匕首要沖過去,張三拉住他,擡頭看向前方,那邊一管黑洞洞的獵槍仍舊對着他,槍口卻晃動個不停,曲星辰和他四目相對,眼神中充滿了不信和驚恐,全身都在抖,看起來似乎比他還要怕,怕得幾乎想扔掉獵槍,來否定既定的事實。

“你瘋了嗎?”

事發突然,張洛先是一愣,馬上沖到曲星辰面前, 一巴掌揮了過去,重重的巴掌聲驚醒了兩邊發愣的門人,張洛個性溫和有禮,大家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憤怒的模樣,都吓得向後退去。

曲星辰被打得向旁邊趔趄了一下,獵槍失手落地,張洛接着又拽住他的衣領将他擲到一邊,重聲罵道:“你在做什麽!你怎麽可以向同門開槍!?”

“他不是同門……”張洛下手很重,曲星辰嘴角滲出血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對面站在雪地裏的兩個人,喃喃說:“妖都是壞的,都該死,你包庇他,你也該死……”

“哧,你說這話就像是皇帝,一人犯錯,九族株連……”張三無視肩上傷口,發出輕笑,“妖有善有惡,人有好有壞,你枉自修行這麽多年,卻連這點都看不透,你心裏裝了無限仇恨,為殺而殺,已經入魔了,你比妖魔更可怕。”

“我不要修行,我只要內丹……”曲星辰恍惚念叨着,眼神落在被血染紅的雪地上,突然清醒了過來,再看到張三肩頭鮮血,吓得一哆嗦,抓住張洛大叫:“不是的,師兄,不是我開的槍,我沒想傷人,我不是魔,師兄……”

他緊抓住張洛的衣袖,妄圖得到肯定的回覆,卻被推開了,張洛怒氣稍平,現在只記挂張三的傷勢,其他人見張三受傷,也各懷心思,紛紛爬起來,向他圍過去,卻不料眼前疾風大作,張三手中索魂絲突然竄起,卷起滿地雪花向他們撲來。

飛雪中咆哮聲轟隆不絕,只見兩條銀龍随雪奔騰,金光迷離了衆人眼眸,待風雪稍停,衆人睜開眼睛,前方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張三師徒的影子?

“他居然祭起了索魂絲,當年就連……”

姬凱被銀龍威勢吓傻了眼,本能地說,雖然話半路打住,但大家都聽得明白,當年就連師父也無法把索魂絲祭出這等氣勢,彼此法術造詣一目了然,衆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最後還是張洛打破僵局,吩咐弟子趕緊去尋人,追雲峰山勢險陡,又積滿冰雪,他擔心張三在雪地裏趕路,會加重傷勢。

張雪山給師弟們使了個眼色,也讓他們去幫忙,張洛知道他們的心思,想要阻攔,張雪山說:“還是一起去把人找回來吧,要是真出了同門阋牆的事,可毀了我天師一門的聲譽。”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将剛才聯手圍攻張三的事撇得一幹二淨,眼神瞟過在一邊失魂落魄的曲星辰,暗示他才是罪魁禍首,假惺惺地說:“三師弟受了槍傷,希望他能堅持得久一點。”

+++++

張三帶着張玄出了古宅,一口氣奔出很遠,才放慢腳步,頭的眩暈感加重,遠方山嶺看起來模糊不清,他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把張玄放下來,問:“我們到哪裏了?”

“下山,”張玄仰頭看他,眼神透着孩童不該有的冷靜,說:“不過師父,你最好還是先看看傷口。”

“這點傷死不了人的。”

早在受傷時,張三就用法咒止住了流血,麻煩的是子彈打穿了肩骨,要是不及時治療,手臂只怕就廢了,更糟糕的是體內還有其他毒素,他現在全身乏力,看來張雪山等人為了得到索魂絲處心積慮,還好時間提前了一天,否則等到明天,他根本沒氣力沖出山門。

既然張雪山早有準備,以他缜密的個性,下山的路可能也已安排好了人手,現在唯一的辦法是搶在藥性完全發作前離開,以他目前的狀态,勉強還能再撐一會兒。

張三看看周圍,四周山嶺連綿,盡是白茫茫一片,十幾年未歸,一時間竟找不到下山的路,他低頭看張玄,張玄會意,小手一指正前方,說:“十二點鐘方向。”

張三照着張玄指的方向走下去,聶行風卻是一愣,他曾随張玄在山門附近轉悠過,知道那不是下山之路,恰恰相反,那是通往後山的險路。

難道關鍵時刻連張玄也犯路癡了?聶行風焦急地想,現在不抓緊時間下山的話,等張雪山追來,他們一個都別想逃掉。

可惜聶行風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張玄帶着師父往後山走,越走山勢越陡峭,寒風在山谷間回蕩呼嘯,吹得兩人衣衫嘩嘩作響,張玄個頭瘦小,要不是張三抓住他,只怕會被風吹進山谷裏。

危險在即,張三生怕再有人帶槍來,不敢收起索魂絲,随張玄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看到遠處山谷霧氣彌漫,青白雪色點綴山間,霧鎖山巒,盡頭是一條極窄鎖鏈,鐵鏈被基石固定在山峰之上,另一頭破開雪霧連向遠方,卻看不到盡處,鐵鏈上附着一層冰雪,遙遙看去,就如一條白練穿過重霧直通雲霄,遠處雲霧消長,吞沒了半壁追雲峰。

走到這裏,就算張三再路癡,也看出這不是下山的路,他停下腳步,看着前方霧中的鐵鏈橋,疑惑地說:“這是後山禁地,我們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是後山啊,”張玄說:“前面肯定有人守着,我們從後面下山,我聽張正說過,那條鐵橋連向對面山谷。”

張正是沒說錯,但他一定也有說過這裏是禁地,天師門人非經準許,不得踏入半步,想來張玄是把這句自動過濾過去了。

冷風吹來,凍僵了原本就有些發木的手腳,張三看着前方長長索道,數九寒天,索道上凍滿積雪,山谷風雪又大,自己中了毒,張玄又年幼,就算勉強走,也未必能平安過去,前有狼後有虎,将他逼到絕境,冷風中隐約想起師父逐他離開的話,想必那時候師父已算到他有這一劫,才出言警告,可惜他還是逃不掉。

張玄還無法體會張三這番心思,趁他休息時蹦蹦跳跳跑到山崖頂處,探頭往下看,叫道:“師父,下面好像有聲音欸,不過霧好濃,什麽都看不清。”

張三急忙躍身上前,用索魂絲纏在了張玄腰間,生怕他一不小心掉下去,随即就聽到山谷下傳來轟隆聲響,屬于道家的罡正之氣在谷間盤桓,其間還隐約夾雜着獸類的嘶叫,此起彼伏如雷聲轟鳴,震人心扉,張三慌忙攝住心神,這才明白祖師爺把這裏設為禁地,就是怕門人心智不正,被引誘入魔。

不過好奇心促使下,他還是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可惜山谷下煙霧彌漫,什麽都看不到,只覺寒風陡峭,正想返回,忽聽身後張玄叫:“師父!”

脆生生的叫聲,帶着小孩子的嬌憨,張三微笑回頭,突然胸口一痛,一抹寒光悄無聲息地刺進了他的胸膛。

張三有短暫的愣神,似乎沒明白眼前發生了什麽,但随着張玄再一次加力,他看清了,那柄用神獸金鱗磨成的匕首此刻就刺在他胸膛上,而匕首的另一頭握在張玄手中。

張玄站在他身後一塊青石上,這樣方便将匕首完全貫入他的心口,在看到這個事實後,張三嘴角抽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嘲笑眼前一切是怎樣的荒誕不經。

聶行風也愣住了,他附在張玄身上,本該比張三更早感覺到張玄的異樣,但事實上他什麽都沒覺察到,一切都發生得快而平靜,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的意識已随刀刃撞在了張三身上,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他透過張三的眼睛看着張玄一點點長大,從元嬰到幼童,到可以給張三打下手的小天師,也親眼看着他将匕首刺進張三的心髒,不帶一絲猶豫的冷漠,比山谷厲風還讓人心寒。

心口很痛,一瞬間震驚不信和絕望,無數種情感彙集在一起沖向他的心房,他知道這是張三帶給自己的感受,那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感覺,比利器傷人更重,他想張玄親手穿透的不是張三的心髒,而是他的感情——那個他親手抱回來的孩子,在生死關頭居然要了他的命。

恍惚着聶行風覺得自己重又回到了張三身上,他看不到張三的表情,只感覺他看張玄的眼神很平靜,張玄也很冷靜,師徒二人面對面站着,張玄甚至不避諱張三的眸光,眼眸清亮,像是做了件極其平常的事,輕聲說:“我是故意帶你來這裏的,他們下藥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那條索道要走,不過是我一個人。”

聶行風終于懂了,為什麽張玄知道有人下藥卻不告訴張三,為什麽偷放狼妖,為什麽會引錯路,他不懂的是張玄這樣做的目的,更不相信自己喜歡的人會這麽無情,為了件冷冰冰的法器可以無視別人的生命。

可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匕首插在張三心口上,除非這是場噩夢,但如果噩夢真實到這種程度,那什麽才是真相!?

厲風依舊在耳畔呼嘯,時間仿佛定格在這瞬間,聶行風感覺到張三的心緒慢慢沉定下來,只留一絲淡淡的傷感,他沒向張玄問為什麽,似乎任何答案在這個既定事實面前,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反而是張玄主動說下去,“師父,這招是你教我的——這世上除了你自己外,任何人都可能騙你的。”

張三眉頭皺了皺,随即笑了,點頭說:“你學得很好,還有,謝謝你。”

那天在海邊遇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死劫,但既然相遇是我們的緣分,那麽我接受你,如果将來命運可以改變,那固然是好事,如果改變不了,我也不會介意,謝謝你,陪伴了我這麽長的寂寞時光。

這是聶行風第一次聽到張三的心聲,也是最後一次,強烈深厚的情感像重錘一下下擊打着他的心房,眼眸模糊了,他終于明白那天為什麽張三看到張玄的元嬰後,會那麽猶豫,他預知到了自己的命運,但還是接納了張玄,撫養他成人,過往的種種溫馨,師徒聯手打怪時的驚險,一幕幕在聶行風眼前閃過,六年時光也許在張玄看來,短暫得不值一提,但對張三來說,卻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日子。

聶行風從沒跟張三直接交流過,但看着他對張玄的撫養教誨,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當成了自己敬重的長輩,他從之後張玄的态度裏曾猜想張三可能已經過世,但從沒想過害他的人會是張玄,一時間心潮翻湧,想抓住張玄大罵,又想挽回這個殘忍的結果,可最終他卻什麽都做不了,只是茫然看着張玄從青石上躍下,順手收回腰間的索魂絲,那是張三剛才擔心他失足墜崖纏在他腰上的。

哪怕是在生死關頭,張三的心思還是一直放在徒弟身上,不讓他遭受一點傷害,相反的張玄做了什麽?他只是怕別人先他一步奪得索魂絲,就對自己的師父下此毒手,看着眼前這個身材瘦小的孩童,聶行風只覺得全身發冷,他想問他到底有沒有心,更想說這個人不是張玄,他的愛人不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來!

張三沒跟張玄争奪索魂絲,任他搶了去,腳下一滑,順着冰雪墜向山谷。

他當然不會去跟張玄搶奪,因為他原本就是要将索魂絲傳給張玄的,這是聶行風在茫然中接收到的最後資訊,然後他就感覺到生命的氣息在一點點流出張三的軀體,而他自己也随着那份氣息跟張三脫離開來。

張三墜進了山谷,聶行風聽到空谷傳來悠長回音,轉頭去看,卻霧鎖雲封,什麽都看不到,眼前驟然一黑,等再回神時發現自己正站在山崖邊上,腳下冰雪濕滑,突然間無法掌握平衡,也向後晃去。

“董事長!”

熟悉的喚聲,讓聶行風的神智恍惚了一下,千鈞一發中就覺手腕被握得緊緊的,再看眼前之人,俊眉朗目,身形高大,竟是成年之後的張玄,一時間完全不同影像的兩個人重疊到了一起,他一愣,死亡帶來的傷痛再次襲上心頭,眼前閃過張三落崖的那一幕,不由怒火燃起,甩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張玄臉上。

響亮的巴掌聲,張玄被打得向後趔趄,松開手,一臉震驚地看聶行風,聶行風也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可以支配意識了,更沒想到四肢可以活動後,第一個動作竟是對張玄出手。

記憶中他不曾對張玄下過重手,連句重話都沒說過,可是剛才他居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張三的死對他的刺激太大了,只覺得對眼前這個人充滿痛恨,如果現在手中有刀,他可能會一刀刺過去,就像剛才張玄對師父那樣,不留一絲情意的……

張玄還在看他,藍瞳裏寫滿了驚訝和難過,這讓聶行風突然清醒過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年幼的張玄,而是他的情人。

聶行風惶惑了,一時間搞不清現實和夢魇的界限,冷風吹來,山頭冰塊經不起幾番踩動,突然斷開了,聶行風失去平衡,向崖下墜去。

“董事長!”

驚叫聲從山崖上方傳來,但随即就被寒風掩蓋了,聶行風落下時,感到有股異常強大的力量從山谷裏旋向自己,纏住後把自己往下死命拽去,就在這時,銀光穿過重霧射來,索魂絲纏在了他的腰間,他借索魂絲的力道躍上山崖同時,有道人影跟他擦肩而過,被那道力量扯進了山谷。

銀光從腰間消失了,也帶走了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在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後,聶行風立刻又縱身躍下山崖,完全不顧身後有只翠綠小鳥正拍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吵鬧。

“不要下去啦,下面不好玩啦,回家吧回家吧!”

陰風吹來,把小鳥刮得在空中翻了兩翻,眼看着兩個人都下去了,它拍拍翅膀,掉轉了個方向準備腳底抹油,可沒飛多遠又折了回來——沒有張玄帶路,憑一只鹦鹉的力量,它別想從這個詭異世界返回到現實中去。

“靠之!”

在弄清了這個悲慘事實後,鹦鹉伸出中間的爪子,文绉绉地罵了一句,然後一咬牙,也悶頭向山谷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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