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舊情

葉蓁蓁從未見紀無咎如此。仿佛三魂七魄都挂在旗杆子上,随風飄蕩,他自己呆愣如一只傀儡,雖盯着眼前人,卻又是雙眼放空,也不知神志飄向何處。

太後撥轉着手中佛珠,開口道,“香如,哀家把你與了皇上,從今日起你便是禦前一等女官,你要好生服侍皇上,知道了嗎?”

香如跪地伏身磕了個頭,“是,奴婢一定盡心竭力,忠心不二。”

葉蓁蓁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說道,“母後,我看這個奴才白淨又乖順,不知是誰家的女孩兒?”

太後笑答道,“她是吏部侍郎柏建成之女,也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如今在宮中只做個奴才,真是委屈了她。”

看這意思,是為她鳴不平?真巴不得她第二天就當了主子。

葉蓁蓁聽到“柏建成”三字時,眉毛一挑。若她沒記錯,這個人最近可是惹上大官司了,也不知他犯的事情是真是假,倘若是真,這柏香如也讨不着好。

不過話說回來,萬事沒絕對,看紀無咎的态度,很明顯對柏香如思之甚深。葉蓁蓁想起紀無咎曾對她講過的往事,這個香如,想必就是他口中那位故人了。看來當年太後沒有賜死她,不獨沒有賜死,還把她拉入自己羽下。現在正好拿出來膈應皇後。

只不過這個柏香如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出現?太後瘾倒是過了,但就不怕惹禍上身?

還有,柏香如真的一直待在宮中嗎?紀無咎的眼睛遍布皇宮各處,他難道一直不能察覺?

對了,柏建成可是曾經被流放遼東的啊……

葉蓁蓁突然想起“香如故”那個牌匾,便笑盈盈地說道,“本宮聽說你調得一手好香?”

柏香如答道,“回皇後娘娘,奴婢确實會一點。娘娘若不嫌棄,想要什麽香請吩咐。”

這樣一來一切都明了了。遼東那間“香如故”弄不好就是這柏香如當初開的,就算不是她開的,也必和她有關聯。她當初是随着父親流放遼東,後來大赦天下才跟回了京城。太後接她進宮的時日應該也不多。

葉蓁蓁答道,“這樣也好,什麽時候本宮想用人了,自會和皇上借,就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舍不得,”她看着紀無咎,“皇上,您說呢?”

紀無咎被她一叫,回過神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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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蓁便不理他。她雖心中不高興,表面上卻不願表露,怕太後得意。

帝後二人從慈寧宮出來,各懷心事,匆匆告別。

當夜,紀無咎睡在了乾清宮。王有才悄悄來報,說馮有德趴在牆角聽了大半宿,皇上并未召幸柏香如。

***

莊妃跟了紀無咎好些年,葉蓁蓁算了一下,香如離去的時候莊妃應該已經在紀無咎身邊了。因此葉蓁蓁去了莊妃的含光殿,想要聽她親口說一說當年的事情。

莊妃一聽到香如的名字便愣了,“她死了啊。”

“沒死,”葉蓁蓁搖頭,“你與我說一說當年的情形。”

莊妃知道葉蓁蓁的脾氣,便也不和她兜圈子,一股勁全都倒出來,“她是當年太子貼身伺候的人,與當初的馮大總管是平起平坐的。不過皇上似乎更倚重她一些。且她姿色不俗,不只白天伺候,晚上也伺候……”

葉蓁蓁打斷她,問道,“她侍寝了?”

莊妃點頭,“是啊,當年皇上每月總有兩三次是由她伴眠的。”

“侍寝了怎麽還是個宮女?這是什麽規矩?”

“皇後娘娘有所不知,當年執掌六宮的是如今的太後,她素來不喜歡香如,因此便……”

葉蓁蓁聽到這裏不覺好笑。原來太後的糊塗不是因為年老,當年就如此。一個宮女,伺候了主子,按着不給人家名分,也忒小肚雞腸了些。東宮的妃嫔位分又高不到哪裏去,不過是選侍才人之流,給她晉一晉,大家臉上都好看不是。不過話說回來,宮女自然比宮妃好開發一些。

葉蓁蓁又問道,“皇上當時就沒給她争一個名分?”不像是紀無咎的性子。

莊妃答道,“何曾沒有。皇上知道自己母親的脾氣,因此打算請先帝爺出面封賜香如,但是柏香如死活不肯。說一旦封了才人,便不能日日伺候主子了,情願做個普通的宮女,只圖留在主子身邊。到最後說動了皇上,就一直沒有晉位。”

好個忠心又癡心的奴才。葉蓁蓁冷笑,因又問道,“這些事又不足為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

“是死去的蘇婕妤告訴臣妾的,蘇婕妤那時與柏香如十分要好。”

“你可別告訴我,蘇婕妤受寵是因着柏香如的緣故。”

“這個……臣妾也說不好。但是皇上待柏香如的情分,确實與旁人不同——撷芳殿裏到現在都還挂着她的畫像。”

葉蓁蓁眯起眼,眼前仿佛出現一幅白雪紅梅美人圖,畫中美人捧着紅梅,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一轉眼,那美人竟然活了過來,從畫中走下來,盈盈走近,再一擡頭,已變成蘇婕妤的臉。

葉蓁蓁冷冷一笑。果然那個什麽“有所思”是大有來歷的,柏香如這是罵紀無咎負心郎呢。既然他負心,你何不收了心思一刀兩斷,像詩裏說的一樣,“從今以往,勿複相思”,也顯得有些骨氣不是?強扭的瓜不甜,我就不信,你若是不願意,太後能強逼你到哪裏去!

越想越氣,想到紀無咎,更來氣。這混蛋哪裏好,風流賬一筆又一筆,算也算不過來。放着宮裏頭那些姹紫嫣紅就算了,好幾年的老情人竟也找上門來,這種人就該在雪地裏被扒掉褲子凍**!

***

紀無咎連着兩夜睡在自己的乾清宮,葉蓁蓁于是有那麽點危機感。她總覺得這次這個香如不一般,紀無咎待她更加不一般。兩人以前就有情意,隔了這麽多年再遇上,**的,她又不像紀無咎似的滿皇宮都是眼睛,萬一他們兩個……嗯?

偏偏這宮女又是太後賜給兒子的,做皇後的即便想為難,也無從下手。

葉蓁蓁只好先去探一探虛實。她可不是軟柿子,這兩人若真有個什麽,她自然有萬般的方法對付。

作為一個模範皇帝,紀無咎照例在養心殿批折子。他見葉蓁蓁來了,手中的筆也未停下,只擡頭說了一句,“皇後來了?快請坐吧。香如,看茶。”

柏香如便恭敬地奉上茶來,葉蓁蓁接過茶,卻叫住了她,“你不是在乾清宮上值嗎,怎麽跑到養心殿來了?”

柏香如知道皇後這是要找茬,低下頭穩穩當當答道,“奴婢貿然離守,請娘娘降罪。”

紀無咎放下筆,替她答道,“是朕讓她來的。”

怪道有恃無恐,原來有人替她出頭呢。葉蓁蓁放下茶碗,不鹹不淡說道,“既然主子離不開你,你何不明說,反要主子幫着辯解,你受得起嗎。”胡攪蠻纏一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柏香如連忙跪下,“奴婢知錯!”

葉蓁蓁道,“既然錯了,自然要罰的。你是皇上身邊的人,本宮該體恤着些,就去宮門外跪兩個時辰吧。”

這樣說,也不過想試一試。太後送的宮女,皇上的貼身侍婢,輪不到皇後來罰。

果然,紀無咎攔着道,“她不過是依令行事,你又何必如此。”

葉蓁蓁挑眉看他,似笑非笑,“心疼了?”

紀無咎也笑,“你今日怎的如此大的火氣?”

葉蓁蓁冷哼,起身告辭。

紀無咎眯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低頭莞爾。

***

紀無咎再次忙到深夜。

方秀清把新政按照紀無咎的意思又改幾遍,重新寫了個折子遞上來,厚厚的一本兒,足有萬字。書面語不同口頭話,往往一個字就能傳達很多意思,這會兒寫一萬字,夠紀無咎看會子的了。既然立志做明君,就要下一番苦功夫,他雖累,也無怨言。

晚上就寝時,香如領着三個宮女在龍床前忙活,等把床鋪好,其他人都退下了,只餘柏香如一人,站在紀無咎跟前,為他寬衣解帶。

因晚上沐浴過一次,紀無咎只穿着便衣,衣服很好脫。柏香如給他脫去外衣,又去脫裏衣,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的手指覆在他的腰上,輕輕刮了一下。

夏天衣衫單薄,指肚上的溫熱似乎能隔着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

紀無咎也不知怎麽回事,被她這樣一碰,心中就像長了毛一樣難受。他推開她,“朕自己來吧。”

柏香如手中還捉着他的衣帶,垂頭喪氣道,“是奴婢伺候得不好。些年未見陛下,如今手生了,奴婢該打。”

紀無咎嘆氣道,“你何必說這樣的話,”他把衣帶拉回來,見她不動,便道,“算了,再穿上吧。”

柏香如意外,“陛下?”

“去坤寧宮。”兩天未見,已經想她了。

柏香如反應過來,勸道,“夜已深,陛下不如早些安歇?皇後娘娘想必已經睡下了,如果現在去坤寧宮……”兩頭麻煩。

紀無咎只道,“沒關系。”

很快柏香如就明白所謂的沒關系是什麽意思了,皇後娘娘根本不用出來接駕!皇上不讓人聲張,她在裏頭悶頭睡得自在。

柏 香如便有些不忿,這是什麽樣的大家閨秀,竟然如此怠慢皇上。她随着紀無咎進了坤寧宮,想要在鳳榻前伺候,奈何素風一橫胳膊把她擋了出去,“皇上既來了坤寧 宮,自該由我們伺候,姑姑好生歇會兒罷,倘若到了這裏還要您動手,我們沒臉見人了。”香如的級別比素風高,因此素風喊她姑姑。素月的級別也比素風高,然而 兩人情分不同,私底下姐姐妹妹的亂叫。

柏香如也就不好進去了。她隔着水晶簾看裏頭的情形,皇上因怕吵醒皇後,放輕手腳上了床,杏黃色的紗帳被宮女垂下,擋住了紗帳內睡得一臉酣甜的女子。

柏香如有些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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