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深海高歌50 [VIP]

鐘蕾醒來的時候尚有些惺忪茫然。

她睜開眼睛, 迷茫的盯着天花板好一陣,又将視線挪開,打量這間卧室。

看着房間裏陌生又熟悉的家具物件,她好久才反應過來, 原來自己不在葫蘆島核潛艇研究基地, 而是回了家。

在床上稍微躺了會兒, 鐘蕾起身把窗簾拉開, 刺眼的光線讓她有些不适的眯起眼睛。

外面天光大亮, 是個頂好的晴天。

這些年在葫蘆島的時候, 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忙碌、開會、做科研,每天早上五六點, 生物鐘就自己醒了。

哪知道回了家以後,這一覺竟然睡得這麽安逸。

“也不知道姑姑起床沒。”

“小點聲, 你姑姑年紀大了,坐火車回來的,昨晚又睡得晚,別吵到她。”

“奧。”

外面依稀傳來鐘思蕾和徐美霞的聲音。

這爺孫倆倒是起的挺早。

鐘蕾無聲的笑了笑,換好衣服出門,便瞧見一家人在餐桌前吃早飯。

就連鐘衡和舒怡也在。

“小蕾起來了?快去洗漱下, 我給你煎個雞蛋餅。”

瞧見鐘蕾出來,舒怡趕緊站起來去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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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不用忙活,我自己來就行。”

鐘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嗐,多大點事兒。”

舒怡笑眯眯的說道:“自家嫂子, 不用太拘束。”

“坐過來吧。”

鐘衡在旁邊笑道:“吃完飯去照全家福。”

奧。

怪不得這一大早上哥哥一家又趕了過來, 原來是要去照全家福。

鐘蕾也跟着笑了:“好。”

吃完早飯後, 一家人結伴出門去照相館。

路過紅星造船廠的時候, 徐美霞看着裏面破敗的廠房,嘆了口氣:“陳家那小子,也是好多年沒回來。你陳叔叔你還記得吧,造船廠經營不善,效益也不太行,前些年倒閉了。”

時間真是個讓人感慨的東西。

看着眼前破舊的造船廠,鐘蕾心裏有些難受,輕聲問道:“陳叔叔還好嗎?”

廠長陳啓明是個有能力的,當年紅星造船紅火的時候,生意是真的好。

可惜後來兒子陳朝陽不告而別,多年未歸家,陳啓明大受打擊,和妻子一起四處尋找兒子,無心照顧生意,最後兒子沒找到,廠子也垮了。

“人已經走了四五年了。”

徐美霞嘆了口氣,反手握住鐘蕾的手:“前些年在外面碰到他,聊天的時候總是說‘我家朝陽怎麽怎麽’,聽着就讓人難受。”

長征一號深潛成功後,鐘蕾回首都複命。

陳朝陽、周憲、鄒淼和于晚霜四人,也一起商量好,各自辭職回家。

少年時候的心願和目标已經達成,如今年紀大了,也該回家看看。

只是……這四人回家以後,又有幾個真能見到曾經的家人呢。

心裏想着這些,鐘蕾攥緊媽媽的手,去照相館的一路上都有些沉悶。

直到進了照相館,站在藍色的幕布前。

“我要站在姑姑旁邊!”

鐘思蕾大聲說道:“姑姑,你快看鏡頭,笑一笑啊!”

徐美霞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

鐘衡挽着妻子舒怡的手,站在媽媽左邊。

鐘思蕾挽着姑姑鐘蕾的手,站在奶奶右邊。

直到照相的時候,徐美霞的一只手都緊緊的握着女兒,不肯松開。

她蒼老的臉上滿是皺紋,頭發花白,牙齒也掉了一些,看起來就是個老态龍鐘的老太太。

只是她沖着鏡頭,笑的比誰都開懷。

鐘蕾也在笑。

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紅了。

“注意,別眨眼啊。”

攝影師看着這其樂融融的一大家子,笑着按動快門。

咔嚓。

清脆的快門聲過後,一家五口人被定格在同一張照片裏。

照片裏的五個人,都笑的眉眼彎彎。

只不過人生本身就是個加減法的過程。

就比如這張全家福照片。

數年後,笑的最開懷的徐美霞慢慢變成灰色。

再接着,鐘蕾、鐘衡、舒怡相繼離去。

最後鐘思蕾牽着一個年輕女孩兒,組建新的家庭,孕育新的生命。

照完全家福後那些日子。

鐘蕾一直在家陪媽媽,吃飯,聊天,看電視,讀報紙,飯後溜達。

母女倆都非常享受這安逸的閑散時間。

直到某天。

一通電話打到了鐘家。

鐘蕾接通後,就聽那邊陳朝陽笑着說道:“今天天氣不錯,去交大轉轉吧。”

交大啊。

一晃這麽多年,曾經的母校也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

“行,把鄒淼和周憲也叫上吧。”

鐘蕾笑着答應。

至于陳叔叔離世的消息,她沒問,陳朝陽也沒主動提。

到了他們這個年紀,有些事情,其實已經不用刻意去提了。

鐘蕾本以為這會是四個人的聚會。

陳朝陽、鄒淼和周憲家都是申市的,出來比較方便。

沒想到竟然是五個,于晚霜也來了。

“回了一趟家,爸媽都離世了,親戚朋友這麽多年沒來往,在家待着也沒勁。”

于晚霜倒是一如既往地灑脫:“所以我幹脆買張票來申市投奔你們。”

與世隔絕三十年,親人朋友相繼老去,又無法适應這個新時代。

除了來申市,她也确實不知道去哪裏了。

“那以後來我家住吧,剛好跟我做個伴。”

鄒淼挽着于晚霜的手,笑道:“我現在也是自己一個人哩。”

“我爸倒是還健在,就是……情況看起來不容樂觀。”

周憲嘆了口氣。

先前不回家的時候,總是念想着。

結果現在回家了,也是徒增傷感。

一番話說完,五個人都沉默了。

大家慢悠悠的走着,從交大的正門進去,在學校裏遛彎。

放暑假了,校區裏人很少,放眼過去都是嶄新蓋起來的教學樓,比當年瞧着氣派多了。

唯一沒變的是,這些梧桐樹還一如當年茂盛。

夏日的晚風很涼爽,天空布滿雲霞。

鐘蕾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畫面,突然間就笑了:“這個場景,有點眼熟啊。”

确實眼熟。

讓我們把時間倒回三十年,回到1959年那個燥熱的夏天。

那個時候,五個剛畢業的年輕人,迷茫又忐忑的站在這裏,看着遠處的教學樓發呆。

當時鐘蕾怎麽安慰大家的來着?

“你們看眼前這晚霞漫天,燈火通明的校園,像不像是在說——恭喜畢業,人生已經踏入新的征程,從此以後前路寬闊,而未來……都會被你輕松踩在腳下。”

就是這麽一句話,讓那個時候還迷茫的幾個小夥伴,瞬間就有了力量。

後來,周憲從兜裏掏出一個相機,笑道:“來張合照吧,以後說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再見面。我特地從我爸屋裏把他這寶貝相機偷了出來,希望回家不會被他打。”

五十年代,很少有家庭能買得起相機。

也就因為周憲爸爸是《解放日報》的內容主編,所以才能擁有一臺自己的相機。

那天還發生了什麽事情來着?

奧對。

“可以啊周學長,裝備整的相當齊全。為了不辜負周學長回家挨這一頓打,我提議,咱們拍照之前先給彼此送一段祝福,怎麽樣?我先來!”

陳朝陽攬着周憲,笑嘻嘻的說道:“希望我的好兄弟周憲,以後能名揚造船界,做科研大牛!”

這個祝福,周憲喜歡。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周憲反手攬住陳朝陽,看向鄒淼:“那我來祝鄒淼,攻克機械設備和動力管路難關,在艦船武器研究院大出異彩!”

“呀,那我就借周師兄的吉言。”

鄒淼說完,笑着看向鐘蕾:“那我來祝福小蕾,嗯……家庭美滿,身體健康,順遂平安。”

“這麽簡單的祝福啊,那我再來個簡單粗/暴的——”

鐘蕾笑眯眯的看向于晚霜:“我希望晚霜性格軟和點,不要太好強,多給優秀的男孩子一些表現機會。專注科研的時候,以後也能有個幸福的家。”

“喂!不帶這樣的。”

于晚霜聞言老大不樂意,随即一撇看熱鬧的陳朝陽,故意道:“那我祝陳師兄畢業就結婚,三年抱倆,工作順利。”

這些都是什麽見鬼的祝福啊!

幾個人互相祝福了一圈,都被彼此給氣笑了。

“行了行了,來拍照!”

周憲催促道。

于是,五個人站在交大校園的主幹道上,沖着鏡頭笑的格外燦爛。

那個時候他們還年輕,渾身都是神采飛揚的青春氣息。

在他們背後,雲霞滿天,教學樓安靜伫立,梧桐樹茂密旺盛,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話。

咔嚓!

清脆的快門聲過後,周憲笑道:“等照片洗出來了,我寄給你們。”

然後大家在校園裏告別,各奔東西。

一晃三十年過去,那張照片被五個人默認遺忘了。

因為……他們畢業那年,黃江和顧崇青消失了一年,大家心裏多少都有了猜測。

可能老師們已經走上了一條最艱難、甚至無法回頭的路。

大家冥冥之中感受到了自己的歸宿。

所以他們對彼此的祝福都很簡單:

工作順利,娶妻嫁人,孕育後代,平安健康。

如果注定要走一條默默無聞的道路的話。

那我希望我自己走就可以了,你們去過最簡單自在的小日子。

但——

就是這麽一些簡單的祝福,最後五個人,卻沒一個人做到。

實在讓人唏噓。

“對了,那張照片呢?”

陳朝陽好奇的問周憲。

“一直都保存着呢。”

周憲從兜裏把那張泛黃的舊照片拿出來,笑着提議道:“一晃三十年了,要不趁着今天有興致,再來拍一張?”

這個提議好!

還是當時那個位置,還是那五個人,還是夏天的晚上。

五個年華老去、不再年輕的革命戰友,再次回到原點。

大家笑得一如當年般開心。

你年輕時候的理想實現了嗎?

他們不僅一起實現了理想,還共同照耀了華國。

多開心的事情啊!

至于你說默默無聞三十年,無人知曉?

沒關系。

山知道我,水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我!

一張照片裏,記錄的不僅僅是影像,更多時候也是這個人存在的證據。

咔嚓。

這張五人的合照,在1988年夏天被定格在鏡頭中。

再然後時間流逝,一晃22年過去,來到了2010年。

那張彩色照片開始泛黃,然後周憲變成了灰色,再然後是鐘蕾,鄒淼,于晚霜。

到最後,只剩下垂垂老矣的陳朝陽。

2010年,長征一號核潛艇項目解密,已故核潛艇總設計師鐘蕾隐姓埋名三十年的科研人生,被公之于衆。

她以身許國的人生,震撼了無數華國人。

而早在1988年她向國家提交辭呈的時候,已經和其餘四位革命戰友一起,被選為華國科學院院士。

2010年鐘蕾院士公布資料那年,直接被評選為當年的‘感動華國十大人物之一’,并且被授予華國最高榮譽勳章——共/和/國勳章。

替她來領獎的是拄着拐杖,垂垂老矣上臺的陳朝陽。

陳老院士笑眯眯的站在臺上,抱着兩張照片,一張是年輕時候在交大舞臺上穿着白裙子,笑的燦爛青春的鐘蕾院士,一張是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年華老去的鐘蕾院士。

兩張照片,描述了這個傳奇女人的一生。

這種無言的簡單震撼,令無數人看的不知不覺就紅了眼眶。

舞臺的背景音裏,響起主持人對鐘蕾院士的頒獎評價詞:

“時代到處是驚濤駭浪,你埋下頭,甘心做沉默的砥柱;一窮二白的年代,你挺起胸,成為國家最大的財富。你的人生,正如深海中的潛艇,無聲,但有無窮的力量。”*

這,大概就是對鐘蕾一生最好的概述。

主持人把獎杯遞給陳朝陽院士,笑着請他講獲獎感言。

面對臺下和電視機前的一雙雙淚眼,陳朝陽院士站在臺上,笑眯眯的說道:“我只是替她來領獎的,就不多唠叨占用大家時間了。不如,讓她給大家唱首歌吧。”

嘩!

聽到陳院士的話,全場嘩然。

很快,舞臺後面的大屏幕上,開始播放一段略顯模糊的視頻。

原來竟是1988年在交大那天,拍完照回去的路上,周憲拿着照相機,對準了鐘蕾,笑道:“小蕾,我剛才聽到你在哼歌啊,快快,來一段才藝表演!我給你錄個像。”

鐘蕾唱歌只能說是一般。

所以就連當時在核潛艇上,唱那首《血染的風采》的時候,她都是讓于晚霜起頭的。

“我就小聲哼哼的,你趕緊把鏡頭挪開。”

頭發花白的鐘院士竟有些赧然,說道:“現在的科技可真是越來越發達了,以前這東西只能拍照,現在都能錄像啦。”

“別轉移話題,快唱快唱!”

陳朝陽在旁邊起哄。

幾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老太太,走在交大校園裏互相調侃,一個個樂不可支。

“周憲你這年紀大了,怎麽耳朵倒是越來越尖。”

鐘蕾沒轍,不好意思的撇過臉,小聲哼唱道:“在征服宇宙的大軍裏,那默默奉獻的就是我……”

在輝煌事業的長河裏,那永遠奔騰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認識我,不渴望你知道我——  我把青春融進,融進祖國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我*

鏡頭裏,一身整齊工裝,滿頭銀發、優雅從容的鐘院士笑眯眯的在哼歌。

那歌聲從錄像裏透出來,讓頒獎現場的觀衆,以及無數在看直播的人感動到落淚。

頒獎現場的掌聲一浪接着一浪,經久不息。

蒼老的陳朝陽院士轉過身,看着大熒幕上的鐘蕾,笑的眼睛都眯起來。

這才是他記憶中小蕾的樣子。

只要站在舞臺上,那她就是最耀眼的存在。

“這個世界太需要像是鐘蕾這樣,不計付出,默默奉獻的人。當你累了,疲倦了,對這個社會不再充滿希望,或者不想努力,覺得一切都糟糕透頂的時候——”

最後,陳朝陽院士看着臺下,笑道:“她就是那束光。”*

——【深海高歌】完——

▍作者有話說:

ps:

以下是作者有話要說,不收費哈。

*是感動中國給核潛艇之父黃旭華院士的頒獎致辭。

*歌詞是《祖國不會忘記》。

*出自網絡。

這個故事寫完了,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好像自己跟着五個小夥伴,走完了他們艱苦又偉大的一生。

不知道大家通篇看下來怎麽評價這個故事,但我認真思考了,這個故事裏我想表達的,關于青春、熱血、感動、信仰、無悔、親情友情師生情,甚至遺憾,這些都傳遞出來了。

當然行文上還是有很多不足,大家的很多評論我都有看,這個是我能力的問題,我會慢慢摸索着前進。

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累。

故事結尾這些章節,評論區裏哭聲一片,很多讀者說眼睛都哭腫了,但其實作為情緒的輸出方,你們哭的每一個章節,我都是先把自己寫哭了的。

最近這段劇情,我每天都在殺情緒,寫到最後只剩下疲倦。

我好好睡一覺,調整好,接下來給大家寫第二個故事,戰鬥機飛行員,這個故事小蕾是要上戰場殺敵的,應該會是個很燃很燃的故事,我會努力寫好的!

大家喜歡這本書的話,也可以幫我推薦一下給朋友們,第一個故事結束了,可以開始宰殺啦。

最後,謝謝支持正版閱讀的每一位小天使!

【 長空旖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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