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沒幾天,李柴媳婦帶了消息來了。

青禾爹好不容易才見着了老鸨,到底忠厚,又救女心切。老鸨見狀,趁機獅子大張口,非要他拿五百兩銀子,才肯贖人。

時錦聽李柴媳婦說完,心底暗罵了一聲,這老鸨莫不是想銀子想瘋了。買進去只怕花了三十兩不到,贖出來就要價五百兩。

李柴媳婦聽要那麽多銀子,早已心死如灰。就算将他們兩口子發賣了,五十兩銀子都還賣不上呢。至于三小姐說的她拿銀子,又不是幾十兩,這五百兩銀子,只怕三小姐決計不肯拿的,沒得惹怒了她,所以她提也沒敢提。

時錦頭疼地看着李柴媳婦忍着眼淚回去了,不是她心疼銀子啊,她真沒有這麽多。

想來想去,向時家人借銀子是不可能的了,時家長輩沒一個喜歡她的,就連親娘也是多看一眼都煩的那種。更別提她現在這樣了,只怕時夫人更沒好臉色給她。

“小姐,你真的要出府嗎?!”綠晚擔憂地看着換了男裝的三小姐。她眉眼實在過于豔麗,就算換了一身男裝,還是能讓人一眼看穿她的女兒身份。

時錦将盒子的銀票取出來,小心地放在胸口處的衣襟裏。

這就要出去見識古代世界了。時錦心中一陣激動。

“放心,不會有人發現我的。”

綠晚看着她臉上的笑意,心底複雜起來,三小姐這出她就不懂了,她從來不是什麽良善的人,沒有人比服侍她多年的綠晚更清楚。

時錦卻不知綠晚的這些想法,她照着黃銅鏡,鏡中是一張精致的臉,若不是眉眼中潋滟的風情,分明就是一個唇紅齒白的貴公子。

李柴負責廚房采購,時錦出府是為了救她女兒,李柴盡心盡力安排了一切。

大街上。一個身着檀青雲紋緞袍的清秀公子正笑與路人問着路,他身材颀長,只是過于清瘦了些,看不清長相,一張白折扇遮住了鼻子以下的臉,露出來的一雙水杏眼,一個轉眸挑眉,似乎都有股挑逗的風情。

問清了路,時錦憋着嗓子道了謝。

“公子,你看那人,像不像時府三小姐?”小厮木茗指了指前面一個檀青緞袍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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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晅聽到那個名字就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不悅地看了一眼木茗。

木茗見公子不悅,縮了縮頭,他知道公子現在最不願意聽到的就是時府三小姐。

趙晅還是本能地轉頭看了看木茗所指的方向,只見一個背影清瘦的男子模樣的快步朝前走着。

木茗接着又道:“時府壓下了消息,聽說時三小姐被禁足一個月呢,算算日子,現在應該還在禁足中。”說完他就發現自己又多話了,連忙住了嘴。

趙晅沒有接話,他看着前面那個用扇子掩住臉,似乎怕被人認出來的背影,化成灰他都認得,臉色倏地陰沉了下來。

時錦卻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她這會兒已經站在了醉芳樓的大門前。正是清晨,大門緊掩着。

她上前‘砰砰’地拍了幾下門。

過了一會兒,裏面才傳出聲音,“誰啊?大清早的,我們姑娘不接客。”

時錦不管,依舊‘砰砰’地拍着門。

擔心裏面貴客被擾,又怕門外是什麽貴客,裏面的人雖然有氣,卻也不敢開口謾罵,還是開了門。

開門的是個小個子龜公,雖然見她穿着男裝,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姑娘。擔心是來捉奸的,一句話不說就要關門。

時錦連忙伸手攔住了,“我要見你們老鸨,有要事。”

龜公一臉懷疑地看着她,雖然她衣着還算貴氣,但是這麽年輕的小姑娘能有什麽要事要見他們曹鸨母?

時錦‘嘩 ’地一聲張開折扇,推開龜公,邁步走進廳堂。廳堂裏盡挂着大紅燈籠,裏面的蠟燭已快燃盡。

“有勞你快去通報一聲,若是遲了,”時錦頓了頓,“你這家店子開得開不得,可就難說了。”

龜公面上更生疑色,這麽個小姑娘說大話也不怕嗆着了,但見她氣度閑适,面色雖有笑,卻也掩着幾分凝重,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句“請稍侯”,便急急上樓去通報曹老鸨去了。

曹老鸨才剛起身,乍聽消息還一驚,轉而又想到樓上住着的人,心中大定,冷笑一聲,“瞧瞧去,我倒是要看看誰這麽大口氣,能吹跑我這個店子!”

曹老鸨走至樓梯口,便見下面廳堂內立着一個清瘦高挑的人,雖是穿着男裝,但一身女兒骨相瞞不了人。此刻正負手立在東面牆壁下,津津有味地瞧着壁畫上的秘戲圖。

聽到背後樓梯傳來聲響,時錦轉過身,就見一個穿紅戴綠的中年女人面上噙笑,手持美人扇,一步一搖地下樓來。

這就是古代青樓的老鸨了。時錦略微一打量,只見老鸨有些清瘦,目光中透着幾分精明,面上也沒有想象中厚厚的胭脂水粉。

曹老鸨看清女子容貌時,心底不由叫了聲乖乖。沒聽說其他幾家來了這麽個可人兒啊?來人雖容貌風塵,氣質又不像是風月場上的人。一時叫她迷惑。

“這位姑娘,”曹老鸨輕笑,“不知我這醉芳樓如何惹姑娘不快了,竟要叫我開不成?”因不知時錦底細,曹老鸨說話還算客氣。

時錦輕輕挑眉,“這位鸨母有禮了。我今兒來,是有事與鸨母商議,可否借一步說話?”

曹老鸨心思一轉,心想這姑娘莫不是外鄉來此投身的,如此姿色她們樓裏可真是沒有。如此一想,心下一喜,連忙伸手朝樓上一伸,“姑娘請樓上說話。”

時錦也不客氣,幾步上了樓,跟着曹老鸨,進了房。

“鸨母可知布政左參議時複時大人?”時錦坐下後,也不喝曹老鸨遞過來的茶,開門見山地問道。

曹老鸨一愣,這時大人也算坐着臨川的二把交椅,誰會不知其大名。

見曹老鸨點頭,時錦輕輕笑了笑,“我是時大人的嫡女,時三小姐。”

這話真是一聲驚雷平地起,曹老鸨霍地站起身來,再次細細打量時錦,心中不由生疑,先不說她這風塵相貌,堂堂時大人家的嫡女會來她們這種地方?

“鸨母不用懷疑,我來這也沒別的事,只是前兒,人伢子将我院裏的一個婢女賣到了鸨母這。”

聽時錦這麽一說,曹老鸨就知道了,前兒沒兩天是有時府的下人來問過,想将那叫青禾的丫頭贖出去。

時錦嘆息了一聲,“這青禾啊,服侍了我多年,前兒竟将一對影青釉白玉梅瓶打破了一只,說不上珍貴,卻是祖母賜予我的,我一氣之下,就将青禾發賣了出去。本意是想讓她吃吃苦頭,再将她贖回來,誰知那人伢子竟然将她擅自賣到了鸨母這來。”

曹老鸨不動聲色重新坐下,心底盤算起來。

時錦又道:“到底這丫頭服侍了我這麽些年,前兒我念起她的好來,便讓她爹來贖她。不想鸨母開價五百兩銀子,”說着時錦不好意思地笑笑,“鸨母是不知,我們時家家教嚴,女兒家家的哪有五百兩銀子,又擔心鸨母讓青禾接了客,好好的姑娘沒了清白,倒是我的罪過了,今兒便先來給鸨母招呼一聲,我娘不巧回了外祖家去了,等她回來,我便去要了銀子,來将青禾贖出去。鸨母看,這可好?”

時錦說完面帶笑意,心底卻緊張成一團。她故意将自己說得在家中很受寵的樣子,這鸨母開價五百兩銀子,明顯是在訛她。她裝做姑娘家不懂這個,她不懂,可不代表時夫人不懂。訛了她的銀子就是在訛時家的銀子,她在賭,賭這老鸨不敢得罪時家。

誰知老鸨呵呵一笑,“如此當然好,不瞞姑娘,我這幾日就打算讓青禾接客的,只是今兒姑娘既然開口寬限幾日,我便賣姑娘個面子,寬限幾日罷了。”

這老鸨怎麽回事?時錦一愣。

曹老鸨底氣足得很,這事本來就她占理兒。再說時錦到底年輕了些,又是姑娘家,如何唬得住她?

“如此,姑娘便請。我這地方,姑娘還是不要久待的好。”曹老鸨面上含着假笑,開口趕人。一會兒她還要開門做生意呢,哪有功夫陪時錦閑坐。

時錦壓下失望,站起身來,“那多謝鸨母了。”

還是清晨,樓裏的客人姑娘都還睡着,沒什麽聲響。

時錦跟着鸨母剛出房門,就見樓梯口走下兩人來,明顯是一主一仆。匆匆一瞥,只見前面那個負手而行的年輕男子,身着石青雲紋華服,身量颀長,眉目雖俊朗,卻有幾分風流邪氣。

“喲,曹老鸨,你這樓子裏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位佳人,藏着掖着,莫不是怕我拐走?”

時錦擡眼看向那男子,正迎上他灼灼的目光,似乎興趣濃濃。

時錦心中一凜,這男人是書裏的哪個角色?看樣子不認得原主。

見他誤會,曹老鸨連忙賠笑解釋,“爺,這位姑娘并非我們樓裏的姑娘,今天來也是因事而來,這會兒便要離開了。”

“哦?”男子挑眉打量了時錦一番,見她相貌妩媚,因問道:“那麽小姐是哪家樓裏的呢?”

曹老鸨連忙道::“這位可是清白人家的姑娘。”

“清白人家的姑娘,來找你曹老鸨作甚?”

曹老鸨陪笑道:“卻是來贖她的一個丫頭的。”

男子又看了時錦一眼,見她眉頭緊皺,面有焦色,心下有了幾分計較。

“可是你不肯贖?”

老鸨道:“肯贖的,等時小姐過兩天将銀子送來了,便可以将人領走了。”

男子一撫折扇,“今天便讓這位小姐将人領走。”

曹老鸨哪敢不肯,只得陪笑應聲,“公子說了便是。”

見這人三言兩語便解了自己的困境,時錦一時不知該謝絕還是該道謝。看這男子的氣度,想來不是什麽簡單人,她可不敢随意招惹。

見他擡步要走,時錦才匆匆朝他一福身,不管怎樣,這人總是幫了她。

“多謝公子好意相助。”

男子展眉一笑,“小姐客氣。”

曹老鸨見狀連忙道:“公子就便要走了嗎?茗煙姑娘可盼了公子兩月才盼來公子呢。”

男子聞言,擡眼看了看時錦,又睨了一眼曹老鸨,才道:“美人鄉,英雄冢。”

曹老鸨看出男子不悅,不敢再開腔。

順利贖回青禾,直到走出醉芳樓,時錦才真正松了口氣,雖然那個男子讓她微微有些不好的感覺,但能将青禾贖出來也是好事。

青禾跟在時錦身後走出醉芳樓大門,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心裏滿是劫後重生的慶幸。她看着前面穿着男裝的三小姐,萬萬沒想到,三小姐竟然會屈尊親自到那種腌臜地方贖她出來。一時間,她心裏複雜起來,不知是該憎恨還是該感激。

時錦和李柴提前約定好了在一個巷子等候,只是時錦并不知道那巷子在何處。好在原主以前也不怎麽出門,不知那巷子也不算破綻。

那巷子青禾也不知在何處,二人在路攤旁問清了路。正欲離開,就感覺到身邊的青禾碰了碰她的手臂。

“小姐,趙公子在前面,我們要避避嗎?”青禾想着三小姐畢竟對趙公子有意,她去青樓的事,還是不要讓趙公子知道的好,便叫住了時錦。

時錦一愣,“誰?哪個趙公子?”

青禾朝前方擡了擡下巴。

時錦轉眼看過去,街道上沒多少行人,前方二十步開外,二人正朝這邊走過來。前面那男子身着一身霜色箭袖長衫,顏如傅粉,星眸朗目,俊逸非常。只是一雙秀眉緊緊蹙着,雙手負于身後,行步匆忙。

這顏比剛剛她見到的那個勾人得多啊,那個雖然俊朗,但是俊朗得有些剛硬,這個俊朗中還帶着幾分清秀。

時錦心中正點評着,忽地想起剛剛青禾說的趙公子。長着這麽個天人之姿的,又姓趙,又在臨川城的,舍男主趙晅其誰?這麽急沖沖的,不會是沖着她來的?

時錦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忙轉身,一展折扇,遮住了自己的臉。

“時錦!”

聽着聲音中難以掩飾的憤怒,時錦在心底無奈嘆了一聲,轉過身來,就見趙晅陰着臉,站在自己三步開外,狠狠地瞪着她。

趙晅有生之年都是翩翩貴公子模樣,從來沒為哪個人哪件事憤怒失态。直到他碰上這個時家三小姐,竟然不顧廉恥當衆強吻了他!

現在他的好友,甚至同輩中人,誰不知道他被時家三小姐強親的事?當面就敢取笑他。他這輩子沒感受過這種侮辱!再次見到時錦,趙暄只感覺怒火燒得三屍神狂跳,他甚至忘記了這麽多年學的禮儀風度,只想好好吐吐胸中那口惡氣!

“呵,”趙晅冷笑一聲,“時家家教甚嚴,別的姑娘都謹遵規矩,知曉禮儀廉恥,怎麽偏偏時三小姐就不懂?以後麻煩時三小姐潔身自愛,離趙某遠一點。”

時錦一世為人,還是頭次被人這麽當面羞辱。時錦深吸了一口氣,都是她種下的因,這個果她吃!

她往後慢慢退了五步,将趙晅面上一閃而過的疑惑收在眼底,“趙公子放心,以後我絕不踏進您五步之距。”

趙晅只是愣了一下就明白了過來,見時錦面色冷然,似乎也極為厭惡他一般,他冷哼一聲,多看一眼也不願,“希望時三小姐說到做到。”

看着趙公子帶着背後那一直滿臉鄙夷的年輕小厮大步離去,青禾擔憂地看了一眼時錦,就見她正看着遠去的趙公子,微擡着下巴,輕眯着雙眼。

原來她筆下的男主長這個樣,确實很是有清風霁月的貴公子模樣。時錦挑了挑眉,頗感滿意。

轉眼便見青禾面色複雜地看着自己,時錦心情尚好,抿唇一笑,“走,回去。”

兩人找到巷子時,采購馬車已經停在了巷口。

時錦率先上了車,等後面的青禾父女說了話上來,馬車便往時府駛去了。

馬車一搖一晃的,辘辘車輪聲混着人聲傳進車廂來。兩人擠在各色蔬菜中間。

時錦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青禾,略帶些嬰兒肥的臉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被救的喜悅後,随之而來的是對未來的驚恐。跟了這麽個小姐,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再次被賣出去,下一次,還會不會這麽幸運被贖出來。

時錦當然不會賣她,但她沒有說話。

兩人順利地回了府。

時錦在綠晚的幫助下,脫下那一身染了些菜汁的男裝,換上了原主的羅襦。

“小姐,您怎麽了?”綠晚見小姐這看着那一身男裝晃神,不自覺問出口。剛問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多嘴了,三小姐從來不喜歡下人多嘴。正要認錯,就見三小姐搖了搖頭。

“沒事。”

古代只有男人才有自由,偏生她穿成了女人。

她指了指地上的男裝,“把這個燒掉。還有,若是有人問起青禾是怎麽贖出來的,你就說是我讓她爹去贖她出來的。”

綠晚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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