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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快看,是那位公子來了!”
結滿冰霜的河岸邊,一名小童抱着懷中幾本破舊殘書,忽然歡喜地推推身側另一名女童,眸底映着滿地雪白,亮晶晶的。
女童順着小童視線望去,只見一頂棗紅暖轎停在落滿白雪的石橋上,四個轎夫各站一處,無甚動靜。
她撇撇嘴,渾不在意地說:“你怎知就是那位公子?要我瞧啊,這不過是哪位高官世子閑來無事到此處觀景罷。”
說完她又推推身前駐足不動的小童,低聲催促:“再晚些娘親要着急的,快走快走。”
小童不願放棄,站在原地篤定道:“我不會認錯的,就是這個轎子!我們再等等,就一會兒。”
冬日寒風刀刮似的割在臉上,臉頰早就凍得通紅的女童一刻都不想多呆,推着小童要走。
小童固執立在原地,依舊希望再等等。
就在兩小孩争執不下時,一個輕柔的嗓音不緊不慢插.入他們中間。
“怎麽了,可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兩小孩下意識循聲望去,就見一名約摸弱冠之齡的男子笑吟吟地走向他們。
那男子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生得一副天生笑眼,月牙似的微微彎起,盡是如沐春風般的溫和。
他身披一襲白色狐裘,燙金花鳥紋栩栩如生,身後還跟着個侍衛模樣的人,一瞧便知不是尋常百姓家。
——事實上,他正是當今太子宋堯旭。
宋堯旭身為太子,平日學的都是柔善之道,此番微服出宮更是端得溫和親切,叫人生不出畏懼,也不願麻煩于他。
女童站在小童身前,離宋堯旭更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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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尖輕蜷,沒了方才的小脾氣,看模樣似乎頗為無措。
小童忙上前小半步,不經意間擋住女童半個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小的與舍妹小有争執,無甚大事,勞公子挂心了。”
言語間稍有局促,但得體有禮,叫人挑不出錯處。
宋堯旭看出小孩們的拘謹,莞爾道:“無妨。”
之後他又将視線一轉,看向石橋上不見動靜的小轎:“我方才聽見二位提及轎上公子,這其中可是有何名堂?”
提起這個小童略顯激動,原本內斂乖順的眸色泛出幾分壓抑的波瀾。
“轎上那位公子自大年初一起,每日都于石橋上彈奏幾曲。小的有幸聽過三四回,雖不識樂,也聽得出那位公子技藝卓越,樂聲屬實動聽!”
許是回想起當初聽到的幾次演奏,小童說到後來隐隐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眸底閃着點點亮光,就差沒把心中欽慕之情明白說出來。
受到小童情緒感染,宋堯旭再次擡眸望着那頂棗紅暖轎,望着轎前帷幕在冷風中偶爾卷起露出的一抹烏黑衣料。
他不禁有些好奇,該是何等人物、何等技藝才能使得幼童都為之深深拜服?
飒飒寒風呼嘯着鏟起幾片雪白,落在棗紅暖轎上。紅白交錯之間,仿佛還透着幾分未散盡的春節餘溫。
——冰冷到與節日格格不入的溫度。
“大公子,真的無需小的替您燃上暖爐麽?”
小厮看着對面冷冰冰的黑衣少年,語調怯懦,隐隐帶着冷顫。
元月十九的天說不得暖和,少年卻只着一襲墨色長衫,虛虛披着件單薄披風,坐在陰冷的轎中輕輕撫摸着身前冰塊般凍人的石琴。
小厮的話他恍若未聞,低垂眼睫仿佛全身心都貫注在石琴當中。
其實第一世臨死前,他就在數九寒冬之際被人關在漏風小破屋裏整整七日,連件披風都沒有。
那七日裏,每日都有呼嘯的風摻着冰碎,刀刮似的割在他身上,他早就習慣了這般寒意。
或者說,此刻的寒意還不及第一世他被關時的一半。
祁子臻細致地撫摸着石琴上每根琴鍵,未曾擡頭,更未曾應答。
好半晌後,他終于淡漠開口:“轎簾。”
小厮不敢再多嘴,哆哆嗦嗦應聲,忙起身将轎簾挽起,任由轎外冷風肆意鑽進陰冷小轎內。
衣擺順着風意卷曲,搖搖晃晃地顯出祁子臻腳下那雙簡陋樸素的黑布鞋,隐約間還能看見一截瑩潤白皙的腳腕。
堂堂丞相嫡長子過得這般樸素,恐怕說出去都無人敢信罷。
祁子臻牽牽嘴角,沒泛起多少情緒波瀾。
他擡起早就被凍得通紅的雙手,重重落在琴鍵上。
“叮——”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靜谧街道上,宛若一道敲擊在寒冬冰面上的小錘。接着又是幾道零散的敲擊聲,仿佛敲擊之人只是閑來無事,不小心碰到。
随着敲擊聲逐漸流暢,散亂的幾個聲音如同零落水滴緩緩融入結冰的清泉當中,冷冽而又清澈,甚至能聽出敲擊之人遺世獨立的漠然。
石琴獨有的清脆音色叮叮當當地從石橋上傾瀉而下,清冷孤傲的曲調像是要零零碎碎化成冰霜,與橋下冰河融為一體。
過路行人漸漸聚集在石橋之下,或驚嘆,或欽佩,或沉浸。
恰在這時,原本灰蒙蒙的天空裏飄下幾朵雪花。
“又下雪了!”
一個五六歲的小孩扯着身旁男子衣擺驚呼出聲,反被男子示意噤聲:“莫吵,若是吵到仙人我們可擔待不起。”
男子也是此前聽到過祁子臻演奏的一人,幾乎每次祁子臻演奏時天上都會飄雪,而且他穿得十分素淨,附近年長些的百姓早已把這位不知名的公子當作仙人。
石橋周圍空地算不得大,附近圍攏上來的人都在冷徹樂聲中聽到小孩的驚呼與男子這番話。
他們沒有喧鬧着讨論起來,但心底幾乎都是對這番話的認可。
大淩王朝信奉天有神明,甚至複原了曾經被摒棄的國師一職,國師地位更是能同丞相平起平坐。
當今國師每逢祭祀都身着一襲赤黑長衫,潛移默化之間,但凡能将黑衣穿出清冷高潔氣質,容貌更是無可挑剔之人,都會被尋常百姓奉為仙人。
當今國師是第一位,這位小公子便是第二位。
最初駐足此地的那名小童看着祁子臻行雲流水般的敲擊動作,眼底流露出更多驚嘆,呢喃似的感慨:“我這算不算也見過仙人了?”
之前還不信他的女童這會兒也頓在原地,緊緊抱着懷中殘書,望向人群中心泰然自若的少年。
“我想不盡然。”
宋堯旭卻在這時微微搖頭,再看向轎中少年時眉間輕攏,透着些許憂愁。
尋常人家為日常生活忙碌,甚少會在意某些細節,或許只覺得那位小公子氣質出塵,可他卻看到了那小公子敲擊琴鍵時稍有顫抖的指尖。
那孩子,分明只是在硬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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