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二更】
最後,整場午膳下來湯樂遠一句話都沒再說過,還是後來祁子善看他可憐,過去同他搭了幾句話。
祁子臻看着他備受打擊的模樣也有些無奈。
他讓宋堯旭自己介紹,主要就是不知道宋堯旭在外的身份是什麽樣的,沒想到宋堯旭就直接自報家門了。
瞧把人家孩子吓的。
宋堯旭對此似乎毫無自覺,午膳途中都在溫聲同祁子臻說話。
等到一頓飯好不容易吃完,湯樂遠總算緩過神來,在宋堯旭說去買些東西短暫離開的空隙,重新湊到祁子臻身邊:“诶阿祁,那位……真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不參與朝政時,最多只在大型宮宴中出席,像湯樂遠這樣從來就懶得應付宮宴的世家子弟,不認得太子樣貌實屬正常。
祁子臻看着方才宋堯旭離開時走的廂房門口,神色平靜:“是殿下。在京城中還是無人會膽大包天到冒充殿下身份的。”
湯樂遠似乎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你和太子……關系這麽好?”
“嗯?”祁子臻沒明白他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理所當然一般回答,“我與殿下在東宮中同住近四月,殿下性子又溫和,相互結交為好友不是很正常的麽?”
湯樂遠依然感覺不對,可是見祁子臻絲毫不在意的神情便沒有繼續問下去,坐回自己的位置輕聲嘀咕:“這根本就不像是單純好友關系的相處吧……”
他嘀咕的聲音很小,祁子臻朦朦胧胧聽到幾個音節,但并不真切,最後還是沒有多問。
三人就這麽待在廂房中等宋堯旭回來,然後就等到了一人一串的冰糖葫蘆。
最開心的當屬年紀最小的祁子善,規矩得當的禮節都掩蓋不住他眸底的小歡喜。
被宋堯旭投喂得多了的祁子臻也沒什麽別的反應,輕聲道謝後接過糖葫蘆,吃得安靜乖順。
只有素來對甜食不屑一顧的湯樂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納悶地嘎嘣一口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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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膳後甜食都吃得差不多,說好要請客做東的湯樂遠主動叫來店小二結了賬。
結完賬後他基本上也消化完情緒,再次蹭到祁子臻身旁,問:“阿祁,你們等會兒去哪兒?我陪你們一塊去玩吧,我對京城可是很熟的。”
還沒等祁子臻回答,一側的宋堯旭莞爾一笑:“實在抱歉,我們稍後将要到國師塔去,恐怕不能與湯小公子一道同行了。”
祁子臻對于今日的行程本處于不知情狀态,聞言跟着颔首:“抱歉。”
湯樂遠是識趣的人,被拒絕後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好吧,你們玩得開心——阿祁更要開心點,你的生辰禮物我改日補給你。”
“有心了。”祁子臻并不推脫,言語神色得體自然。
這之後四人沒多逗留,于集仙樓門口相互道別。
目前為止國師塔認定的貴客只有祁子臻和宋堯旭兩人,他們若是去國師塔祁子善必定也不能跟去,湯樂遠就順手拐了他去玩。
祁子臻目送着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隐沒在人群中,之後才準備同宋堯旭一道原路返回國師塔。
在路上時,祁子臻總覺得宋堯旭的情緒在午膳後又變得不太對,但是剛要開口時宋堯旭先一步說:“對了子臻,這個我想先贈予你。”
他一邊說,一邊從之前的一堆小物件中拿出那個瓷質小兔子。
祁子臻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轉移,接過小兔子好奇地問:“是有何特殊寓意麽?”
會被宋堯旭單獨拎出來的禮物,絕對不會是随意選中的。
宋堯旭果然點點頭,笑着說:“你可能不記得了,正月時落水那次,你離開前就留下了一只相似的小兔子。”
說話的同時,他也将一直珍藏于腰間小布袋中的另一只小兔子拿出來。
兩只瓷白精致的小兔子并排放在一起,幾乎一模一樣。
祁子臻沒想到他當時随手放置的小物件,竟被宋堯旭這般珍重地保存起來。
他輕輕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小兔子,冰冷指尖觸及溫潤冰涼,仿佛感受到絲絲縷縷不同尋常的溫度。
他收好小兔子,輕聲再一次道了謝。
似是感知到他的心緒,宋堯旭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随後同他一道繼續往國師塔去。
而回到國師塔之後,兩人便見寧清衛不知從哪裏搬來一張鋪好白毛軟墊的躺椅,半躺在躺椅一手給靈寧順着毛,身側是席地而坐的守衛。
“回來了?”
寧清衛依舊戴着他标志性的黑色面具,嗓音冷冷清清,在春末夏初的午後卻不顯違和。
祁子臻與宋堯旭齊齊應聲,在小桌案前坐下。
桌面上擺着兩碟獨具國師塔特色的小糕點,一碟是紅瓣黃蕊的梅花,一碟是嫩綠青翠的竹葉,小巧精致,一瞧便知是廢了不少心血的。
祁子臻拈起梅花狀的小糕點一口一個,入口是細膩綿長的紅豆沙味道,隐約夾雜着梅花的香氣,稍稍有些甜膩。
和平時寧清衛做的糕點有點不太一樣。
他眸間多出一分困惑,擡頭問:“國師這次是特意做得甜了些麽?”
聞言,寧清衛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回應:“梅花的是你大舅做的。他記得今日是你生辰,又怕打擾你,所以專程送到國師塔來。”
說完,他頓住一會兒又補充:“我的廚藝都是同你大舅舅娘學的,你有空也可常去衛府那邊用膳——這是你大舅和舅娘要我轉告你的。”
祁子臻聽完寧清衛的話,心頭微動,所有波動起伏的情緒最終只化為一聲輕輕的“謝謝”。
而這時,始終坐在一邊的守衛也笑嘻嘻開口:“祁公子可別忘了還有我哩,這個送你。”
說話間,守衛遞來一個紅菱形的小挂件,上邊一面繡着金色的“平安如意”,另一面繡着一對戲水鴛鴦。底下挂了一條小小的流蘇,看起來似乎是手制平安符。
接着守衛又繼續解釋:“我家內人信佛,女工好,這是她特地為你繡制的,希望能庇佑祁公子此生平安如意。”
祁子臻一邊聽着他的話,一邊摩挲着小挂件精致的紋路,幾乎能感受到每一針每一線的認真與祝願。
他将小挂件握緊,也輕聲道了句謝。
再之後四人一同将桌面上的小糕點吃完,寧清衛又拿出一盞他親手做的荷花燈贈予祁子臻當生辰禮物。
至此,今日這趟出宮算是收獲滿滿地結束了,祁子臻同宋堯旭一道緩慢悠閑地準備回東宮。
途中兩人再一次路過了澄明湖。
午後的澄明湖波光粼粼,金燦燦的輕紗虛虛蓋在湖面之上,與湖畔的青翠綠葉缤紛百花交相輝映。
祁子臻看着湖景,已經覺得今日的生辰過得十分滿足,卻未曾想回到東宮後還有祝福等着他。
“子臻哥哥生辰快樂!”
八九歲的小孩嗓音清脆,隐約還透着未褪去的奶音,仰着頭眼底亮晶晶,雙手還捧着一對錘子似的東西。
或許是擔心祁子臻會不明白自己的用意,宋識還奶聲奶氣地解釋:“小拾去找太傅問過石琴啦,太傅說石琴也是可以用琴錘演奏的。子臻哥哥總是用手肯定很痛,所以小拾和太傅一起給子臻哥哥做了一對琴錘!”
小孩掌心捧起那對木色琴錘,做工很精致,邊緣都被打磨得很平整,手握的那一端還畫上了一些花鳥紋路。
除此之外,一旁的崔良也拿出兩把劍來,似是不太好意思地說:“屬下家中是鑄劍的,這幾日祁公子與殿下總以木劍練習手感多少會有些不對,便想借祁公子的生辰将這劍獻予祁公子與殿下,還望祁公子與殿下……莫要嫌棄。”
崔良遞上來的兩把劍劍鞘紋路相似,一把以蘭花為紋,隐約勾勒出一個“謹”字,另一把則是細長竹葉圍簇的“臻”字。
祁子臻看着琴錘與長劍,愣住半會兒後才接過來,誠摯地輕聲道:“謝謝你們。”
他不記得這是他今日第幾次道謝,但是除卻“謝謝”之外他不知他還能再說些什麽。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過那麽多人溫暖與關懷了。
宋識是今日特地同太傅告了一段時間的假,見祁子臻接過琴錘後嘻嘻一笑,沒多會兒就揮手道別,準備回去找太傅補上今日落下的功課。
身為侍衛的崔良也還有自己要忙碌的事務,宋識走後便跟着暫時告退。
安靜的小院子中只餘下祁子臻與宋堯旭兩人。
祁子臻抱着被塞到懷中的琴錘與長劍,心緒始終難以平複。
而這時,他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擡頭就撞進了宋堯旭溫和的笑意當中。
“正好這會兒時辰尚早,可要先試試崔良送你的劍?其餘物件我先替你放回房中。”
祁子臻點點頭,将琴錘和屬于宋堯旭的那把劍遞給他。
宋堯旭沒有多說些什麽,轉身走回祁子臻的房間,給足他平複心情的時間與空間。
他能夠感受到祁子臻受寵若驚的無措,心疼之餘也不由得覺得他值得擁有這樣最純粹誠摯的關懷。
倘若沒有祁源的那樁往事,或許他也能成為書香世家下父母疼愛的孩子罷。
宋堯旭輕嘆口氣,将手中的物件都放在祁子臻房中的桌面上,停住許久後才拿上崔良給他的那把劍,走到門邊看着院子中的那抹身影。
申時的日光漸漸西沉,暈開一筆濃黃,籠在院中舞動的身影之上。
紅衣獵獵,劍芒忽爍,鋒利的劍尖倏地刺破一片落葉。
祁子臻極速抽劍回身,挽了個劍花收劍回鞘,任由碎裂的葉片翩然落下,不沾他衣角分毫。
筆直的身形傲然立在一方小天地中,好似晴朗旭日下綻放的紅梅,肆意潇灑,清冷孤豔。
宋堯旭倚靠着門框,不禁又回想起今日所發生的事,所遇到的人。
所有的人都由衷關心着祁子臻,而其中除卻祁子善與宋識兩個小孩子外都比他優秀太多太多。
像祁子臻這樣高傲的少年,值得在未來擁有更好的人與他攜手共度。
而他,還不夠資格成為能伴他一生的人。
另一頭,平複好心緒的祁子臻擡起頭往宋堯旭的方向看去,便瞧見房門處的宋堯旭似乎反而變得心情不太好。
他拿好手中的劍,一步一步走過去,姿态乖順:“殿下。”
宋堯旭回過神來,莞爾笑笑:“感覺如何?”
“很順手。”祁子臻點了點頭,又關心道,“殿下可是有何心事?我見殿下似是心緒不佳。”
宋堯旭對上他滿是關懷的視線,原本想含糊過去的“無事”二字臨到嘴邊,又不知為何說不出口,半會兒後鬼使神差地問:“子臻,你會不會覺得……我堂堂一個太子,真的太無用了些。”
“嗯?”祁子臻眸間流轉出幾分困惑,“殿下怎會忽然這麽想?是今日在政事上又遇到什麽難題了麽?”
宋堯旭搖了搖頭,半垂下眼睫,語調中摻雜上幾分落寞:“其實我也知道我确實不是什麽能讓人愛戴的太子。關心子臻的人很多,而他們又大多比我優秀……”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祁子臻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忽地展顏一笑,輕柔地說:“可是殿下對我來說是最獨一無二的。正是有殿下,才有如今的我。”
他迎着光,眸底的笑意淺淺暈開,純粹真摯,籠在朦胧暖黃之中格外璀璨耀眼。
他曾将自己冰封于一片狹窄陰暗的小天地中,如今卻能夠踏破冰寒,一步步走向明媚陽光,走向絢爛綻放的百花叢,帶着他的铮铮傲骨從絕望中破土新生。
——這一切都離不開宋堯旭。
他喜歡宋堯旭,不僅僅是因為宋堯旭的溫柔,更多的是宋堯旭在他最沉寂的時間裏給予了他最純粹、最真摯的希望與光亮,給予了他一份他曾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擁有的真心與信任。
倘若不是宋堯旭,今生的他恐怕也只會同前世一般再度埋沒與大牢之中,亦或是永無止境地重生、死去。
宋堯旭看着他在暖陽下的清淺微笑,不自覺回想起在澄明湖畔那日。
那時的祁子臻也是迎着光,身着一襲張揚紅衣站在他面前,近乎虔誠地立誓将效忠于他。
他怔住半晌,總算回過神來,上前一步走下小臺階,輕輕抱住了祁子臻:“謝謝你,子臻。”
祁子臻聽着耳畔溫柔低語,嗅着鼻尖淡雅幽香,須臾後擡手緩緩回抱住他,貪戀似的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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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