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聽完故事喝完酒,沒什麽其餘事情的祁子臻便起身告辭回東宮。

臨走前還收到守衛拍着胸脯保證,五日之內就讓他随口說的“異象”成真。

果然沒過幾日,祁子臻便聽聞王家做的生意勾當被捅出來摻假缺漏,私下裏見不得人的交易被挖出來,弘初帝震怒之下革職家主,徹查王家。

再加上那日祁子臻當面揭露了王家醜聞,生意夥伴紛紛反水,無人肯在這時伸以援手,觀王一脈更是當日朝會上便表面堅決不能容忍此等人的态度。

原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王家徹底傾家蕩産,甚至還面臨着腦袋不保的危機,下場不可謂不凄慘。

王家衰落之後,京城中的百姓肆無忌憚地談論起他們曾做過的壞事,同時也就不可能避免地提及祁子臻當初在集仙樓中的那次“預言”。

淩朝重氣運,淩朝京城的百姓更是對這類話題感興趣,原本鮮少被提及的新任少塔主在百姓之中的話題度一下子攀升了不少,幾乎每日每個茶館客棧都有人在讨論。

不過祁子臻對于外界的評價轉變并不是很在意——又或者說在王家遭到報應之後,他就開始忙得沒有時間去管什麽民間的評價。

“我真的非上不可嗎?”

祁子臻看着面前長長的一卷禱告詞,滿臉都寫着冷漠的生無可戀。

寧清衛擡眸看了他一眼,随後不緊不慢地翻過一頁書卷,繼續看他的書:“這是你第五十六次提問了。”

祁子臻坐在宋堯旭院中的石桌前,看着那密密麻麻又繁瑣的文字,太陽穴突突直疼。

在事情解決後寧清衛就說什麽趁着如今他風頭正盛,讓他來一次小型的祭祀,正式以少塔主的身份露露臉。

當時他沒多想,以為就是随意上個祭祀臺做個秀,一口答應下來,然後當天晚上寧清衛就丢給他一個卷軸,說裏面的內容是祭祀所需的禱告詞,全都要背下來。

而且為了防止他偷懶,寧清衛每日都要以教習少塔主祭祀禮儀為由,跑到東宮來盯着他背。

天知道祁子臻生平最讨厭的事情就是背書,更何況是少說有兩千字,還又拗口又晦澀的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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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他當初就不該上寧清衛的賊船。

下了早朝陪在他身側的宋堯旭見狀,淺淺一笑:“歷年來的祭祀詞變化都不大,只要這次熟悉了,往後便可輕松不少。”

祁子臻微微瞪大了眼:“還有往後??”

宋堯旭點了點頭:“正式繼任後,大概每年兩次,逢大事時也會有額外的祭祀。”

祁子臻當即就蔫了,幽幽地看向寧清衛:“國師當初不是說當國師只要會随口胡謅就可以了嗎?”

寧清衛瞥了他一眼,繼續翻書,嗓音冷淡:“事關國事的祭祀大典,你謅一個給我聽聽?”

祁子臻無言相對,掙紮着又把卷軸上背書的标記往下挪動一行。

見他這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宋堯旭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起身道:“正好你背了大半日也應當累了,我去做些甜食吧。”

飽受摧殘的祁子臻這次甚至沒被甜食激起動力來,面無表情地盯着長長的卷軸。

看了他幾日苦大仇深的模樣,宋堯旭無奈地笑了下,徑直往小膳房走去。

在宋堯旭走後沒多久,祁子臻實在背不下去了,将卷軸往桌上一攤,扭頭看向悠悠閑閑的寧清衛:“這麽長的東西,國師當初到底是怎麽背下來的?”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問寧清衛這樣的問題了,只不過之前每一次寧清衛都沒有回應過。

這一次寧清衛像是看在祁子臻認真背了這麽久的份上,看了眼他在卷軸上标記的進度,終于肯回答:“我從未背過,都是典禮上随口說的。”

祁子臻:“???”

早料到他會有這個反應的寧清衛又不緊不慢地補充道:“我自幼在國師塔中耳濡目染長大,祭祀典禮的說辭規則早已爛熟于心,你可以麽?”

祁子臻洩氣了。

不說耳濡目染,不管是他還是以前的“他”都從未參與過哪怕一次的祭祀典禮,連其間的規則都不明白,更何況是這些之乎者也的東西?

他第無數次後悔當初被寧清衛動搖了決心。

所幸寧清衛對他這位唯一的外甥還保有些良心,擡手将桌上的卷軸收起來:“小型祭祀也無需說得太多,差不多背到這裏也可以了,距離祭祀還有兩日的時間,我先同你講講到時候的流程罷。”

聽到不用繼續往下背,被折磨了整整六日的祁子臻總算長舒一口氣,重新打起精神,聽寧清衛講祭祀時需要注意的事情。

其實這些注意事項也都很尋常,大抵就是要保持祭祀過程中的莊重與肅穆,還要注意在祭祀臺上時要保持裝神弄鬼的神秘感,多挑些吉利話來說之類的。

祁子臻聽得認真,等宋堯旭端着小糕點再出來時,就見原本沉悶的氣氛已經活躍起來了。

他慢悠悠地走過去,将簡單的小糕點放好,順便還讓崔良把茶水茶杯拿出來擺在桌子中間,笑着說:“正好都休息一下吧。”

不用受背書摧殘的祁子臻重新升起了對于甜食的極大愛好,雖說神情始終沒多大變化,但眸底閃爍起的光亮明顯表露出他此刻心情不錯。

見狀宋堯旭就知道多半是寧清衛說不用繼續往下背了,輕笑了一聲,拿起茶壺滿上三杯茶水,随後坐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一道享受這難得悠閑的時光。

下午斜斜的暖陽散落在庭院一角,正好籠罩起圍坐在一塊的三人,悠然鋪開一副溫馨畫卷。

途中三人随意聊了些日常的話題,宋堯旭忽地像是想起什麽,開口問寧清衛:“對了國師,這一次祭祀所需物件可都确認上報了?”

寧清衛拿起茶杯的動作微微一頓,看了眼祁子臻後淡定地繼續,輕抿一口才回答:“也許吧。”

正在一口吃下一小塊桂花糕的祁子臻對上他的目光,總覺得他似乎很有必要找個時間去檢查一下。

寧清衛沒有讓話題在這上面停留太久,沒多會兒後又說:“祭祀當日所要穿着的服飾差不多做完了,我今夜讓守衛送過來,你記得試下是否合身,趁着距祭祀典禮還有兩日,再改還來得及。”

相對與背書來說,試衣服這樣的活動實在不能更輕松,祁子臻很随意地便應聲下來。

然而到了夜間試穿的時候,祁子臻靜靜地看了床榻上的衣裳大半晌,最後決定抱着厚重的衣裳冠冕去敲宋堯旭的門。

為了突顯祭祀典禮的莊嚴肅穆,身為祭祀者的他所需穿着的服飾十分繁複華麗,以至于從未穿着過如此複雜禮服的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穿。

而宋堯旭身為太子身份尊貴,又時常會有重要場合,或許能提供些幫助。

宋堯旭看着站在門口抱了一堆衣裳的祁子臻,稍稍也有些頭疼,半會兒後嘆口氣說:“祭祀典禮的服飾堪稱最複雜的,我也無法擔保會穿。總之你先進來罷,我們試試。”

祁子臻乖乖點頭,抱着懷中的東西跟在宋堯旭身後。

此前祁子臻雖時常到宋堯旭房中敲奏石琴,但向來止步于外室,這回還是頭一次到內室中去。

他一路跟到內室與外室相接的垂簾門處,原本走在前邊的宋堯旭在這會兒停下腳步,替他将垂簾撥起來。

祁子臻低聲道了句謝,走進去後小心地打量了一圈。

宋堯旭身為是太子,卧房內的布置精致古樸,所用木料裝飾皆為上品,雅致而不奢華。

在內室的小角落,還有一個精美的香爐架子。細長鐵杆上宛若開出一朵銀白色的重瓣太陽花,“花蕊”上悠然飄蕩着幾率白霧,淺淺暈出一抹熟悉的蘭花味道。

祁子臻垂眸斂下思緒,聽宋堯旭的話将懷裏的東西徑直丢到床榻上去,然後乖乖在一邊站好。

宋堯旭上前簡單翻看了一下,大致理清楚裏外關系後拿起一件明顯穿着在最裏邊的亵衣,輕咳一聲遞給他:“先将這件換上罷。”

他面色平靜,點點頭後自然地當着宋堯旭的面開始動作,接着便見宋堯旭拿着衣服,盡可能從容地繞到了他身後。

祁子臻只着下裝,将手中衣衫搭在一側的屏風上,身後的琵琶骨随着他的動作微微突出,更顯瘦弱單薄。

缱绻暖黃打在他的後背,幽幽地映着大片白皙,唯獨在琵琶骨下突兀地橫亘着一道猙獰的傷疤。

宋堯旭看見那道傷疤,甚至顧不得原本的心緒,詫異地而又心疼地問:“子臻,你背上這道傷……是怎麽回事?”

祁子臻聞言也愣了一下,腦海中蹦出了一段年幼時的回憶。

不到五歲的小孩在雨霧籠罩的早晨,費盡千辛萬苦爬上一棵開滿梨花的樹,卻在伸手想折取一枝梨花時腳下打滑,仰面直直摔落,還不幸被尖銳的木刺割破後背。

——那是以前的“他”所經歷的。

因為傷在後背,平日裏祁子臻不曾在意過。如今聽到宋堯旭提起,恍惚間仿佛能回想到當時悲傷之中深深的刺痛。

他聽到宋堯旭語調中濃濃的關心與擔憂,微微低着頭,任由卷翹的眼睫在眸底打上一片陰影,輕聲說:“是娘親下葬後的第二日,我記得娘親喜歡梨花,便想折下一枝梨花樹最中間的梨花。

“當時在下雨,樹上很滑,我不小心就從樹上摔了下來,還被樹刺割傷。”

聽到這裏,宋堯旭已經忍不住走上前,伸手輕輕地撫上那道淺白的痕跡。

祁子臻感受到靠近他身後的溫度,又繼續說:“後來我是在一位農戶家中醒來的,他正好上山撿到我,盡可能地幫我簡單處理過傷口。

“再後來,我回到祁府,祁源沒有過問任何事情,只是告訴我不久他将迎娶一位新妻子,讓我搬去祁府最角落的小院子去住。”

“府中的下人大多因此而看不起我,我沒有人管,這原本不算深的傷口便留了疤。”

他說話時的聲音很輕,風輕雲淡一般,仿佛只是不經意想起了一件普通的往事。

宋堯旭卻聽得眸底滿是心疼。

當時的祁子臻那麽小,剛剛經歷完逝母之痛又遭遇這般冷落,他還是那麽怕疼的一個人。

暖黃的燭光悠悠晃在兩人之間,宋堯旭半跪在祁子臻身後,近乎小心翼翼地在那道傷疤上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嗓音有些喑啞。

“往後的日子裏,我必不會再讓你受分毫委屈。”

溫熱的氣息灑在後背,酥酥麻麻的感覺如漣漪般輕輕蕩開,一點點覆沒原本稍稍的刺痛感。

祁子臻感受到身後人極致的溫柔,原本垂落在兩側的手驀地微微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所以其實是殿下主動的br />

明天三更,早上九點下午三點和晚上九點各有一更mua

——

感謝【李三歲】和【林絡】兩位小可愛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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