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祁子臻對上宋堯旭的視線,甚至能看到他烏黑眸子裏滿溢的澄澈與真摯。

一如既往的澄澈與真摯。

祁子臻卻沒由來的更顯煩躁。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最好的做法就是将昨夜的事情告知宋堯旭,再聽宋堯旭的解釋。可是他心底升起的煩悶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腦袋更是昏昏沉沉,不想再思考任何東西。

祁子臻驀地将手抽回來,站起身說:“抱歉,我想我還是需要回去自己休息一下。”

說完他轉身就要走,然而剛邁開沒幾步就感覺腦海中的眩暈感陡然增強,緊接着便控制不住向後仰倒,墜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席卷而來,冰冷的湖水幾乎要滲進他的血肉當中去。

朦胧間他甚至還能看見身側的湖水被血紅暈染。

這是……突然又發生了什麽?

他無力地往下墜,連一絲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識随着暈開的血紅一點點消散。

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脫離他的控制,就和此前他無數次臨死前的感覺一樣。

他這是又要死了嗎?

祁子臻在徹底閉上眼睛前,腦海中只餘下了這一個想法。

再然後,他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宋堯旭、寧清衛,還有他自己。

在澄明湖湖畔,宋堯旭渾身都被浸濕,懷中抱着的是脖子上有一圈血痕、已經沒了呼吸的“祁子臻”。

寧清衛站在宋堯旭的身側,緩緩蹲下身,一只手搭上宋堯旭的肩膀,素來冷淡的眉眼中也籠罩上顯而易見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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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子臻就在站在他們的不遠處,視角原因看不清宋堯旭的神情,但是能從他微微顫抖的肩膀上大致猜出他此刻的心情。

所以他真的死了嗎?

祁子臻低頭,看向自己近乎透明的雙手,旋即一步步走過去,伸手想要嘗試去觸碰宋堯旭。

不出所料,他的手穿過了宋堯旭的身體。

現在的他,是魂魄狀态。

可是為什麽他是死在澄明湖?

他明明記得昏倒前還是在充平郡郡守府中。

莫非這又和他上次回到現世的一樣,只是夢?

這個念頭剛在祁子臻的腦海中升起,他就發覺眼前的景象突然被定格,緊接着如同水墨般暈染、消散。

再接着,是一片漆黑。

他環顧了一眼四周,試探性邁腳走出一步,下一刻又見到黑暗中裂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他下意識閉上眼,等白光閃過之後才緩緩睜開。

随後,他便看見眼前的黑暗似乎被割裂成了兩個部分。

左邊是方才澄明湖畔宋堯旭抱着“他”的屍首,右邊是東宮中宋堯旭聽着崔良禀報“祁子臻”于獄中逝世。

祁子臻可以肯定右邊的畫面應該是前世發生的事情,那麽左邊的又是什麽?

難道說……在反複自盡的那幾次當中,他還曾被宋堯旭撈起來過?

祁子臻忽然感覺自己的腦子亂哄哄的,像是一團漿糊,越攪越沒有思緒。

而就在這時,他不經意一個擡眸看向了左邊畫面中的寧清衛,正正好見到寧清衛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來,對上了他的視線!

祁子臻猛地一個激靈,徹底從夢境中蘇醒過來。

“子臻!”

守在床邊的宋堯旭見他猛然驚醒,當即擔憂地上前,眸間滿是擔憂:“子臻你感覺怎麽樣?可是做噩夢了?”

祁子臻還陷在方才寧清衛回眸那一眼當中的驚吓,擡手一把握住宋堯旭伸過來的手腕:“殿下,你一共重生過幾次?”

他一開口才驚覺自己此刻的嗓音十分沙啞虛弱。

宋堯旭正要給他額頭敷上一塊新帕子,聞言先将他滾燙的手塞回被褥裏,輕聲解釋:“你現在發熱嚴重,先好好躺着。”

之後才回答他的問題:“只重生過一次,自我醒來時起便一直持續到如今。是與子臻方才的夢有關麽?”

發熱中的祁子臻聽完回答只感覺腦袋混沌一片,盯着床頂的帷幔看了半晌,一聲沒吭。

他回想起昨夜的醉酒後兇得不行的宋堯旭,又回想起方才夢中于澄明湖畔發生的事情,還有當初祁子善向他剖白時說的話。

祁子善說,他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于澄明湖畔自刎而亡,言外之意就是他也跟随自己重生了八次。

可是宋堯旭只重生過一次。

他中間的這段時間又去了哪裏?

祁子臻在朦胧間産生了些猜測,但是他覺得還需要再聯系一下寧清衛。

直覺告訴他,寧清衛肯定知道很多他與宋堯旭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他昨夜是真的誤會宋堯旭了。

祁子臻将飛散的思緒收回來,就見到宋堯旭還坐在床邊溫柔細致地照顧他。

許是留意到他的目光,宋堯旭又擔憂地問:“是覺得不舒服了麽?可能要再忍一忍,我已經讓侍從去熬藥了。”

話裏話外都是無微不至的關心,仿佛一點都沒将他今日鬧的脾氣放在心上。

祁子臻看着他依舊那般澄澈真摯的目光,突然開口說:“其實我重生過八次。”

宋堯旭動作一滞,片刻後繼續将翹起的被角按回去,才收回手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祁子臻見狀,略垂下眼睫,聲音放得很輕:“我在前世其實是被觀王和宋季啓故意餓死凍死在牢房中的,所以第一次重生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我為什麽還活着。”

“經歷過兩次背叛後我很絕望,第一次重生後我就選擇了去澄明湖畔自刎,又死了一次。”

他說到這裏,因為嗓音沙啞不适地咳了幾聲。

宋堯旭連忙端來一杯溫水,順着他的意思将他扶起來,又拿來一個軟墊子給他靠着。

期間宋堯旭也沒有過問他方才話中的內容,包括“兩次背叛”。

喝過溫水的祁子臻稍微恢複了些,又繼續說:“第二次死後,我一睜眼便發覺自己又重生了一次,所以我就又去了澄明湖畔自刎,反反複複整整七次。到第八次重生的時候我就選擇了放棄自刎,等着再一次被他們害死。”

這便是這一世的開始。

宋堯旭沒想到在此前他還經歷過那麽多次重生,忍不住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就是一個極怕痛的人,卻反複自盡了那麽多次,這期間他又該經歷多少倍的絕望?

直到這會兒,宋堯旭才終于明白今生的最初他緣何會淡漠至此。

祁子臻低頭看向搭在他手心上的那只手背,指尖微蜷,輕輕握住:“其實昨夜的殿下确實應了國師的那句評價,可怕得像是變了一個人。”

宋堯旭掌心稍攏,低聲問:“子臻手腕與脖子上的傷……是我弄的,對嗎?”

祁子臻點點頭:“昨夜的殿下真的好兇,我剛靠近就拔出匕首,招招致命,把我當刺客。”

不知是不是因為生病,他的聲音比較軟,聽起來還有幾分委屈的意味。

宋堯旭聽得心底一揪,更是愧疚:“……對不起。”

祁子臻卻又搖了搖頭,繼續說:“但是昨夜的事情還有一個疑點,殿下在昨夜醉酒後武功很高,我根本就打不過殿下,這和平日裏的殿下完全不一樣。所以當時我就以為殿下早就知道了觀王的事情,今生只是因為可憐我而一直在騙我。”

說完他又半低下腦袋,像個在認錯的小孩:“對不起殿下,我今日确實有點不太理智了。”

宋堯旭聽到這裏哪裏舍得怪他,擡手揉了下他的腦袋,柔聲安慰:“錯不在你,是怪我沒能在之前就好好把重生的事情告訴你。”

在前世就受到過那樣的背叛,宋堯旭能理解他對“欺騙”的毫不容忍。

見接下來祁子臻又陷入沉默,他沒有繼續問關于自己武功疑點的事情,又輕聲道:“你還生着病,要不要躺下再休息一會兒?”

祁子臻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我想寫封信給國師,越快越好。”

猜測到這多半與那個疑點有關,宋堯旭也不以他身體的原因攔他,思索片刻後找來一張放置于床榻上的小木桌,又拿來筆墨與信紙,桌上的墨還是已經特地磨好了的。

做完這些之後宋堯旭便走到另一邊的書架子前随意抽出一卷書翻閱,給祁子臻騰出空間,可謂是十分之貼心。

祁子臻一時确實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這類的事情,見狀心底軟軟地塌陷下一小塊,難受了大半日的心情總算恢複過來。

考慮到自己的身體,他沒在寫信上耗費太多的時間,言簡意赅描述清楚問題後便将信紙捏起來輕輕吹幹,再一點點折好。

見他寫完,宋堯旭又放下書卷走過來,替他把面前的筆墨紙硯小木桌一并收拾整理好放到一邊,而後把信裝進信封中,笑着說:“等會兒見到你表兄我就交給他。”

祁子臻乖巧點頭:“謝謝殿下。”

宋堯旭輕笑着揉了下他的頭發,溫和道:“和我就不必過多言謝了。”

輕柔的嗓音在耳畔落在耳畔,祁子臻擡眸對上宋堯旭如黑玉般溫潤的眸子裏,眉眼間終于多出幾分笑意。

與此同時,門口傳來吱呀一聲。

端着藥的湯樂遠一推開門就見到了兩人其樂融融的模樣,輕咳一聲後試探性地問:“你們……和好啦?”

作者有話要說:  趕上了!

感謝是來不及了,實在太困了,所以統一放到明天,小可愛們晚安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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