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寸山河一寸血 (6)

8月30日晚,顧周翰帶着妻子揮別江沅和經國,随着遷廠的船隊出發去武昌。14艘船組成船隊,船外以樹枝茅草僞飾,掩蔽船內物資。其中12艘船滿載周翰自己工廠的設備、工人和工程師,而另外兩艘船搭載的物品可謂內容繁多:有1937年元旦正式開館的上海市博物館的部分珍稀文物;複旦、大夏、光華、同濟等開始內遷的大學保存的善本古籍和教學設備;上海市政府的重要文件和部分物資;國民政府的一些軍需物資;以及各自的護送人員;以上所有都是杜月笙托付給顧周翰的。

因為要解決兩個工廠機器設備和工人的轉手問題,周翰也随船出發。周翰本來還要讓江沅随行,江沅說已經答應其他工廠留下來幫他們拆卸機器,“那你保重!如果有事,一定給經國打電話。”“謝謝!”江沅看着周翰點頭。兩人相識七年後,此時終于彼此心無芥蒂、達成諒解。

澧蘭堅決要求與周翰同行,“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能照顧自己,我在船上只要一小塊兒坐的地方就好!”周翰此去安頓內遷的工廠和員工,時間不會短。中日雙方鏖戰更趨激烈,昨日羅店再陷敵手,澧蘭很怕因戰局變化,等周翰返滬時,會被阻隔在戰區外,不能回家。“你不用哄我,我現在是哄不好的那種!”她不等丈夫勸阻便說。

“好!寶貝,你跟着我!”周翰微笑。他擔心澧蘭留在租界裏并不安全,8月23日下午,日軍出動數架飛機,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上投下炸彈數枚,對先施公司進行轟擊,當場炸死炸傷往來的行人、顧客和先施公司職員近千人,永安百貨公司和沿街商店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失。據說是因為白崇禧一行人打算這一天在先施公司的東亞旅館開會,不料走漏風聲,被特務密告日軍,随後日軍進行了轟炸。所幸轟炸前不久白崇禧等人察覺危機,旋即離去。況且周翰以為戰時夫妻最好守在一起,因為時局風雲變幻,他擔心此刻兩人一旦分散,将來他也許要到天涯海角去找澧蘭。

周翰令曹氏挑選傭人中最幹淨、做事最爽利穩妥的孔媽跟從,一路照顧澧蘭。他命鄉下顧宅送一只“梭飛”來,附在貨船上,供妻子休息。“梭飛”是二明瓦蓬船,船身較寬敞,篷高可容人直立,有前、中、後三個艙。前艙設有廚竈,可随時燒茶熱菜;中艙放置桌、椅,供人對坐、喝茶聊天;後艙設有睡鋪。各艙之間有圓洞形小屏門,屏門上挂着布簾。

澧蘭一改平常精致的裝束,只着一身仆婦的棉布衣褲和布鞋,把才及肩的秀發挽一個最簡單的髻,把兩人簡單的換洗衣服和銀錢等物事收在兩個仿佛鄉下女人進城打工時攜帶的布包裹裏,和孔媽一人挎一個。周翰微笑着接過妻子的包裹,親愛的寶貝啊,她永遠識大體、知進退,甚合他心意。陳氏跟吳氏不放心澧蘭的身體,讓廚師做了些桃花酥、荷花酥等細點裝在食盒裏送上船。周翰叮囑經國加強顧園警戒,不要再貿然出租界,即便在租界內也要萬事留意,出入多帶保镖,謹防日本人報複。

夜幕遮掩下,船隊順着蘇州河迤逦前行,夜航船微弱的燈火流動在水波裏,在漣漪中被攪碎,遠處槍炮聲遙遙傳來。周翰令各船警戒,男子不要睡覺,防備劫匪。

盜亦有道,活躍在吳淞江上的土匪規矩很多:不劫官船、客船、郵船;不搶郎中、郵差、教書先生和老弱病殘;對婦女只劫財不劫色;戰時更添一條,不許打劫內遷的工廠;否則就要執行“內部紀律”。

雖有杜月笙提前令人知會沿途劫匪不許侵犯,周翰仍謹慎行事,他擔心日本浪人探聽到他們的行程,伺機報複。周翰陪着妻子在蓬船裏,一夜平安無事。

澧蘭第二天早晨醒來,不見周翰,她坐起來,匆匆理順衣服和秀發,走到中艙,挑開布簾一看,周翰正坐在船頭對她微笑。妻子頭發蓬松卷曲,帶着睡起的慵懶,胸前擁雪成峰,即使隔着布衣,他亦能想象得出。一撚楚宮腰,體态妖嬈,細看更是諸處都好,豐肌秀骨,香培玉琢。她每看他一眼,便好像有小貓爪在他心上輕輕地撓一下,弄得他心裏癢癢的。因為她的眼裏盡是柔情,她如此這般依戀他,使他時時感受到自己雄性的力量。

“你什麽時候起來的?”妻子過來握住他的手。

澧蘭很喜歡拉他的手,常常把自己纖美的手和他的并排舉在他眼前,“美女,野獸!”她依次指着他們的手嬌聲說。調皮的小東西!“我愛你啊,我的野獸!”她的柔情使他十分心動。

“一個小時以前。”

“我居然不知道。”她自懷孕後,睡眠比以前沉。

“懷着孩子容易困乏,船上不舒服。累不累,寶貝?”

“不累,我哪有那麽嬌氣!”澧蘭舉目四望,兩岸是平疇沃野,桑竹遍布,堤岸上烏柏、紅寥和白茅之間錯落着披挂薛荔的農舍,河道裏各色船只逶迤而行,水流平緩。“咱們進入京杭運河了。”周翰說。運河繁忙依舊,除貨船外,還多了不少擁擠的難民船。“很多難民都躲進太湖,所以到這裏船少了一半。”周翰見澧蘭矚目難民,補上一句。蓬船此時随着大船拐了個彎,遠處飛跨兩岸的石拱橋、巍然雄峙的城樓、檐角飛翹的秀麗寶塔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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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門橋?”

“對,馬上到蘇州。”

澧蘭從前和周翰來蘇州游玩,驚豔于水陸萦回交錯的盤門,兩道水關、三道陸門和甕城,她細細研究一番。她想象自己是守城的将軍,思謀如何排兵布陣、抵禦強敵。周翰在一旁因她的稚氣而啞然失笑,澧蘭圈住周翰脖子撒嬌,不許他笑,“朕來城牆上看看朕的大好河山,你個平民怎麽能懂?”“确實不懂。”周翰再笑。“哎,對了,哥哥,顧家的企業就是你的江山。”“嗯。”他這親親愛愛的小老婆說得沒錯。

取意“吳中門戶”的吳門橋和臨流照影的瑞光塔雖多有興廢,仍不失春秋大氣,澧蘭亦喜歡。八月中旬日機開始轟炸蘇州,澧蘭惦念着盛家的“留園”、貝家的“獅子林”、美專所在的“滄浪亭”和吳門首剎“戒幢律寺”,希冀這些煙柳畫橋、風簾翠幕的吳下名園不要毀損于戰火。

“我們在蘇州碼頭稍作停留,我讓孔媽燒了些熱水給你洗漱。”周翰像呵護小孩子一般對她,“然後,我們上岸吃早飯,你活動活動腿腳,對孩子好。”即便非常時期,周翰也不願委屈妻子,澧蘭略有潔癖,早起沒刷牙前連水也不肯喝一口。“你想想要吃什麽點心。”

“哥哥你陪我在街上走走就好,讓孔媽去買早點,我們帶到船上吃。我吃飯慢,別讓大家等我。大城鎮容易遭受空襲,我們不要多停留。”

船隊拐進古城的護城河,繞過盤門、胥門,在阊門南濠的萬人碼頭邊停靠。兩人收拾停當上岸,周翰令工友們守住蓬船。

姑蘇城2500年的歷史自阊門起,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築吳都時,阊門便是這座城池“氣通阊阖”的首門。明清時期,姑蘇阊門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因其位于江南水陸交通之要沖,所以居貨山積、行人流水、列肆招牌。十裏長街上商賈輻辏、百貨骈阗,店鋪多達數萬家,各行各業應有盡有,各省會館紛列其間。太平天國時期,阊門至楓橋的十裏長街毀于兵燹,戰後雖有恢複,但其盛況已不如從前。

周翰和澧蘭在街頭閑逛,只見阊門一帶商鋪、作坊、米行、藥店、茶寮、酒肆無所不有,戲院、青樓、民宅、會館、公所、行幫相依為鄰,确是五方雜處之地。因着戰亂,街上多有流民。不久孔媽捧了些嘉湖細點找來,大家準備回船。

周翰攬着妻子走下運河碼頭的臺階,他剛想松開澧蘭,要先一步跨上蓬船,回身再接澧蘭上船,就有幾個人從他身後沖出去。他沒防備,那股沖勁使得他如此強壯的人都險些一個趔趄摔倒,幸好澧蘭被他擁在身前,所以無事。他趕緊擁着妻子挪身到一旁,四、五個難民模樣的男子頃刻之間跳上周翰的蓬船,随後的人正陸續飛趕來,他們是一群人,有男有女,還有老人和孩子。

周翰把妻子交給工友們和孔媽照料,轉身走向蓬船。一個難民從他身邊飛掠過去要蹭上船,被他猛地一把推倒。他大步跨上船,他在跨上船之際就把上前阻攔他的一個難民男子一腳飛踹到水裏,他出手再一拳把另一個撲上來的男人砸進河裏。他進入船艙,轉眼就拖了兩個滿臉是血的男人出來,扔下船去。期間他還從容地把一個剛搶上船還沒站穩腳跟的男子當胸一腳踹飛。他魁偉壯健,瘦弱矮小的江南男子不堪他一擊。

“回去!”一個女人正要跑上船,被他怒喝一聲,吓得縮回去。他瘟神一般站在船頭,臉上要殺人的神色使衆人見了膽寒。周翰此刻的狠猛,工人們未曾見過,周翰從前只和工廠的經理和工程師們談公事,不接觸員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個狠角色。

他的船隊上還有點空位,他其實不介意帶上這十幾個難民,他不能接受刁民們強取豪奪。況且,剛才如果他稍稍早一步上船,澧蘭就會被難民們撞進水裏,周翰很後怕。其他船上的工友們圍上來,流民們知難而退,周翰方才接了澧蘭上船。

“怎麽了,寶貝?”他見澧蘭一臉震驚。

“你剛才很吓人,好像要殺人。”澧蘭認識周翰十八年,總是溫聲暖語的男子一朝作色,攜着雷霆之怒,仿佛變了個人。

“他們差點撞到你,我不允許別人傷害你。澧蘭,你是我的心頭肉!放心,我永遠不會那樣對你。”

“我沒事。雖然打架不好,但你打架的樣子很漂亮。”澧蘭柔聲說。哥哥若不狠猛,如何能控制住顧氏龐大的事業?“你手疼不疼?有沒有受傷?”澧蘭拖過丈夫的手查看。周翰笑笑,順勢撫一下妻子的臉。

船隊順着胥江再次進入江南運河,他們才離開蘇州沒多久,兩人正吃飯間,周翰就聽到身後隐約傳來飛機的轟鳴聲,他立刻出艙回望,只見遠處空中數架飛機連成一片氣勢洶洶奔着蘇州城而來。“立刻躲到蘆葦叢裏,快!蘆葦叢!躲進去!”周翰迅疾跳上大船以手比劃着大喊,船隊立即分散開來,一艘艘往運河邊的蘆葦蕩裏闖進去。周翰随即重新下到蓬船上把妻子護進懷裏,“別怕,澧蘭。”

“有你在,我不怕。”她環住周翰的腰,貼着丈夫的耳朵說。三、四米高的茂盛蘆葦蕩把他們遮了個嚴嚴實實,眼前蔥茏的葦子像竹竿一般粗,一片片昂揚着。在周翰懷裏,聽着遠處蘇州城區傳來的爆炸聲,澧蘭并不怕,蘆葦散發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使澧蘭想起五月節裏用新鮮的蘆葦葉子包粽子,煮熟了的粽子一股清香味。蘆葦蕩裏那些原本喧鬧着的各色水鳥此刻停止了輕歌曼舞,不再呼朋引類,四周一片靜寂,連夏蟲也沉默。澧蘭耳邊清晰的是丈夫的心跳聲,沉穩有力,只要哥哥在身邊,她就心安。

一會兒,發動機的噪聲從遠處來,俄頃逼近頭頂,仿佛要撕破天空,兩架日機扔完炸彈後尋着運河上的船而來。飛機在河面上空盤旋來回,噠噠噠的機槍聲響起來夾雜着慘叫,空曠的野外沒有建築的遮擋,那些未能及時藏起來、一心趕着前行的船便成了靶子。澧蘭的心随着飛機的來回俯沖而上下起伏,她拉着丈夫坐到艙板上,把手從丈夫的腰際挪到他的頭部,把雙手湊在一起,試圖用手和手臂替他護住頭部。周翰感受到妻子的不安,就把她更深地摟進懷裏。

千餘發子彈打光後,兩架飛機意猶未盡地盤旋片刻、飛走。周翰喝令船隊不許駛出蘆葦蕩,他聽着蘇州城裏的爆炸聲停歇,飛機的嗡鳴聲遠去,又過了二十分鐘,他才令船隊劃出隐蔽之所。

河面上有浮屍,屍體周圍是一片片被河水稀釋了的血跡;船上有倒挂下來的軀體,附在船幫上;有遍身血跡、哀泣的傷者;有手足無措、驚恐不定的人......周翰把妻子的頭按在自己懷裏,不許她看河上的慘狀,可傷者和親屬的哀嚎聲聲入耳。周翰命令船隊前行,待船隊駛過受難水域後,他輕拍妻子,“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澧蘭擡起頭,蹙着眉看前方,一臉悲傷。

“澧蘭,我們不能停下來幫他們。”

“我明白,哥哥。”十幾條船的物資、一百十幾號人的性命由周翰一肩承擔,其中還有婦孺——工人和技師們的家眷,越靠近蘇州城越危險;況且他們的行程既定,必須準時趕到鎮江換上江輪,不能耽擱。

“澧蘭,逢上亂世就有很多無奈。”

“你不用寬解我,哥哥,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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