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寸山河一寸血 (8)

“地雄吳楚東南會,水接荊揚上下游”,說的就是鎮江,有三千年歷史的文化名城,扼漕運之咽喉,與揚州一水之隔。

早晨,他們在鎮江城郊的谏壁鎮換上兩艘加拿大昌興輪船公司的江輪,周翰打發了木船,依舊把“梭飛”系靠在貨輪尾部,供妻子休息。為防日機轟炸,周翰高價租賃下外籍貨輪,待進入長江一看,滿江上都是以障眼法挂着英、美旗幟的船,唯他獨樹一幟,懸挂加拿大國旗。周翰放眼望去,江上航行的各種船只都擁擠不堪,難民們擠占了船上所有的角落,每一艘船都超載。

貨船中午靠近南京浦口碼頭,碼頭上烏壓壓一片擠得滿滿的,北地的陷落,使得這裏人潮湧動,大批攜家帶眷的難民帶着随身換洗衣物和少量銀錢細軟,裹身其中。周翰和船長商議不要靠岸,繼續前行去上新河鎮,他們都怕貨輪靠岸後有去無回。

貨船靠近江岸行駛,周翰臉色陰沉地看着岸上難民們呼兒喚女一片嘈雜,随處都可見被丢棄的物品。小腳老婦扯着幼兒、攥着行李坐在獨輪小車上,由體壯的兒孫前拉後推地執繩挽車;襁褓中的嬰兒由父母抱着或背着,稍大一點的孩子坐在大人挑擔的籮筐裏;凡是能行走的孩童和婦女全都徒步;完全無代步工具的人們将簡單的行李通通背在身上,滾滾不休的難民潮踏上颠沛流離之路。

周翰忽地走去駕駛艙讓兩艘船停下來,他把妻子安置到貨船上由孔媽和工友照料,自己則解了蓬船帶一個健壯的工人向岸邊去。

8月25日晚,陳俊傑攜一家數口終于抵達浦口。入住酒店後,妻子立刻給娘家打電話,接電話的仆役講老爺和太太幾日前已奉調去昆明,兩人登時呆若木雞。妻子說無論如何先去岳家落腳,歇歇孩子們走乏了的腿,再做打算。

第二天一行人去浦口碼頭渡江,結果發現碼頭上擠得水洩不通,等待過江的人比肩接踵,南下的許多人被滞留在碼頭上。而難民們仍源源不斷湧來,争先恐後地想擠上船。俊傑怕妻、子遭踩踏,便說目下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不急在這一日,明天再來。連續數日,碼頭上人山人海,項背相望,長江确實是天塹,限隔南北,他們一家人無論如何也不能飛渡。

俊傑帶着妻子、仆婦沿着江岸向西,希冀在遠離人群處能夠找到船只過江。兩歲的女兒嘉卉由妻子和仆婦們輪流抱着,俊傑把5歲的幼子炎武背在身上,8歲的長子聞天只能徒步。他能想到的辦法,別人也能想到,一路向西,他們始終甩不掉浩浩蕩蕩的難民大軍。有船只靠岸,頃刻間就被難民搶占,輪不到挈婦将雛的他。

大家走了兩個多鐘頭,始終找不到渡船,俊傑心裏茫然。忽然聽到有人喊他,他尋着聲音望去,看見周翰和一人在江面上搖着橹、駕着蓬船過來,向他招手。俊傑喜極,攜着家眷奔向河灘。周翰不肯靠岸,他把船泊在過腰深的水裏,示意俊傑他們涉水過來,因為岸邊早已聚集起一衆難民,只等周翰的船靠過來。

俊傑令仆婦和兒子聞天在河灘上等,自己背着幼子炎武,拽着抱着幼女的妻子先涉水走向蓬船。有許多難民先于俊傑他們奔向蓬船,要爬上去,周翰和工人各自站在船頭和船尾,以橹撥開靠近蓬船的難民,狀極狠猛,于圍堵中殺出一片空間。

俊傑把妻子、兒女托舉上“梭飛”進船艙,回身去接長子和女仆們。有難民看出端倪,幾個人在水中扯住背着聞天的俊傑,要挾蓬船靠岸。周翰在推搡難民的間隙抽空拔出槍來,“立刻松開他們,否則都去死!”他厲聲說。難民們愣住了,但一時不肯松手。“你吓唬誰?別聽他咋呼,大夥并肩上!”周翰一槍擊中那領頭難民的肩部,在傷者痛苦的呻yin聲中,衆人立刻松手,做鳥獸散。

俊傑剛把兒子送上“梭飛”,就有一人從身後纏住他,那人仗着跟俊傑糾纏不清,諒周翰不能開槍、用橹。“揍他下水,俊傑!不要心軟,否則你救不了家人!”周翰即使不說,俊傑也要動手。那人豈是俊傑的對手,不過三兩下就被俊傑埋在水裏。俊傑複托舉兩個仆婦上船。周翰令工人劃船,“俊傑,你辛苦點,把住船幫,待會兒拉你上來!”

兩個人一邊搖橹,一邊擊打那些不信邪圍上來的難民,殺出重圍,奔着貨輪而去,俊傑奮力把扯住他的人一個個踹開。澧蘭在貨輪上看呆了。

“梭飛”靠上江輪,周翰撈俊傑上船,自己登上大船,望着妻子神情還未平複的臉,略尴尬,“澧蘭,我不是救世主,不能救所有人,我必須取舍!”

“你安安全全地回來就好!”澧蘭抱住丈夫的手臂柔聲說。

周翰問俊傑打算,俊傑說本想先去南京岳家落腳,再赴昆明投奔岳父。周翰說上海局勢不好,遲早守不住。俊傑既然要去昆明,不如現在就随他們的船到武漢。一大家人,都是婦孺,就他一個男子,越晚離開南京越難走。俊傑跟妻子商量,淑君立刻同意。澧蘭和俊傑的家眷們、嫲嫲們安置在“梭飛”上,俊傑和周翰則在貨輪上。周翰告訴俊傑到武昌後他們暫時可能無法返回上海,他打算帶澧蘭去香港,在香港等候家人一同去美國。周翰說他認識雲南王龍雲的長子龍繩武,龍繩武在上海時,兩人曾有深交。他會發電請龍繩武關照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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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的下午,貨船到達湖北黃石。一路上既要擔憂日軍轟炸,顧慮夜晚航船危險,還要操心系靠在大船上的“梭飛”受過往船舶浪損的影響被打翻,周翰的心一直提着。黃石距離武漢水路約130公裏,自中日全面開戰後,日軍的飛機還未曾遠襲到黃石,至此,周翰懸着的心稍稍放下。

事情轉眼就發生。突然熟悉的發動機聲音從遠處傳來,片刻之後兩架鐵鳥帶着陰風就從長江對岸飛臨河道上空。澧蘭從船艙裏探出頭看,天日都仿佛被鐵鳥的羽翼掩住。江上沒有遮蔽,所有的船都無處可逃。周翰立刻和俊傑下到蓬船上要把女眷們接上貨輪。日機稍作盤旋,便開始瘋狂掃射,一時間彈片橫飛。周翰發現日機并不放過挂着外籍旗幟的船,且尤其瞄準大型船只掃射、投彈。因為此時江上的中國船大都懸挂外國國旗防轟炸,日機不願加以區分。周翰的貨輪幾乎是江上最大的船,那麽澧蘭沒有回到貨輪上的必要了。

“俊傑,劃船靠岸!帶澧蘭走,去昆明!”

“周翰,我們一起走!我們才說過絕不分離!”澧蘭抱住周翰手臂。

“澧蘭,這時候我斷沒有下船的道理!聽話,寶貝!我去哪裏找你們?俊傑?”

“城門外,北門吧,沒有北門,就去最大的城門邊。”

“好!俊傑,帶澧蘭走,替我照顧她!澧蘭,有事給朝宗發電報,我會找到你!”

澧蘭撲到周翰懷裏,摟住他脖子,周翰用力把她的手掰開,她就把一雙手僵硬地別到身後。“周翰,我生産的時候你一定要在我身邊,陪着我!答應我!”

“放心,寶貝,我一定會找到你!我愛你,寶貝,生死不渝!”

澧蘭知道她必須走,她不能耽誤俊傑夫妻和他們的孩子們,她腹中還有周翰的孩子,她要為他的愛人延續血脈。她這一刻恨不得沒有胎兒,那麽她就能與周翰同生共死。

澧蘭看着周翰迅速攀上大船,回身親手解開系繩。她死死地盯着周翰,周翰也牢牢盯着她,他們都忙着把對方的樣子刻進腦子裏。“周翰,趴下!趴下!”澧蘭喊。周翰坐下來,俯下背,在船尾一直看着她。戰火紛飛中,她的船往岸上去,他的船奮勇前行,他們一直都不轉頭,望不見對方了,也還要瞭望。

她從十四歲起就愛這頂天立地的男子,可惜他們聚少離多,總是分別。她恨自己從前為什麽不違抗父命跟周翰去美國;她恨自己為尊嚴遠走歐洲,去他媽的尊嚴,她的尊嚴跟周翰比不值一文。兩人的驕傲、遮掩、回避、猜忌、不肯原諒,總是令他們離別。澧蘭臉色蒼白,嘴唇劇烈地哆嗦。

“澧蘭,想哭就哭吧,別憋着,仔細你的孩子。”淑君說。

“我不哭!周翰一定會來找我!我們一家三口一定會在一起!”

淑君摟住澧蘭的肩。爆炸在水中掀起的巨浪,險些使澧蘭他們的蓬船傾覆,俊傑令婦人們各自把住一邊,穩住船身。孔媽亦去船尾架起另一只橹,和俊傑兩個把船飛速劃向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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