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一寸山河一寸血 (13)
俊傑說大家先坐火車到長沙,然後改乘汽車取道湘西、貴州到昆明。澧蘭說聽聞湘西多土匪,湘貴道路崎岖缭繞,望不盡的山,她很怕一路颠簸對腹中胎兒不好。可不可以沿粵漢鐵路從武漢到廣州,轉廣九鐵路到香港,再從香港乘船到越南海防,然後經滇越鐵路到昆明。雖說繞遠,但一路上乘坐火車和輪船,大人、孩子們都不遭罪。而且換乘的地方都是繁華都市,沒有安全之虞。
“我居然沒想到!”俊傑拍一下大腿,“澧蘭,你不愧是周翰的妻子,有眼界!”
澧蘭苦笑。周翰在哪呢?她不信哥哥會有事,從前祖母說算命的人講周翰命大福大,有王侯将相之形容,日後必成就一番偉業。以周翰的沈鸷果敢,他一定能化險為夷!
早晨,一行人進入武昌賓陽門車站。俊傑舉目一望,三座站臺上的人比肩接踵,空車開來,乘客們即蜂擁而上。非常時期,頭等車乘客的候車待遇已然取消,俊傑顧忌懷孕的澧蘭、自己的幼子們和淑君,怕被人群踩踏,擔心自己昨天天沒亮就去車站上擠、搶買到的頭等卧鋪票可能又要被別人占去。澧蘭眼尖,發現開來的空車上有幾個人坐着,就跟俊傑說那些人大概托了關系先上車。俊傑恨恨地說“我真是愚蠢!”,他叫大家等着,自己跑去尋着站長,兩人在偏僻處密密地說了些話,推讓幾下,站長叫人領着俊傑和家人預先去自己的班次上入座。
衆人安頓好後,俊傑沖澧蘭挑大拇指,“澧蘭,多虧你!我教書教傻了,太愚鈍!如今我醍醐灌頂,以後再也不用費力搶票了。”
“為師之道,端品為先,學高為師,身正為範。你是教授,自然明白要以身立教,不肯做逾規的事。”
“你從前難道不教書?是我太迂腐了。”俊傑以為澧蘭很會說話,說出的話來往往熨帖人心。
“周翰做事情從來都逾越規矩,他說可違規不可違法,這樣省時、獲利大。我被他帶壞了。”澧蘭笑。
火車開到站臺上,才打開門,忽地一下人潮湧進來,頭等卧車的過道裏瞬時擠滿了人。戰時客流劇增,且法不責衆,列車員也無可奈何。俊傑一行才買到5個卧鋪,除澧蘭外都是兩人共用一個。一個精壯大漢上了俊傑的卧鋪,箕踞而坐,旁若無人,一條腿伸平挨着俊傑的腰。“爸爸,他怎麽坐這裏?”和父親同鋪的幼子炎武問。俊傑看一眼大漢,大漢冷冷地對視回來,荊軻對秦王便是箕踞而罵,俊傑忍了。有男子看澧蘭獨自坐在鋪上,便去澧蘭身邊坐下。“麻煩你起來。”俊傑說,周翰将澧蘭托付給他,他決不能辜負。
“這裏空着,我為什麽不能坐?”
“這是我買的卧鋪!”
“打仗了,管誰的鋪位,有命就好!”
“她懷孕了,一會兒要躺下休息,你別碰到她!”俊傑不得已。
澧蘭紅了臉,其實以朱門閨秀的身份,她斷不肯當着這些人的面躺下,但她不願意與別的男子坐在同一張床鋪上。
“喔,你福分不淺呢!一妻一妾,打仗了也不妨礙你快活!”男子咂嘴,“尤其這妾,年輕、絕色!”
“放你媽的屁!她是我妹妹!”俊傑遽然起身,“來,出去打,別碰到我妹妹!”過道上都是人,他們沒有施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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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傑!不要!”澧蘭和淑君驚叫。
那坐在一旁看眼的大漢忽然響脆地拍一下手,大家都去看他,只見他對擦大手掌,再握緊拳頭,“你,走開!”他朝向那男子。
“關你什麽事?”男子有些氣餒,嘴裏不肯服軟。
“我旁觀抱不平,怎麽樣?”
“你怎麽可以坐這裏?”
“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
俊傑暗嘆“盜亦有道”,那男人悻悻地回過道上。
澧蘭怕再生事,讓孔媽過來和她一起。孔媽原來和俊傑家女傭共享的鋪位就讓個小女孩搭着邊睡下。那大漢把腿從俊傑身邊收攏來改成中規中矩的姿勢。
人太多,車廂裏的氣味混雜、濃厚。澧蘭自懷孕後雖有輕微的惡心,但都能忍受,從沒吐過。這會兒有些經受不住,她頻頻用帕子掩住口鼻,壓抑住胸口的翻湧。後來不知誰脫了鞋子,許是逃亡在外,多日不洗腳,腐臭味直沖衆人的頭頂。澧蘭本來在頭暈反胃,這會兒再也忍不住,沖口吐出來,她忙用帕子接住,索性吐的不多。孔媽趕緊接過去,替少奶奶換一個新帕子,淑君幫澧蘭摩撫後背。
“是誰?把鞋穿上去!”那大漢怒喝!
脫鞋的人見過大漢剛才的戾氣,默默地把鞋穿回去。
澧蘭擡起頭沖那大漢感激地笑笑,大漢有片刻的愣忡。
“謝謝你!”俊傑對大漢點頭。
“客氣!我姓胡,”他胡謅了個姓,“胡逵,去香港投親戚。”
确實不負這“逵”字,俊傑想。
那大漢在編名時也想到李逵,“你貴姓?”
“我姓陳,陳俊傑。”
大漢的神色越發和氣,“他們是?”
“我妻子和孩子,我堂妹,嫲嫲們。”
“你們去哪兒?”
“也去香港。”俊傑留了個心眼,他不能說廣州,以免在去香港的途中撞見大漢,彼此尴尬,他也不想說昆明,不願意把行蹤都暴露給對方。
“陳先生在北平常住?”因為剛才俊傑的幼子炎武說的是北平官話,所以大漢有此問。
“是,我戰前在北平教書。”陳俊傑發現大漢觀察入微。
孔媽讓少奶奶躺下休息,澧蘭說不累。
“從早晨出門到現在,幾個小時過去了,少奶奶沒休息過一刻,怎麽會不累?”
澧蘭笑笑,始終不肯。
那大漢起身走開,一會兒回來,手裏拿着錘子、釘子和一大塊布。他把布釘在卧鋪隔間的出口,權作一副門簾,“太太,你可以躺下休息了。”那大漢對澧蘭說,随即走開。俊傑等人都愣了,俊傑随後也同隔壁的保姆調換鋪位回避。
一路上,澧蘭一顆心都在周翰身上,他們分開兩天半了,哥哥在哪呢?現在應該在武漢,他有很多事要處理,機器要卸載、安置。黃石、蘭溪、巴河、鄂州、黃岡、團風.....她順着長江一路看下去,日本人沒那麽容易......她心裏揪得慌,哥哥會水,擅長游泳......
他們從黃石坐汽車到武昌,在武昌的飯店安頓下來後,澧蘭就請俊傑幫她買一張地圖。她把地圖攥在手裏,一遍遍打開看,周翰離開武漢會去哪裏?走湘西、貴州到昆明?不會!哥哥了解她,哥哥會順着粵漢鐵路追上來。她的視線順着粵漢鐵路向上回到武漢,再沿着長江返回黃石。她蹙起眉頭盯着黃石......她想得難過,常常淚盈于睫,她就強自收回眼淚,俊傑和淑君都不忍心看她。孔媽遞給她飯,她便吃,再難過也要吃飯,她腹中是周翰的孩子。戰時火車上的餐食删繁就簡,孔媽嘆息飯菜簡陋,怎麽利于大少奶奶滋養身體。向來鮮衣美食的顧家大少奶奶安之若素,其實澧蘭沒注意到自己吃了些什麽,她的神思留在長江上。
同車的流亡學生中有貧苦至沒有錢吃飯的地步,俊傑一家就解囊相助。
44個小時,終于到廣州。俊傑一家人行動慢,留在最後下車。車上人快走光時,那大漢從隔壁走過來,“顧太太,我認識你!”
“您是......”澧蘭愣了,她凝神看那漢子,“啊......你是......你是先生的門下,我見過你。”她隐去“杜”字不說,這人一路不肯暴露身份,應該是杜月笙派他去香港辦事。
“沒錯!”好一個冰雪聰明的女人!當初顧陳大婚時,杜先生不僅做主婚人,青幫的弟子亦幫着維持婚禮秩序。大漢在婚禮上望見新娘,驚為天人。平日裏青幫上下提起顧太太皆有傾慕之色,便是杜先生在自家舉辦的晚宴上看見陳澧蘭出席心情也格外好。顧周翰有如花美眷、潑天的富貴,有杜先生這樣的良朋知己,天下的好事俱歸了他。待大漢看到顧周翰親自組織大達公司江陰沉船,冒着風險為國民政府搶運物資,他敬佩顧周翰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
淞滬戰事緊急,杜月笙派他去香港為自己的後撤探路。他先走水路到武漢,欲從武漢轉乘火車到香港。他在武昌火車站舉目一望,恰好看到陳俊傑領着家小在候車,一衆九人,兩個淑麗的年輕女人,況且陳澧蘭是絕色,想不引人注目都不可能。在車站大漢看見陳澧蘭和陳俊傑說話時透着一絲親近和随意,不同于她平素對男子們的客氣。陳澧蘭的哥哥陳浩初他認識,他還知道顧周翰此際在做什麽,他陡然替顧周翰起了不平。他抛下自己的鋪位,坐到陳俊傑的鋪上,就是要察言觀色。待他發現自己誤會了,趕緊收束自己的舉止。
“顧先生怎麽沒和您在一起?”他特意問一句。
“我們本來和我先生在一起,都在船上。後來日本飛機轟炸江面,我先生就讓我跟着兄嫂下船。”
大漢了悟,他見她面色慘然,心裏不忍,“顧太太,顧先生吉人天相,不會有事。顧太太,你們要在香港長住?”
“不是,我們從香港去昆明。”
“澧蘭......”
“不妨礙,俊傑。他是先生最信任的人,先生和周翰向來親厚。我們從香港坐船去越南海防,轉火車去昆明。我和我先生約好在那裏見面。”戰事一起,上海的許多富豪都逃往香港。澧蘭從前在杜月笙身邊見過這大漢多次,知道是杜月笙的親随。這大漢去香港顯然是為杜月笙安排後路,足見他是杜月笙的親信。這大漢若是對他們起歹意,他們婦孺一大堆想在幫派人的眼底下遁去行蹤不可能。她聽周翰說杜月笙很會識人,其門下多俠肝義膽之人,幫派裏的人最忌被人猜疑,若是能真心相待,他們往往披肝瀝膽死知己。這大漢特意留在後面與她相認,顯然已經關注他們的行蹤,她瞞不住。澧蘭此刻心裏已轉了幾回,她特意跟俊傑說大漢是杜月笙最信任的人,刻意提及周翰和杜月笙關系親密,就是要大漢心有所感。
大漢先前欽佩顧周翰赤心報國,見陳澧蘭一衆南行,頗惹人耳目,怕有人觊觎陳澧蘭的美色,便打算護着她。大漢是杜月笙的親從,沒有榮幸被介紹給陳澧蘭,以免唐突嬌客。如此佳人對他過目不忘,且推誠相見,此時他不僅要為義士而死,還要死知己、死美人。“顧太太,從廣州到香港一路不太平。尤其香港,幫派很多,車站、碼頭很亂。你們人多引人注目,我怕有閃失,不如我陪你們一道,一直把你們送上船,如果顧太太信得過我。我們有兩個人。”
澧蘭看一眼俊傑,“那太勞煩你們了,怎麽好意思!您貴姓?”
“我姓邵,邵翰铎。”他笑笑,他的名字裏也有一個“翰”字。他見陳俊傑猶疑,“陳先生,一切都聽您安排,您說走就走,您說停就停,住哪裏也都聽您的。”
“好,我一家老少承蒙先生照顧,多謝了!”俊傑明白此刻如果直接駁了對方的情面反而不好,倒不如相機行事。
“陳先生太客氣,顧老板是我們先生的摯友,能為顧老板親朋出力是我們的榮幸。陳先生,出站時,咱們大人、孩子們都跟緊些,這裏汕頭幫與三合會聯合販運人口,以前他們販運男女到南美巴拉圭和烏拉圭開荒。您叫車時注意車夫的面相,選面善的人。不要叫太多車,咱們就叫三輛好嗎?大家擠着坐,行李放在腳下。別聽車夫抱怨人多拉不動,就是要他拉不動,跑不快,寧肯多給他賞錢。陳先生,您最好不要坐車,咱們三個人跟着步行,一人守一輛車,三輛車不要拉開距離。陳先生,你們要去哪裏住店?”
陳俊傑暗嘆邵翰铎心思缜密,“愛群酒店。”
“好,那就先叫車夫去長堤大馬路,說到長堤大馬路上找旅店,不要說愛群酒店。”因為愛群樓是南中國最好的酒店,邵翰铎擔心一群人露富。
“邵先生想得真周全!”澧蘭由衷地說。
邵翰铎笑笑,得佳人贊許他心裏很受用。出站後,他一路跟着澧蘭的車。孔媽跟澧蘭同車,怕她心情抑郁對胎兒不利,就拉着少奶奶看街景。
澧蘭打起精神觀看,那廣州亦是一處繁華所在,東西方不同風格的建築并存,華洋共處。車子從依次排列的四座牌樓下經過,街面上鋪天蓋地的廣告和招牌,這裏多金鋪和燒臘店,南洋風格的騎樓下藏着各類商鋪。遠處赤崗塔、六榕塔挑起一闕玲珑,刺破城市的天際線。河流穿城而過,水面上的艇特別多,邵翰铎告訴澧蘭說住在艇上的是疍家人,他們不能随便上岸。
車子經過中山紀念堂,白色花崗岩為基座,乳黃色貼面磚為牆身,紫紅色水磨大柱撐起寶藍色琉璃瓦頂,層疊舒卷。前後左右四個重檐歇山式抱廈托出中央八角攢尖式巨頂,檐下橫匾為孫逸仙手書“天下為公”四個大字。澧蘭想起她和周翰新婚時在南京參觀中山陵,“孫文不是說‘願向國人乞此一抔土,以安置軀殼爾’嗎?說好了一抔土,這麽大,”她用纖美的手比了比,“怎麽倒蓋成王陵了?”
周翰笑着把她整個揣進懷裏,不顧旁人矚目,“你這小東西,調皮!他不是國父嗎。”澧蘭對孫中山直呼其名,周翰明白她不認可這個人。
“段總理才是三造共和!”
周翰不在身邊,她看什麽都沒意思。周翰一向顧惜她、眷戀她,時時刻刻陪着她。哥哥離開上海去別的地方都會帶着她;哥哥在家時不論做什麽,都要自己陪着他。她如果因為家事跟曹氏商談稍久,周翰便會找來,“即使不說話,各做各的事,也要兩人在一起,心裏才安穩。”周翰說。
頗似巴黎聖母院的石室聖心大教堂從一旁掠過,澧蘭沒看見。車子轉到長堤大馬路上,恰逢海關大樓上的大鐘報時,鐘聲響徹四方,拉回澧蘭的神思。位于珠江畔的長堤大馬路自廣州開埠以來即是最繁華時尚之地,商號林立、碼頭密布,車水馬龍,衣香鬓影。
他們開房時邵翰铎建議俊傑一家跟澧蘭住一個套房,兩個卧室、中間一個廳連接,“雖說擠了點,但安全,不過一夜。”他轉頭叮囑澧蘭,“顧太太,你不要一個人住一間卧室。雖然天氣濕熱,晚上也要關緊窗戶。客棧酒店都有黑dao背景,不可不防。戰亂時期,尤其要小心。”俊傑替邵翰铎二人也開了間房,付了一夜房資,邵翰铎笑笑,并不拒絕。邵翰铎讓自己的同伴替俊傑去買火車票,俊傑巴不得,有邵翰铎二人在側,俊傑不願輕易離開自己的妻兒和澧蘭。俊傑發現邵翰铎好像洞悉他的心意,他猜忌什麽邵翰铎都知道。俊傑偶爾發現邵翰铎二人其實一夜都守在他們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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