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孰輕孰重
層層疊疊的墨綠色遮住陽光,腳下踩着落葉發出沙沙聲響,曲直的白色石子路通過密林,豁然開朗。眼前是一條清澈的溪流,陽光在水面跳躍,波光粼粼,楚天翔不由得眯起眼睛。目光越過溪流中天然形成的道路,一座涼亭立于其中,有棱有角,古色古香。
這個地方,幾乎不會被人注意,卻有素淨的別致感覺。楚天翔靠坐在石柱的一旁,等待那個和他有約的人。
楚天翔是愛陸承影的,這點不可置疑。但至于墨染楓在他心目中能占到什麽地位,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說得冠冕堂皇一點,就是會盡力保護的同伴,但是這個盡力盡到什麽程度,他懶得去想,也不想細細琢磨。陸承影在他心中已經立起一道高牆,他不想去關心牆後面有沒有高于它的樹。
“你找我?”黑色長發随風飄揚,露出一張美好的側臉。血颀如約趕到的時候,楚天翔已經坐在那兒好一會。
血颀看起來有一絲疲憊,他們面對面坐着。兩人之間擺着一個精致的鑲銀酒盅,兩個玉質酒杯,杯口處沾着的酒液閃動着柔和光芒。
楚天翔不開口,他也就不問,他們就這麽各懷心事地坐着。血颀擡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一個酒杯,将裏面的酒一飲而盡。
楚天翔皺眉,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最終歸于平靜。
又是長久的沉默。
當血颀打算提出疑問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軟綿綿地從石凳上滑下落地。
那是安眠藥。
“對不起。”楚天翔将他額前散亂的發絲撫平,露出男人光潔的前額。血颀好似睡去一般,面容依然極美。沒有過多停留,手中的羽族幻化書閃動着分外冷硬的金屬色光,将楚天翔幻化為亡靈侍衛。楚天翔擡起手,尖銳的爪子瞬間刺進血颀的胸膛,硬生生地取出一顆還在躍動的鮮活心髒。
亡靈侍衛變回藍發棕眸的少年,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長,卻有血液順着指縫流下。心髒在觸及空氣的一剎那變為五顆圓形的透明晶體,血液卻依舊源源不斷地落下,甜腥的氣息迅速蔓延在空氣之中,分外詭異。
五種顏色的透明晶體泛着淺淡的幽光,血颀的胸口上卻沒有一絲血跡。
這就是楚天翔的決定,他不顧血颀的生死而去求得一個墨染楓的活命。這個決定是殘酷的,他不去想,因為過多思考會讓他的理性壓制住他的感性,然後否定。他不願意墨染楓死,直到後來,他也沒有為這個決定後悔過。楚天翔很溫和,對所有人都是,然而他卻很殘酷,只要觸及到他的珍視的人。
楚天翔深深地看了血颀一眼,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墨騁是不會為墨染楓死的,并且他還告訴楚天翔,那兩種辦法之外,還有另一種新的解決方法。那就是取出血颀的心髒,他的心髒會分裂為五種元素晶體,其中劍客的晶體可以起到純血劍客血液的作用。并且血颀不會死,他只會變回狐貍的樣子。
墨騁相當聰明,這個陷阱悄無聲息地步在楚天翔腳下,等待他心知肚明地去踩。
……
暗夜之中,涼風習習,一款古香古色的涼亭坐落于溪水之畔。陽光早已經變為月光,光線的變化使得一切似熟悉卻又不熟悉。景物模糊地熟悉,那點不同的光芒卻有種不熟悉的可怖之感。
一片黑暗之中,模糊可見涼亭地面上躺着一個黑影。黑影劇烈地顫抖着,死死按着胸口,伸手抓住一旁的石柱,骨節泛白。他扶着牆慢慢起身,卻一個趔趄,又栽倒在草地上。
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動,他的眼眸緊閉,眼睑的睫毛如同夏夜裏飛向光芒的抖動的蛾翅。痙攣變得更加劇烈,極長的黑發散亂一地,在地面痛苦地摩擦。
楚天翔曾經不止一次地誇過血颀星眸劍目,唇紅齒白,皮膚宛如凝脂。他誇得很認真,而血颀也确實如上所述,找不出一絲瑕疵。
只是在現在,他的皮膚開始潰爛,全身的骨節如同被一節一節敲碎。
不受控制地痛呼出聲,淚水沖出眼眶,嘴唇被咬破出血。他想壓制,卻無法壓制此刻真實的痛不欲生。他知道自己不會死,但是卻在此刻真的動了自盡的念頭。
這太痛苦,他無法承受。但可悲的是,他所有的力氣都被痛苦抽盡,他連自盡的資格都沒有。
潰爛的皮肉将涼亭的地面染成肮髒的紅色,血液的甜腥彌漫在空氣裏,久久不散。
楚天翔将劍客的元素給墨染楓喂下,自己則吞下戰士的元素。力量在全身充盈,狀态呈現增益,如同服了極好的靈丹妙藥,然而那也确實是極好的靈丹妙藥。并且——來之不易,楚天翔收好其餘三種元素晶體。
他無心睡眠,理性帶他去了他們會面的地方,楚天翔下意識地走向那個涼亭。
那裏已經幹淨如初,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
突然草叢裏閃過一絲銀白,然後探出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銀光一閃,一只白狐鑽了出來。
藍眼睛。
一千多年的修為救了他的命,他失去了心,但是還活着。
失去心髒,必然碎盡血骨,受盡極痛,以狐之姿态重生。墨騁會告訴楚天翔結果怎樣,但絕無可能告訴他過程如何。
飛鶴臺。
明月皎潔,銀發刺客獨自背光而立,他坐在草地上,看去有那麽一絲無助。伸手撫上矮矮的墓碑,黑色的冢已經長滿綠苔。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墓碑,嘆息聲輕不可聞。
羽霜很少嘆氣,他樂得在衆人面前表現出沒心沒肺的模樣,他也很少去用痛苦的回憶虐待自己,所有的事都懶得費心記住,所以他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得到快樂。但是不回憶,不代表不刻骨。不提起,也不代表這不是雷區。不行動,完全是因為沒有觸及到自己的底線。
如同此刻。“痕——”他低聲呼喚。頂天立地的戰聖者永遠不會醒來,他已在地下永遠地長眠,潇灑地抛去了一切。
火紅的劍客無聲無息地靠近羽霜,有風拂動長長的俠客服,影子擺動着好看的弧度。他安靜地立在羽霜身後,沒有開口。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焰隕依然沒有說話,他垂起眼眸。月光下,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見。
戰聖者殇痕,享年19歲。
術聖者羽顏,享年18歲。
“顏,是你們羽族最受歡迎的術士吧。說到痕——”焰隕沒有再說下去,因為羽霜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轉頭,與他四目相對。月光下,金眸與紫眸的視線交織,卻辨不清意味。
羽霜沒有說話。
“怎麽了?”
“我在想,為什麽當初戰死的不是我。”不等焰隕接話,繼續自顧自的開口,唇邊的笑容有些嘲諷,有些無奈。“我知道你找我的目的,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那兩把鑰匙交出來。”
“羽,你理解錯了。”焰隕彎下腰,與他并肩坐在一起。“以後不要說什麽當初戰死的不是自己那類蠢話。”
“你知道痕為什麽會死嗎?你認為一個強大的戰聖者會那麽容易就被殺嗎?”紫眸裏閃過一絲憤怒。
“……”焰隕早已心知肚明。此刻的羽霜如同一個刺猬,用尖銳的刺保護着自己,同時也被尖銳的回憶刺得滿身鮮血。
“衰弱術,你還記得吧,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的那群藥師。”
焰隕依然沉默,他低着頭傾聽羽霜的低語。羽霜想向焰隕解釋當年那場意外的戰争,然而很多事情不是解釋清楚了就可以解決,更多時候那些事情會随時間塵封在某個角落,再也不見。
“痕身上有明顯的魔法痕跡。”
“我知道。”
“但是敵方根本沒有法師。那是我暗殺首領的時候發現的,那全是由流浪劍客和刺客組成的物理系戰隊。”羽霜有一絲激動,但很快平靜,像是在訴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焰隕突然按住羽霜的肩,單手扣住他的後腦然後吻了上去。他不想再聽見有關于這件事情的一切,他也無需再去回憶。這個突如其來的吻熾熱而又霸道,羽霜并沒有掙紮,似乎是在接受來自焰隕獨特的安慰。
他和焰隕認識多久了,他已經記不太清。唯一知道的是,焰隕像自己在意他那樣在意自己,或者更甚。這種感情不知道算不算□□情或是友情,它類似于親情。焰隕這個劍聖者當得很不容易,他要權衡各種利弊,周旋在各種危險之中求得一個穩妥。他不僅無法像自己一樣任性,還要為自己的任性無條件地買單。
等待吻結束之後,羽霜将焰隕推開。焰隕起身嘆了口氣:“找機會放了影兒和小罹吧,真是委屈他們了。”
“如果我不想出現,那些人不會找得到我。”伸手撫過脖頸上的鏈子,摘下。一道好看的弧線抛上天空被焰隕穩穩接住。“替我把它還給影兒。夜色之鑰,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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