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相好竟是我自己
姬雍大概是被那本畫冊勾起舊日回憶,第二日便吩咐人去整修清冬殿,突然又來了興致,自己打算去清冬殿看看。
這天早上不是沈鹿溪當值,她還說睡個懶覺呢,結果姬雍又抽風,硬把她從床上薅起來,一道帶去了清冬殿。
随着上個月在清冬殿裏最後一位才人過世,清冬殿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明明是盛夏,沈鹿溪一走進去,卻感到莫名的寒意,這裏好像藏着這錦繡皇宮裏最破敗的歲月,一牆之外就是鮮妍明媚的紅牆綠瓦,這裏卻處處是凄凄荒草。
沈鹿溪想到幾個冷宮鬧鬼的傳說,不自覺縮了縮膀子,她本來是不大信這些個的,但她自己都魂穿了,心裏難免忐忑,她又看見姬雍高挑挺拔的背影,一瞬間充滿了安全感,不覺往他背後靠了靠,整個人都快貼到他背上了。
姬雍冷不丁停下腳步,轉頭:“你……“
沈鹿溪一個沒留神,額頭撞在他下巴上,捂着腦袋‘嘶’了聲。
姬雍下巴被磕紅了一片,卻不好意思像她伸手去揉,皺眉輕斥:“你離我那麽近做什麽?”
沈鹿溪清了清嗓子,賊誠懇地道:“卑職聽說冷宮裏鬧鬼,我聽老一輩說,鬼怪最愛吸人陽氣,您身為一國太子,身上陽氣最足,卑職是為了保護您啊!”
姬雍看她裝模作樣心裏就不痛快,他微微低下頭,半張臉隐在陰影裏,故意放緩了語調,陰恻恻地道:“你知道……鬼是什麽樣的嗎?”
他這樣猛一看真跟鬼上身似的,沈鹿溪那一剎那臉色發白,腿肚子有點轉筋,一手下意識地放在刀鞘上,色厲內荏地呵道:“急,急急如律令!”
姬雍瞧她一臉慫樣,扶着柱子笑的身子直抖。
沈鹿溪:“……”給爺死!
姬雍倒是半點不擔心什麽忌諱,甚至頗有興致,兩人走到一處回廊,他指着回廊旁的一叢杜鵑:“這是我少時親手所種。”
沈鹿溪者才想起來,之前才姬雍的畫冊裏見過這從杜鵑,沒想到在這裏看見了,她一時有種超脫現實的感覺,忍不住問道:“杜鵑凄哀,您為何會喜歡杜鵑呢?”
大概是因為沈鹿溪找到了他的畫冊,從畫冊中隐約見過他的年少時期,他說話也随意許多:“宮裏上下都不喜杜鵑,我就非要在宮裏遍植杜鵑,看見他們不高興,我就痛快了。”
他這毛病在宮裏算不上新鮮事,太後皇帝都拿他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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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鹿溪:“……”嗯嗯知道了,你中二。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清冬殿後院,後院裏有一口破敗的古井,井壁上覆着層層青苔,裏頭的井水仿佛曬不進日頭一般,漆黑黑的,看得人心裏發涼。
姬雍自到了後院,神色就格外沉寂,望着那口深井不言語,仿佛在看舊時的一段歲月。
恍惚間,沈鹿溪竟覺着現在的姬雍,和畫上那個孤寂少年有了奇異的重疊,她心弦一顫,低頭不敢言語。
良久,姬雍才徐徐開口:“可還記着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那個送我宮燈的內侍?”他眼裏有些別的意味:“他自幼照料我,我的第一本字帖,第一只毛筆,第一匹小馬,都是他贈予我的。”他頓了頓:“我極信他。”
他還有幾分講故事的天分,沈鹿溪不覺問道:“後來……”
他不禁自嘲一笑:“後來?我喝到的第一碗有毒的湯羹,也是他親手給我端來的。”他垂下眼:“我親眼看着他被沉入井裏,他連連哀求,說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求我放了他,但我沒應。”他瞥了沈鹿溪一眼:“你知道為何?”
沈鹿溪莫名心驚:“為,為何?”
姬雍神情冰涼:“我容不下一個背叛之人,越親近,越不能。”
他忽然擡手拍了三下,幾個侍衛很快提着五六個被捆的嚴嚴實實的宮人,有內侍有侍衛,他漫不經心道:“我前日墜馬,是有人蓄意為之,這些是摻和進此事的宮人。”他頓了頓:“都在這兒了結了吧。”
他話音剛落,幾個宮人就被侍衛重重扔在地面上,抄起杖刑的木杖就往他們身上敲去。
沈鹿溪都跟不上這劇情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幾個宮人都被堵住了嘴,壓根不能出聲,只能拼命地從嗓子眼發出尖利的嘶叫,鮮血很快流滿了青磚地,伴随着鮮血橫流,是幾人身上筋骨斷裂的聲音。
沈鹿溪長這麽大連只雞也沒殺過,眼看着幾個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受杖刑,她臉色白的下人,身子全靠柱子撐着,才沒軟下去。
姬雍見她臉色煞白,紅潤的嘴唇血色盡褪,仿佛虛脫一般,他簡直不解:“打殺幾個人而已,你原來沒見過嗎?”
沈鹿溪腦子嗡嗡的,壓根沒聽見他說什麽。
姬雍今日又是敘說往事又是當着她面處刑的,本就是有意讓她見識一下叛主之人的下場,瞧她吓成這樣,他心裏又莫名有些不落忍,捏了捏眉心,淡聲吩咐:“拖出去行刑。”
幾人被拖拽出去,留下一道長長血痕,他回首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沈鹿溪:“回去吧。”
沈鹿溪步伐踉跄,也沒顧得上姬雍了,避開那幾道血痕跑了出去。
姬雍垂了垂眼,若不是沈鹿溪那日舍身相救,今兒行刑的人裏,就要多她一個了……之前沈鹿溪剛進太子府的時候,她的表現完全是個合格的細作,如今卻再無一絲異動,甚至還不惜舍命護他……
他很好奇,她天翻地覆變化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
姬雍又在宮裏陪太後呆了幾日就回了太子府,徐沖一見她回來就叫苦不疊:“殿下,您讓我老徐為您上刀山下火海我老徐都絕不皺一下眉頭,不過您不在這幾日,霜雪殿那些秀女們快鬧翻了天,不是這個跟那個吵架,就是那個跟這個鬧騰,卑職拿幾個娘們實在沒辦法……”
姬雍皺眉想了會兒,這才終于想起來霜雪殿裏有幾個秀女,這些女子是皇帝硬派人塞進來的,雖麻煩,卻也不是什麽大事,他看了眼沈鹿溪,随口問:“你之前是從霜雪殿裏出來的?正好,那你就去霜雪殿勸和勸和,我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別讓她們再鬧騰。”
沈鹿溪還沒從那日杖刑的陰影中回神,她能拖則拖:“眼下天色晚了,卑職這時候過去怕是不好,不如明早過去?”
她猜到姬雍的心思,這些女孩若是侍過寝,自然得留在太子府上,要是沒侍寝,過上一陣就會被遣送出去,贈上一筆豐厚的嫁妝賞賜,日後另行婚配,姬雍不好和皇上翻臉,估計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這到底是小事,姬雍也懶得多費口舌,随意颔首。
沈鹿溪次日早上正要趕去霜雪殿,沒想到卻正撞上還在禁足期的沈鹿桃,沈鹿溪一身丫鬟打扮,見到沈鹿溪,他臉上的不自在一掠而過:“……阿弟。”
沈鹿溪皺眉打量着她:“你不是被太子罰了禁足嗎?又要幹什麽?”
沈鹿溪臉色一僵,強笑道:“我實在是悶得緊了……”她見沈鹿溪一臉不信,又做出悲戚樣兒來,垂淚道:“我本來出身就不高,在殿裏他們人人都欺負我,阿姐實在是待不下去了……”
她的說辭沈鹿溪一個字都不信,她狐疑地把沈鹿桃上下打量一圈,發現她袖口鼓囊囊的,她趁沈鹿桃不注意,一把伸手把她袖子裏的東西搶了出來——發現竟是一個針腳精美的荷包,只是荷包呈玄色,上面繡以神獸金紋,古樸硬朗,顯然是男子所用。
沈鹿溪一下子就明白沈鹿桃又想幹什麽了,她見沈鹿桃這死性不改的樣子就來氣,拿着荷包問她:“你還敢去勾搭太子?上回怎麽被罰的你是忘了嗎?”
姬雍又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她想到那日杖刑的情景,就不禁打個哆嗦。而且上回沈鹿桃想算計他,已經被他罰了禁足,如今還在禁足期,沈鹿桃就又是喬裝要混出霜雪殿又是要送荷包的,這不是作死嗎?
她單一個作死也就罷了,若真惹惱了姬雍,整個沈家都有麻煩。
沈鹿溪既看到了這事兒,就不能不管,她直接把荷包沒收,又把沈鹿桃搡回了自己屋裏:“老老實實在屋裏呆着,殿下若真對你有意,自會使人召幸,若是無意,再過些時候你就能平平安安地出太子府,到時候爹自會為你籌謀,別想些歪門邪道。”
沈鹿桃自負貌美,認為只要跟姬雍接觸,日後必有前程,沒想到沈鹿溪卻三番兩次擋她的榮華之路,她眼裏掠過一絲恨意,正要開口,沈鹿溪已經重重關上了門。
她才不在乎沈鹿桃恨不恨呢,自打沈鹿桃上回為了承寵算計她,兩人就結了梁子,如今她提醒沈鹿桃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仁至義盡。
荷包這玩意她也不敢亂扔,紅樓夢裏不就為了一只荷包鬧出好大風波,她皺眉走出霜雪殿,還沒想出怎麽處置這荷包呢,就聽後面傳來姬雍的聲音:“可整治好了?”
沈鹿溪忙轉身行禮:“殿下。”
姬雍瞟了眼她手裏的荷包:“哪個相好給你做的?”他伸手,自然而然地取過:“你這相好手藝倒還不錯。”
沈鹿溪不敢伸手搶,幹笑道:“哪裏,卑職自己戴着玩的。”
姬雍摩挲了下手裏的荷包,發現裏面有個花箋一樣的東西,又見沈鹿溪神情閃爍,心裏越發覺着這荷包八成就是沈鹿溪相好送的。
他不知為何,心下莫名有點不快,非常自我地拉開荷包抽繩,果然從裏面發現了一張花箋和幾片曬幹的芍藥花瓣。
他輕嗤了聲:“還說不是相好送的?”
沈鹿溪郁悶的,急着想把荷包要回來:“就算是卑職相好送的,這也不違規矩吧?”姬雍幹嘛跟個老陰陽人似的。
姬雍給噎了下,心下更加不快,氣哼哼地展開花箋——就見上面畫了他的小像。
沒錯,他!姬雍的小像!
小像底下還有一行香豔纏綿的詩詞‘……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姬雍:“……”
一時間,他表情古怪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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