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觀承別墅,周家廳堂。
室內一片沉默,逐漸彌漫出滲人的冰冷。
周衍淡漠靠在椅背,面色冷凝,身上還未散去那使人噤若寒蟬的壓迫。
阿姨畢恭畢敬站在一旁,忙前忙後倒完茶,也不敢吱聲。
片刻後,廳堂門口傳來動靜。
只見一個年輕男人緩步進門,這人皮膚白皙,眉眼精致得像從畫中走來,屬于過目不忘的類型。
周衍側頭,黝黑的眸子掃一眼,沒什麽情緒。
阿姨趕忙上前接過陸知燃手裏的背包和畫板,順便拿一杯去暑的綠豆湯遞給男人。
陸知燃明顯不習慣被人服侍,面色拘謹,換鞋的時候有點發愣,接過綠豆湯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握着杯子的手有點僵硬。
侍奉完畢,不消多時,廳堂的幾位傭人都很有眼色的不見蹤影。
客廳裏滿是寂靜,陸知燃站在一旁神情緊張,周遭氣氛壓抑。
周衍調整了一下坐姿,雙腿随意交疊,手肘撐在沙發扶手,然後從茶幾上擺着的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咬在嘴裏點燃。
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看着有點冷淡。
沉沉吸口煙,他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終于朝陸知燃看去,雲淡風輕又意味深長。
對方被他瞧的心驚膽戰,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男人氣勢如虹,光是坐在那抽煙,一字未說,只憑那股勁,也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陸知燃竭盡全力,才沒讓自己失态到雙腿打顫。
忽然想起周衍與他之間的通話內容,愈發覺得不解,不明白周衍為什麽會跟他說出那種奇怪的話。
一個男人的腎有問題,這種掖着藏着的事兒為什麽要在電話裏同他講。
難道周衍在跟朋友玩真心話大冒險?
仔細想想,周衍又不像是能玩這種游戲的人。
正游思妄想之際,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眸光深邃似譚,突然開口:“陸知燃,你在想什麽?”
陸知燃擡眸,視線對上他,欲蓋彌彰地掃一眼他的下半區,很快收回視線,岔開話題道:“周先生,您叫我回來,有什麽事嗎?”
周衍眯着眼眸看人,眉間擰出了點溝壑,看上去就不太高興的樣子,“我在電話裏跟你說過了。”
陸知燃微怔,回憶他在電話裏說過的話。
要用事實證明男人的腎到底有沒有問題....
□□,他叫自己回來,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做那種事?
短短幾秒,陸知燃臉色變得慘淡,緊張到絞手指,說話時牙關都在打顫:“周...周先生,我.....忘記了。”
聞言,周衍挑眉,而後輕笑了下:“我說的話,你總是記不住。”
陸知燃咬着嘴唇,避開他投來帶着審視的目光,像個被罰站的小學生,規規矩矩站在他面前,不吭聲。
莫名其妙的,周衍見人惶惶不安的樣子會想到景逸宸。
他的眼神立刻冷淡下來,其中夾雜着薄怒。他将手裏的香煙摁滅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裏,看了眼自己泛青的手骨節,似是想起他和景逸宸血海深仇的過往,尤其是他敗下陣來在洗手間裏砸牆的畫面。
上任集團董事長三年,他始終維持着成熟穩重喜怒不形于色的霸總人設,只有景逸宸才有本事把他氣得露出破綻。
陷入回憶半分鐘,他這暴脾氣又有點上頭了。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陸知燃身上,眼眸森然,仿佛要将人看得透徹。
盯着人瞧,心裏越來越不是滋味,總想把那股邪火發洩出來,所以他悠悠說句:“今晚來我房間。”
這個發展始料未及。
陸知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面部表情逐漸從怔愣,轉變為震驚,僵硬,最後定格在恐慌上。
他直勾勾盯着周衍,沒有應聲,嘴唇微微開合,還以為自己聽到的話是幻覺,正在等待男人收回成命。
周衍發出一聲嘲諷的嗤笑,兩手攤開,語調上揚:“有什麽問題,寶貝兒?”
陸知燃:“.......”
整整一下午,陸知燃過得心力憔悴,覺得周圍每一方空氣都足以讓他窒息,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他拒絕了阿姨的邀請,沒有一丁點食欲。
他一直窩在二樓的客房,抱着畫板一通瞎畫,又或者是捧着手機發呆,猶豫着要不要打通景逸宸的電話。
在這種難熬的時刻,他很想聽到景逸宸的聲音。
最後他打給了陸知憶,跟弟弟随便聊了幾句,心情總算暢快了一些。
該來的還是要來。
晚間九點整,陸知燃準時出現在三層主卧的門前。
他深吸口氣,生生做了五分鐘的思想準備,這才鼓起勇氣敲響了卧室的門。
很快,裏面傳來一聲低沉的男性嗓音:“進來。”
陸知燃脊背一僵,壓下門把手往裏推。
室內開着暗燈,光線并不明朗,男人一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細散的碎發落在他硬朗的眉骨,鼻挺薄唇,青墨般的深邃雙眸,面容十分英俊且有氣質,好像天生就該站在頂端的王者,俯視衆生。
他身上穿着黑色襯衫,領口處解開了兩扣,線條流暢的脖頸下隐約顯出鎖骨。
分明是西裝革履的打扮,偏偏身上散發着放蕩不羁的痞氣,尤其是微微上挑着眼尾的樣子。
不得不說,周衍确實是一個英俊帥氣有魅力的男人,不止如此,他還多金。
周衍單手插兜,踱步走到陸知燃面前,微微屈身,近距離與其對視幾秒。
陸知燃小聲吞口水,盡管極力忍耐,可還是忍不住身體發抖,慢慢白了臉。
突然,周衍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指節,不輕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男人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眸光玩味:“你很怕我?”
“周先生...”陸知燃覺得自己要窒息了,左右都躲不了,眼眶發紅,一臉不肯屈服的模樣,“你是大老板,說話一言九鼎,你答應過我,不會逼我的....”
“呵...”周衍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輕笑,視線落在他唇角的位置,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錯了,大老板是從來不講道理的,說過的話聽聽就行了,不能當真。”
說罷,周衍頭部下壓,慢慢貼近陸知燃誘人的唇瓣。
溫熱的氣息直撲而來,鼻尖缭繞着松木香,還帶着點淡淡的煙草味,這是屬于周衍身上獨有的味道。
陸知燃下意識地偏過頭,致使那氣息劃過臉龐,順着下颌飄進耳朵,讓人耳根犯癢。
他白着一張臉,緊張到額角泛起一層薄汗,那雙手緊緊抓住衣擺,骨節泛白。
就沖他臉蛋這個顏色,周衍都沒有興致。
男人驀地哼笑一聲,松了手,退開身子拉開距離,一手插兜瞧他,戲谑道:“真以為我要睡你?”
陸知燃猶如撈水般靠在牆壁,平穩了一下心跳,視線再次接觸到周衍玩味的眼神時,終于反應過來,對方是在故意逗弄他,瞬間難堪的紅了臉。
一通氣出完後,周衍恢複了臨危不亂,理性精明的一面,淡淡掃他一眼,邁開步子走向門口,與他錯身時,一臉酷哥樣道:“跟我來書房。”
陸知燃鎮定一下心神,跟上男人的腳步。
兩人來到二層書房。
周衍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從文件夾裏抽出兩份合同,直接甩給身後的人:“看仔細了,想好以後簽字。”
陸知燃有點懵,臉上的紅暈還沒有完全散去,接過合同後手忙腳亂地翻開,定眼看幾秒,臉上的慌亂瞬間被驚訝和驚喜占據。
居然是維清書畫院的合作協議。
這是陸知燃從十五歲便開始期盼的目标,他盼望有朝一日可以成名,踏入維清書畫院,成為像李維清那樣一位随意落下一筆都能價值千萬的著名畫家。
書畫院人才濟濟,聚集國內外無數名人的勝地,他有幸能與書畫院合作,成為其中的一員,簡直是從天而降的外挂。
合作協議是兩年期限,書畫院已經提前蓋章了。陸知燃不由暗嘆周衍的本事,也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周衍能讓李維清做出破壞原則的決定。
他曾經拿着自己的畫,無數次登門拜訪求見李維清,每次都被不留情面的拒之門外,李維清根本不會把他這種小喽啰放在眼裏,更別提讓他與書畫院合作。
當初偶然認識周衍,陸知燃對這個男人并沒有太多的感覺,第一次見面,他拒絕了周衍提出來的誘人條件。
沒過幾天,他通過雜志和頭條知曉了周衍的真實身份,最重要的一點,這個男人和李維清是十幾年的好朋友。
驟然得知這個消息,陸知燃心潮澎湃,認為這是上天給他抛頭露面的一次好機會,很難得,恐怕沒有第二次。
他在愛情和名利面前猶豫不決,獨自糾結幾天,終歸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翻出那張名片,攥在手裏,打通了周衍的電話。
周衍問他,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從男人的眉眼中察覺到一絲讨厭麻煩的不耐煩,他生怕失去這次機會,所以說謊了。
此刻他緊緊攥住合同,瞅着上面的紅色印章,晃得他眼眶發紅。
兩年的時間,能夠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他可以見到李維清,可以借着書畫院的知名度做身份包裝,至于後續如何,就要他拿作品說話了,他很有自信,對自己的一雙手也充滿信心。
有朝一日,他的畫也會在名人堂拍賣,他可能會成為一位身份顯赫的畫家,而不是一個寂寂無聞的畫手,到那個時候,他和周衍的關系也會自然而然的解除。
他可以回過頭去找自己喜歡的人,向對方解釋,得到對方的原諒,到最後他會愛情名利雙豐收。
但是陸知燃不知道,人生本就不會完全按照個人的意願走下去。
陸知燃平複激動的心情,再次看向周衍的眼神,第一次從眼角眉梢透出一點感激之意:“謝謝周先生。”
周衍面色不改,語調輕松:“我幫你約了李老師,明天在書畫院見面,你今天晚上仔細看合同,簽完以後拿着合同去見人。”
一聽要見李老師,陸知燃嘴角忍不住上翹,激動得說話都不流利了,磕磕巴巴:“謝謝周先生,那之前.....之前我的畫.....李老師看過之後,他有沒有說過什麽?”
不是很流暢的說完這段話,非常忐忑地等待回複。
周衍頓了頓,偏頭朝他的方向看去。與此同時,回憶起李維清當時的表情。
李老師冷着一張臉,評價陸知燃的作品枯燥乏味沒有靈魂,畫風也不夠獨特和細膩,一眼就能看出一大堆毛病,總之很嫌棄。
周衍做事圓滑有分寸,習慣給人留三分薄面,他垂下眼睫,輕飄飄說句:“忘了。”
陸知燃有些失落,抿着唇又問:“明天.....您一起去嗎?”
周衍正在翻開公司的文件,皺着眉,頭也不擡地說:“我沒空,明天出差。”
公司新項目啓動,C市經濟開區的一塊地皮,建造市區最大的商業中心。這是一個月前就訂好的行程,就算是新婚,也改變不了。
陸知燃聞言大喜,或許是太年輕了,社會經驗不足,沒有進行表情管理的意識,他的情緒一五一十都寫在臉上,開心的都要笑出一朵花來了。
還是第一次見他笑的這麽燦爛。
周衍挑了挑眉,把手裏的文件扔在辦公桌上,嘴邊扯出一絲冷笑:“聽說我要走,你這麽高興?”
陸知燃的表情瞬間定格,笑容破裂,反應過來後結結巴巴地解釋:“周先生,你...你誤會了,我沒有。”
周衍哼笑,帶着審視的目光上下掃他兩眼:“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你也該遵守約定,管不住自己的心,最起碼要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像那天在醫院門口的情況我可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指的是他抱住景逸宸不肯松手的模樣。
被人當面戳中心事,陸知燃心虛又難堪,還有點不服氣:“周先生,我難道沒有交朋友的權利嗎?”
周衍眸底是輕蔑和不屑,冷笑:“交朋友當然可以,不過我頭上都要長草了,你說我能坐視不管嗎?”
“......”
陸知燃有種被深深羞辱的感覺,卻沒有底氣反駁。
周衍不再搭理他,一屁股坐到辦公椅,拿起文件,揮手趕蒼蠅似的,“你先出去吧。”
陸知燃還愣在原地,盯着腳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衍猜測他是在想念景逸宸,唇邊冷笑加深,屈指敲了敲桌面。
陸知燃聞聲擡眸,一臉放空的表情。
周衍調侃道:“想留下來陪我?”
陸知燃終于緩神,從剛剛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怕周衍來真的,他吓得臉一白,抱緊合同轉身就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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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