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聞，周衍一直不喜歡這種味道，待一會就有點坐不住了。

他閑來無事，扯着旁邊刷手機的李老師閑聊起來：“李老師，你不是說陸知燃沒天份資質平平，你很讨厭他嗎？這次怎麽肯陪他一起來醫院。”

聞言，李維清收了手機，轉頭與他對視：“我确實說過他資質平平，缺點一大堆，但是我沒有說過讨厭他。”

是沒說，就差刻臉上了。

周衍嘴角噙笑，不與争論。

李維清将手機扔在一旁，坐正了身子，藝術家的派頭十足，語氣淡淡：“不可否認，陸知燃的想法不錯，他水平是差了點，不過抓機會的能力可以，如果真的能獨自完成十米巨作，我這邊會向博物院鼎力推薦，他确實有機會紅。”

“哦，”周衍低低應了一聲，似乎對這方面不太感興趣，“維清，關于陸知燃在書畫院的發展，你看着辦吧。”

李維清聞言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眸，專注男人的側臉，別有深意地問道：“你真的想捧他？”

李維清總覺得，陸知燃看似無害，但往深了探究，絕對是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捧紅一個人，尤其是在這個行當裏，要比捧紅一個娛樂明星要難得多，花費的精力和金錢也是翻了翻，而且結果是沒有保障的，類似于風險投資，可能會大賺，也有可能把本錢都賠進去。

但周衍不是一般人，他最不缺的就是錢，對于周氏來講，花點錢捧一個人真是九牛身上拔一根毛。周衍滿不在乎：“我和他有約定，我會給他提供平臺，至于他能不能成功，看他自己造化了。”

“約定？”李老師抓住重點。

周衍笑着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含糊道：“他是我娶進門的老婆，他能成功我也有面子。”

他和陸知燃之間的關系簡單又複雜，互有所需，他為陸知燃提供平臺，而陸知燃則是配合他演戲。

關于這場交易的婚姻，真實情況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知情，就算李維清是他的好友，現在也不是坦白的時候。

好在李老師不是一個八卦的人，沒有追根刨底的問。

話題告一段落，周衍摸了下褲兜，站起身往外走。

李維清以為他要去找陸知燃，不免嗤了聲：“怎麽，一會兒見不到就不放心，你還怕他長翅膀飛了不成？”

周衍懶得解釋，眉眼浮着笑意，推門往外走。

他只是想找個清淨的地方抽根煙而已。

走出急診大樓，他來到樓外的拐角處，找了個背陰涼的位置，從兜裏摸出煙包，點燃一根咬在嘴裏。

醫院來往人流密集，個個臉色凝重，在這種地方還真是很難看到笑臉。

一根煙結束，手中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他掀起眼皮看來電顯示，有點詫異地挑眉，然後接起來：“有事嗎？”

“哥，上午好。”盡管是親兄妹，周未晞跟他說話還是有點膽顫，不過想到這次通話的目的，小姑娘鼓起勇氣拔高了一點聲調，“你是不是在一零三總區醫院啊？”

周衍疑惑：“你怎麽知道？”

周未晞如實說：“我看到李老師發的朋友圈。”

周衍“嗯”了聲：“打電話有事？”

他這個妹妹，躲他跟躲瘟神似的，很少主動打電話給他。他也是一樣的，周未晞在年齡上跟他相差五歲，再加上他原本就比同齡人成熟，兄妹倆沒有什麽共同話題，他把周未晞當成小屁孩，懶得搭理。

周未晞有點激動，語氣還帶着讨好：“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直接說。”周衍不喜歡繞彎子。

周未晞忙道：“可不可以幫我問問景院長，我投簡歷的事有沒有結果，已經快十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每天過得心驚膽戰。”

“你投簡歷？”周衍眉心一擰。

周未晞重重點頭：“對，上次茶友會，我很幸運碰到景院長，他說要親自看我的簡歷，只可惜到現在也沒有回複。”

這事兒一聽就煩躁，周衍語氣不善：“你自己問。”

讓他找景逸宸為他妹妹說情，以他和景逸宸現在的關系，他還真張不開那嘴。

“哥...”周未晞可憐兮兮，壯膽子撒嬌，“拜托你了，我知道你和景院長是同學，你那麽厲害，一定能說上話的，我只是想知道個結果。”

“同學？”周衍突然記憶空缺了。

周未晞幫他回憶：“我在你初中畢業照上的第一排左邊數第十二位看到了景院長，我是絕對不會認錯人的！”

“......”

經這麽一提醒，周衍還真有點印象。

他和景逸宸好像确實是初中同學，但是有一點很離譜，同班三年，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過。

誰都有中二時期，初中那會兒班級流行搞幫派，周衍組織了十幾人的敢死隊，至于景逸宸是被他劃分到書呆子那一隊，明明是坐在一個教室讀書的同學，卻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

至于後來為什麽沒有發展成高中同學，原因很簡單，景逸宸跳級了。

等畢業以後，他走商，景逸宸從醫，兩家長輩也沒有任何來往，若不是有陸知燃的存在，他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跟景逸宸有交集。

除非有一天他被擡進醫院，需要景逸宸拿手術刀在他身上劃兩道。

原來他們不僅是情敵，還是老同學。

周衍內心小小感嘆了一下，真是奇怪的孽緣。

思緒回歸，他清了清嗓子，覺得這種小事兒還是不想親自開口，便道：“你自己打電話問吧，不成功就換一家，集團旗下有好幾家骨傷科醫院，你随便選一家當院長都行。”

當院長是玩笑話，但是以他妹妹的身份和優異的成績，求個好職位肯定是沒問題。

只可惜周未晞鐵了心，急得說話都帶了點哭腔：“私立醫院怎麽能跟一零三比呢，我就是想要個結果....”

周衍啞然一瞬。

他确實把妹妹當小孩子不願意搭理，但并不代表他鐵石心腸不喜歡妹妹。

都快哭出來了，終究是心軟，他勉強點頭：“好，我問問。”

周未晞一秒活過來：“謝謝哥，你最好了！”

想到自己和景逸宸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他皺眉提醒道：“先說好，我和景逸宸不熟，你要做好被拒絕的心裏準備。”

周衍真想告訴周未晞，妹妹你真是找錯人了，可能本來還有希望，一聽是他周衍的妹妹，搞不好景逸宸直接能把簡歷撕了。

畢竟景逸宸這家夥情商毫無，這一點是鑒定完畢了。

“沒關系！幫我問問就好啦！我相信你哥哥。”周未晞還傻乎乎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沒再多說，周衍挂了電話。

他擡腳原路返回急診樓，路過大廳時，看見了坐在角落裏觀察周圍環境的陸知燃。

對方規規矩矩地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一手支撐下巴，專注眼前人來人往的醫護人員。

不經意間，周衍的目光與其相觸，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迎着他強硬的目光，陸知燃的額頭不自覺出了一層汗，很快避開視線，假裝什麽也沒看見。

若是以往也不至于，但此時在醫院，景逸宸工作的地方，一股淡淡的不安始終缭繞在心頭，就莫名的心虛。

陸知燃不是瞎子，剛才在休息室景逸宸和周衍之間的火.藥味兒十足，李老師聞不到，他可是都嗆到嗓子眼了。

還有景逸宸和周衍之間的對話，他們明明是不認識的，為什麽會有交集，私下裏還會發短信，這是為什麽....

心存疑惑，陸知燃再擡眸時，周衍的身影已經消失。

周衍答應了妹妹，自然是要找到景逸宸問個清楚。他來到急救室門口，找了個空位坐下，對面是一位年輕女士，可能是某位患者的家屬，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得眼睛腫成核桃了。

反觀他，西裝革履，眉宇傲然，不管是神态還是着裝都與這裏格格不入。

他坐了一會兒，對面的女人一直哭，哭得他也心裏不好受，破天荒地從懷裏抽出一包紙，朝人遞了過去：“擦一擦。”

女人擡眸瞅他，也沒心情看帥哥，接過紙嗚嗚道謝：“謝謝你。”

他沒回應，只是點了下頭。

片刻後，急救室的燈滅。

正如周衍之前所料，那位交通意外導致的重傷患者，經過醫生的妙手回春，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從急救病房轉到加護病房。

兩扇門被推開，呼呼啦啦有七八位醫護人員從裏面一擁而出，幾個人合力推着移動急救床往電梯的方向走。

患者家屬沖了過去，随便抓住一個醫生的袖子不停發問。

被她抓着的人是邵磊，正屈身用力推着床，安撫幾句病人家屬，轉頭吩咐旁邊拿藥瓶的小萱抽空去補寫詳細評估之類的流程單子，語速很快，從門口到電梯的短短幾步路共說了三件事。

工作中的倆人是不鬥嘴不八卦，全身心投入到其中。小萱連連點頭，一樣一樣記下來，絕不含糊。

景逸宸是最後一個從急救室裏走出來的人，手術服沒有脫，口罩也還沒來得及摘掉，鼻梁上架着的眼鏡蒙上一層霧氣，應該是熱的原因。

跟在他身邊的是原定主刀夏醫生的助理，戰戰兢兢地試圖解釋急診室今天的突發狀況。

景逸宸步伐利落幹脆，邊走邊摘口罩，面無表情的一張臉看不出是喜是怒，但他的語氣不同往日的寡淡，稍微冷硬了些：“你們科室的主任呢？”

助理冷汗連連，幾乎是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腳步，磕磕巴巴地說：“主任他.....他今天...”

理由一時沒想好，助理想死的心都有了。

景逸宸大步向前走，快到遞電梯口的時候，說句：“你先去做事吧。”

助理如負釋重，抱着單子轉頭就跑。

景逸宸的腦海裏還被剛剛做完手術的患者占據，不太放心，想上去親自看一眼再回辦公室。

他的腳步又快又穩，心裏惦念着病人，眼裏無二。

所以當周衍雙手插兜靠近他，張開嘴剛發出一個音節：“你....”

景逸宸根本沒看清楚是誰，目光放空，沒什麽情緒地道句：“借過。”

然後就真的從男人身邊錯身而過，瞧都沒瞧一眼，徑直走向電梯，按下升降按鈕，白色身影迅速消失在長廊。

全程被忽視的周衍：“......”

走到哪都被人追捧的周大少爺，頭一次被人當做空氣無視，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呼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