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線法

許牧靜靜站在那裏,屏息看着輕掩的屋門。

屋裏的人不是風溯,十有八|九就是她那個師姐了。然而,地上的痕跡顯然又只是獨腿人才能走出來的。許牧昨日看她師姐站立的姿勢,覺得對方似乎不是個缺胳膊少腿的。

她回憶着昨天的處處細節,卻忽而想起,風溯師姐離開的時候,無數綠葉被卷起,使其遮住了她的身形。這麽一想,或許對方真是在掩飾自己的缺憾呢?

她轉而又想到,今天林捕頭明明說紀魔唯一的特征只有她的聲音,若她真是獨腿,怎會出來這個“唯一”?

她思忖片刻,心想着,紀魔和風溯師姐大概是兩個人。

直至現在,屋中一直都沒有什麽動靜。許牧方才進來時聲響不算小,屋內如果有人,必定會聽見。

所以,眼下有兩種可能,一是屋內已經無人,二是屋內人在等着自己自投羅網。

今夜乃是滿月,許牧借着月光觀察木屋四周,同時向前邁了一步。

她回到這裏已近半刻,屋內的人倒是沉穩,一直按兵不動。許牧想了一下——自己若是跑,估計是跑不過人家;可她若是在這裏站着,又有些失面子。

既然如此,她不如主動進屋,就算敵人在屋內暗算了她,至少她也沒給風溯丢人。

咳!她這時候想風溯作甚!

許牧一面嫌棄自己胡思亂想,一面拔出腰間的官刀,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風溯的師父真是個能耐人,教出一個風女俠也就罷了,還教出一個勞什子師姐,真真是危害人間。

她這麽想着,慢慢走到看距門不過五步的地方。腳步剛落,她心中忽然升起危險的預感,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在那一瞬間舉起了官刀,并迅速擋在身前。

下一刻,屋門的縫隙間驟然伸出一根柔韌的白色細線,且直奔許牧面門。她急速擡手斬向細線,那線卻像活物般躲開了刀刃,調轉了方向,從下至上攻至許牧。

裏面的人!終于動手了!

許牧曾聽說,數百年前,有一名內力極為霸道的前輩自創了一套“線法”的武功。前輩修為極高,對內力的掌控也是出神入化,當年以這一套功夫打遍天下。

前輩晚年自覺不可留它入土,便将這門絕世武功傳于當世的俠客。然而,這些人裏,有的人花費數十年都無法入門,剩下的人就算入了門,最後也皆是失敗,甚至有幾個人因此走火入魔。

由此,前輩直到死,都未得傳人,所幸他又留下了一本武林秘籍,死時放在自己身側,盼得一真正傳人。

許牧原以為這只是江湖上神乎其神的傳聞之一,卻不想真的碰上了懂得這等武功之人。

眼前不過是一根細線,卻能把她逼着不斷倒退。

許牧手中的刀法已有些亂了,腳下步子還好,僅僅是慌而不亂。多虧這一式百轉蓮花步,使得她身形飄忽不定,任那細線如何追趕,都追她不上。

因為這步法,表面上看,她戰得似乎不是十分吃力。但實際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區區一根細線,把自己逼的有多狼狽。

許牧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功夫都白學了,現在被一根線耍的團團轉,一招一式上皆處于下風。可同時她也覺得奇怪,這線中所蘊內力,她似是在哪裏感受過。

她心神亂了一瞬,對方來勢更兇。堪堪一招下劈,許牧險險避過直戳自己眼睛的線頭,忽而大喝一聲:“屋中大俠不如出來一戰,躲在屋裏算什麽英雄好漢!”

屋內似是傳來一聲冷笑,那線頭驀地一頓,下一瞬,細線幾乎眨眼間卷住了許牧手中的官刀。

許牧想甩下這纏人的東西,驚然發現,她根本拔不出被線拽住的刀。

這線竟能不怕刀刃的鋒利,看來并非普通絲線。

許牧見刀拔不出,幹脆丢了刀,身形一閃,便要進屋看看是誰躲在了裏面。

說起來,她确實是個怕死的,但既然她逃不了,幹脆死的瞑目些,看清對手是誰,将來做鬼也好報複。

許牧此次動作極快,屋內人許是沒反應過來,竟真讓她這麽進了屋。

月光傾灑進來,順着細線看去,許牧頓時愣住了。

她這番是以肉掌擊碎木門,震得手陣陣發麻,但她已經來不及管這些了,她現在需要弄清楚——桌旁坐的這個人是誰。

此人并非風溯,也非她那位師姐,而是個不曾見過的白發老媪。許牧擊門的手還懸在半空,此時配上這個驚愕的表情,有些好笑。

對方若是年輕人,她此刻便已上前與對方交戰了,可對方是位老人,她說什麽也下不去手。

老人上下打量着她,許牧實在忍不住了,垂下雙臂問道:“婆婆您是誰?”

老婆婆慢吞吞地收回細線,全然沒有剛才電閃雷鳴般的氣勢。将線收回時,她還順便帶回了許牧的官刀。

她動作實在是慢,好不容易才等她收好了線,許牧正要開口問她,眼前忽然銀光一閃,她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被扔過來的刀。

這婆婆好狠!

許牧被這一下驚得一身冷汗,她反應要是慢一些,自己這張臉算是廢了。

她這邊吓得不輕,那邊,木椅上的老婆婆卻坐的十分安穩,面上隐有笑意,許牧手握官刀,不敢眨眼地看着對方,生怕對方一不留神又給自己來上一下。

難道她最近不只無故惹了個師姐,還惹了個老婆婆嗎?

許牧心中郁結,得罪婆婆也就罷了,她怎麽還得罪了一個武功比自己高的婆婆……多虧自己剛才沒和她動手,不然吃虧的恐怕還是自己。

她一言不發地看着老婆婆,兩人這般對視了許久,老人才舍得開了口:“你便是許牧。”

許牧硬着頭皮說:“我是。”

“轉眼間,你竟也長成大姑娘了。”婆婆面上帶笑,似乎只是個平常人家的慈祥老人,只有許牧知道,剛才這位老人幾次差點要了她的命。

只是,她這話聽起來怎的有些奇怪?莫非她曾見過自己?

許牧小心地問道:“您認得我?”

婆婆反問她:“你不記得我?”

她細細思量了一番,确認自己未見過這樣一號人物後,搖頭道:“婆婆,我似乎并未見過你。”

那婆婆一怔,随後道:“好罷,那你可知老妪為何在這裏?”

字條是風溯留下的,風溯教她回木屋,回到木屋後,她見到的卻是位老媪。許牧想着這其中的關系,目光忽而落在了婆婆的腿上。

婆婆身體看着極為硬朗,面色紅潤。她外着青色罩衫,內着淺藍長袍,腿雖被長袍蓋住,卻能看出她并不是殘疾之人。

許牧眼珠微轉,将屋子看了一周,也未找到劍鞘之類的東西。這就奇了怪了,如此這般,石板路上的痕跡又是怎麽一回事?

怕婆婆等的急了,她忙帶着疑問道:“您可是識得風溯?”

“恩,”婆婆應了聲,“那你是否知道,老妪是她什麽人?”

在許牧的印象中,風溯幼時家人皆死,那婆婆便不可能是她家人。風溯不是個愛結交朋友的人,她犯案太多,朋友若是多了,麻煩也多。更何況,風溯何以要結交這麽一位忘年之交?

這麽一想,答案就顯而易見了,“我猜……您是她的師父。”

“你且說說,你為何這般猜測?”婆婆笑意更濃地問道。

許牧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被她牽了鼻子,卻只能無奈道:“您的內力剛中帶柔,初時氣勢霸道,看似無招實為後招無窮。我與風溯交過手,她給我的感覺與這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內力的運用,你們很像。”

婆婆笑着颔首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我未看錯。”

許牧越發奇怪:“所以,您究竟是誰?讓我來這裏又是做什麽?”

婆婆不答,收起笑容輕咳兩聲,随後将目光放在了許牧身後,道:“出來罷。”

許牧一驚,迅速回頭看去,卻見風溯從暗處走出,眉眼彎彎,眸子裏盡是笑意。

她進屋時将重點放在了婆婆身上,絲毫未注意身後還有個人。

“你們……”她看了看風溯,又看了看婆婆,“你們究竟是要做什麽?!”

風溯知道自己此番做的不對,但師父有話,她不能不聽。見許牧臉頰鼓起,她便伸手戳了戳,編話道:“我們無心害你,只是我師父她……她想看看你武功如何。”

許牧松了一口氣,剛才她那一顆心都是吊在嗓子眼的,現在見了風溯,她轉眼便不怕了。可是風溯這次分明就是騙了自己,想到這,她擡手拍掉了風溯的手,斥道:“你欺我,欺得可舒服?”

說實話,她現在覺得自己甚是委屈。剛才自己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結果現在,風溯告訴她,這不過是她師父的一個主意。虧她剛才還想着不能給風溯丢人,她真傻,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數數有多少銅板。

許牧複又回頭看椅子上的人,俏臉通紅。這老婆婆也真是過分,攢動徒弟騙人不說,還幾次用毒辣的招數吓唬她,萬一自己學藝不精沒躲過去,豈不是真要枉死了?

風溯得罪不了師父,亦不能得罪小捕快,堂堂一代女俠,站在那裏兩難得很。她無奈看向師父,屋內沒有點燈,有些昏暗,可她還是看清了師父臉上愉悅的笑。

師父教導她這麽多年,很少要求她做過什麽,且她知道師父對許牧并無惡意——當年若不是師父,她也不會對小捕快上了心。因為這個,她才同意了配合師父。

可是現在……

風溯看着撅嘴的小捕快,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她這次必定要為師父背這口黑鍋了。

她知師父這番安排自有她的用意,但小牧不知。這麽一來,小捕快定然是要對自己不滿了。

許牧還在鼓着嘴瞪她,風女俠嘆口氣,當着師父的面,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好罷,我是錯了,那你打算如何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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