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馬蹄鈴

“你的朋友很多,可是我覺得你只有一個朋友。”女人的聲音清清冷冷,陳述着一句她認知裏的話。

“為什麽?”男人的聲音溫和,有攝人心魄的溫柔。

“你能夠随随便便交托性命的,唯有一個人而已。”女人沉吟了一下,語氣平平,“天下都知道你的命最貴,因為至今為止沒有人能夠殺得了你。但是我知道你的命只是為了需要的人留着。”

“我的命可以為了任何一個人留着。”男人帶着笑意,“特別是你。”

“……”女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措辭,也有可能因為男人的話而羞赧了起來,最終女人卻嘆了一口氣,“你這又是何必。”

在胡鐵花還沒有開始他準備的一切的時候,他僅僅只是向姬冰雁借了一筆錢,走的時候姬冰雁将胡鐵花送到門前,“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一個能賺錢的地方,”胡鐵花沉靜的說道,“特別是一個能快速生錢的地方。”

姬冰雁點點頭“好。”

胡鐵花看了一眼姬冰雁,知道姬冰雁已經知道他要去哪裏了,并且知道姬冰雁已經懂了他的意思。

胡鐵花這個時候更能明白姬冰雁和楚留香之間的默契,現在連他胡鐵花和姬冰雁也有了,這是不是因禍得福?

胡鐵花轉身上馬,對姬冰雁揮揮手,“再見。”

姬冰雁沒有說話,只是看着胡鐵花騎馬漸漸遠去,轉身進了門裏,并且在從此以後的兩個月裏,都沒有再出來過。

胡鐵花自然是去了楚留香的船上。

楚留香漂亮的三桅杆的船還泊在原來的地方,胡鐵花将馬拴在碼頭上,飛身落在了甲板上,他故意弄了一點聲響出來,想的是船上只要有人,那麽便知道有人來了。

的确有人出來。

是蘇蓉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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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蓉蓉看到是胡鐵花,似乎有些吃驚,但是又似乎有些意料之中,“是你。”

胡鐵花道,“我來找你們,看看你們是不是好的。”

“他是不是……是不是……”蘇蓉蓉聲音顫抖了起來,“你來……是不是……是不是因為……”

胡鐵花盯着她,沒有說話。他不需要回答,像蘇蓉蓉那麽聰明的女人,一瞬間就能明白。

果然,蘇蓉蓉盯着胡鐵花半晌,慢慢的流下淚來,但是卻沒有說什麽,轉身就進了船艙。

胡鐵花跟了進去,見船艙內還是以前的老樣子,只是覺得冷冷清清,他于是問道,“甜兒和□□呢?”

蘇蓉蓉本來已經走到下到下一層的樓梯口,聽到問話,身子一僵,慢慢的答道,“走了。”

胡鐵花一愣,正準備再問什麽,可是蘇蓉蓉已經走下去了,胡鐵花站在船艙中間,看到了放在采光最好的地方的那個躺椅,慢慢的走了過去。

“老臭蟲啊老臭蟲,你有這麽享受的地方,有這麽美的女人,為什麽還是要到處跑呢?”胡鐵花摸着椅背,喃喃自語,“可是無論如何,你死或者沒死,我都要找到你。”

“他不會喜歡的。”

蘇蓉蓉不知什麽時候又走了上來,聽到胡鐵花的話,本來止住了的淚又滑下來。胡鐵花回身看她,她手裏拿了一個木盒走過來,站在胡鐵花的面前。

“這是他在兩個月前給我的,”蘇蓉蓉撫着盒子上的木紋,神色凄然,“說,若是你來了……就給你……說你看了……自然會明白。”

胡鐵花接過盒子,蘇蓉蓉卻還在說。

“甜兒和□□我怎麽也勸不下,也由得她們去了。”蘇蓉蓉盯着胡鐵花手裏的盒子“他回來過一次。給了她們一人一樣東西,卻……什麽也沒有給我……”

胡鐵花看了一眼蘇蓉蓉,曾經溫柔善解人意的少女已經長得很大了,她對楚留香,和楚留香對她,終歸是和別人不同的。

于是胡鐵花嘆了一口氣,道,“他把我留給了你。他知道有這麽一天,所以想到我是誰也不能勸回頭的,所以把你留給我。”

蘇蓉蓉擡眼認真的看了一眼胡鐵花。

蘇蓉蓉忽然從面前這個人的身上看到了依稀的楚留香的影子,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應該是很相像的,只是因為胡鐵花從來不想與人認真的打交道,所以顯得懶散和粗狂。

但是楚留香就是楚留香,胡鐵花就是胡鐵花,他們又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蘇蓉蓉終于放聲大哭,撲在了胡鐵花的身上。

胡鐵花一怔,擡起手來輕輕的抱住了蘇蓉蓉。

“你是不是覺得無趣了?”女人問道。

“神仙眷侶的生活,況且還有美人。”男人笑了,“誰也不會覺得無趣的。”

“可是每天看的都是一樣的景,一樣的人。”

“我可以看蒼松每日的成長,我可以看景色每日的不同。人,每日都是另一種的美,何來無趣厭倦?”

“你是屬于江湖的,不是我一個人。”

“當我覺得能和一個人隐退的時候,我的身心已經不在江湖了,江湖還會有更多的人,前赴後繼的來,他們都是屬于江湖的,少我一個,并不覺得江湖變了。”

胡鐵花晚上就睡在了船上,住的是客房。蘇蓉蓉哭過之後也平靜了許多,像她這樣的女子,能伴在楚留香的身邊,自然心思玲珑剔透,也許她已經決定好好的幫助胡鐵花了,又或者也許她已經決定去找宋甜兒和李□□了,胡鐵花不知道,他想他明天早晨起來一定會知道。

他坐在床榻邊,手裏拿着楚留香留給他的盒子,他想不到裏面是什麽,唯一能想出來的就是,楚留香兩個月前已經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既然必死無疑,還晚裏面跳的,一定是楚留香。

胡鐵花嘴角挂了一點嘲笑,打開了盒子。

打開盒子的一瞬間,他驚呆了。

盒子裏面只有一個瓶子。

白色的瓷瓶,大紅的塞子,胡鐵花拿起來聞了聞,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卻又搖搖頭笑起來,帶着七分無奈三分氣憤,“楚留香啊楚留香,這就是你的意思?未免覺得我胡鐵花太好打發了吧?”

瓶子裏是楚留香的郁金香粉。

胡鐵花竟然想不到楚留香只是要他幫他做一些好事,或者說,給胡鐵花一個紀念而已。

但是胡鐵花轉念又一想,楚留香并不是這樣的人。楚留香可以為了朋友出生入死,但是絕不喜歡朋友為了他而去冒險,那麽楚留香留給他這個瓶子也絕不是讓他繼承他“盜帥”的事業,而是其他的意思。

胡鐵花琢磨着,拿起瓶子細細的摩挲,發現瓶底有幾個刻痕,他拿近一點來看,發現是三個字,三個他不太熟悉的字。

寶香齋!

他似乎想起楚留香之前遇上最怪異的那個愛情故事。

“借屍還魂”。

裏面隐約有寶香齋的名字,胡鐵花又一想,去寶香齋能做什麽?只不過是一些賣胭脂水粉的地方。他胡鐵花去了能做什麽?

他眼前忽然一亮。

陸無香!

楚留香叫留香,他鼻子不行,但是卻希望人家能夠聞到他的郁金香味道。那麽陸無香名叫無香,卻是喜愛香味,憑香識人。

寶香齋的老板陸無香能夠憑香識人,這是他的本領。

傳說即使兩個人用他店裏的同一種香粉,他也能夠分辨出兩個人來,因為他認定每一個人身上都會有一股自己的香味,即使使用香粉,每個人的原來的味道都不會改變。

故去的“神鷹”有着過耳不忘的能力,那麽陸無香就是過鼻不忘了。

可是楚留香是叫他去找陸無香嗎?

難道楚留香的意思是他一定不會死,讓他去找他嗎?

還是說陸無香能為他找到那個兇手?

或者是真的如傳說中說的,楚留香是林還玉殺死的?其實寶香齋指的是一個女人?

胡鐵花只怕活到現在都沒有這麽複雜的想過一個問題,更別說這個問題是楚留香留下來的。

胡鐵花打了一個哈欠,覺得自己有必要睡一覺,明日去一趟京城。

第二天胡鐵花起來,在船上找了一圈,卻沒有找到人。

蘇蓉蓉走了。

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的走了。

胡鐵花學着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卻想不通蘇蓉蓉會去哪裏,胡鐵花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他不會想知道蘇蓉蓉去了哪裏。

現在不想,以後更不想。

後來事實證明胡鐵花的感覺是對的,用楚留香的話來說,簡直對得可怕。

胡鐵花一個人騎馬去了京城。

他懷裏還揣着姬冰雁給他的一些銀票,但是他卻不想買酒或者幹其他什麽事把它花光,因為胡鐵花有了一個計劃,他需要這些銀票。

胡鐵花在城門前下馬的時候他詫異的想到了一件事。

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

而今天,正好是距離傳出楚留香死訊之後整整一個月。

二月份的溫度并沒有比一月份暖和多少,但是京城洋溢着一股即将要過年的熱鬧氣息,胡鐵花一人一馬慢慢走進城的時候,顯得十分的局外。

大家臉上都是笑意洋洋的,除了胡鐵花。

大家身上都是幹淨明亮的顏色,除了胡鐵花。

胡鐵花臉色冰冷,穿着一身黑的棉襖,簡直不像過年的,像是殺人的。

陸無香遠遠就看到了胡鐵花走過來,他正在寶香齋的門前送走一位小姐,轉過頭就看到了胡鐵花。

陸無香先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随即他認出來了胡鐵花。于是他站在門口等着胡鐵花走過來,并招來店裏一個小厮,低聲囑咐了幾句,小厮轉身進去了。

于是陸無香沖着胡鐵花笑了笑,“胡大俠,可是來喝酒的?”

胡鐵花其實也早就看到陸無香了。

陸無香一身青衫,身形颀長纖瘦,氣質很清朗,面容卻平平,仿佛轉眼就忘。

胡鐵花看到他的時候陸無香笑意盈盈的正在引一位顧客進門,神色不卑不吭,笑容也是恰到好處的溫柔,令他平淡的面容莫名就多了幾分吸引力。

所以胡鐵花一下就知道,他就是陸無香。

“陸老板知道我要來?”

這時候陸無香和胡鐵花已經坐到了寶香齋的二樓,陸無香給胡鐵花面前擺了一壇上好的竹葉青,胡鐵花看陸無香倒酒的時候,問道。

陸無香一笑,神色卻有些可惜“香帥曾經囑托過我,說胡鐵花胡大俠會來找我。時機,到時候我就知道了。”

胡鐵花默然,時機自然是楚留香死後。

要不然打死他也不會來這種地方。

“他還說了什麽?”

“他讓我給胡大俠準備一個瓶子,”陸無香道,“裏面是……”

“郁金香粉?”胡鐵花忍不住驚呼。

“并不是,”陸無香搖搖頭,“裏面是救命用的東西。”

胡鐵花驚訝,“我竟不知道你這裏除了賣香粉,還賣金瘡藥。”

陸無香又搖搖頭,古怪的笑了起來“到時候胡大俠看了就知道了。香帥說,胡大俠必須要到了危急關頭才能用。而且……”

胡鐵花見陸無香頓住了,急忙問道,“而且什麽?”

“香帥說,‘等你見到胡鐵花的時候,他肯定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酒了,所以麻煩你為他準備一壇竹葉青,再準備一身衣服,我想他肯定願意在你那裏住一晚再走的。’”陸無香把楚留香的語氣學了九成九,說完了之後他看着胡鐵花,笑了。

胡鐵花愣住了。心道,這老臭蟲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既然讓我來這裏,卻只是為了拿一瓶藥,在一個胭脂鋪拿一瓶藥本來就很奇怪,還要讓他在胭脂鋪住一晚。胡鐵花伸手摸了摸鼻子,也笑了起來“那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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