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糾葛
鬼十八的生意很好,好到令他每日都開口笑着。
慕容家的藥材市場被鬼十八一點點侵占的時候,仿佛這個江南世家,天下名門的氣數已走到了盡頭一般。
所有的商家似乎都在搶慕容家的生意,然而搶生意的同時卻又義正言辭的說着崇拜慕容家的鬼話。
用胡鐵花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好像所有的牛皮都被吹上了天,但是牛還在地上看着自己皮一樣。”
楚留香問道,“為什麽牛還看着?”
胡鐵花就道,“沒臉沒皮,也只有自欺欺人。”
此時此刻楚留香被胡鐵花禁足在酒窖,出門時辰必得有胡鐵花陪着,他身上的“青玉”雖只剩下了點滴,但是胡鐵花仍舊不放心。
不放心“青玉”的毒性-----天下聞名的□□,即使有了準備,但是仍舊會使人虛弱。胡鐵花不相信楚留香的什麽“酒鬼啊,我已經好了。”“老胡啊,你可以做你的事,我不會插手”之類之類的鬼話。
雖然他也願意相信楚留香是要好了。
因為鐵中棠和水靈光并沒有随着楚留香而來,說明他們一是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氣秉性,二是毒性已不足為患。
胡鐵花就是胡鐵花,若是說天底下還有人能夠将楚留香管住,那麽這個人即使不是楚留香的父母,也一定是胡鐵花。
慕容家的衰敗也正像胡鐵花所說,順着“時勢”而亡。似乎每一個慕容家的産業都在衰敗,也似乎每一個慕容家的人都在焦頭爛額。
當然最焦頭爛額的還是慕容青城。
可是此時此刻多了一個林還恩。
林還恩雖然已經生了重病不能再劇烈的運動,或者情緒波動,然而他腦袋還在的,他的思維還很清楚,甚至他的直覺比以前更加靈敏。
林還恩對慕容青城說,“這一切一定都是胡鐵花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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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青城卻說,“他一個人,肯定不行。”
林還恩就笑了,“哥哥啊,你忘記了天一尺啊?”
慕容青城不語。
慕容青城知道天一樓,也知道天一尺,可是天一尺除了他自己來找胡鐵花,胡鐵花一般是找不到他的,這也直接導致了慕容家亦找不到他。
天一尺和慕容青城的糾葛自慕容青城的培養死士那年開始。
天一尺是一柄慕容家最好的劍,鋒刃上是最冽的寒光,一擊必殺,慕容青城從前一直都很滿意天一尺。
天一尺是自己從小培養到大的,少年的容貌下保持着一顆年老的心。或者說,用慕容青城自己的話來說,天一尺簡直沒有心。
從天一尺四歲那年起,他就開始拿劍,當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天一尺能做到,和你微笑的下一秒伸手拔劍一擊刺穿你的心髒。
他的刺殺只為刺殺而生。
若說一點紅的殺人是藝術,那麽天一尺的殺人就是生存。
胡鐵花記得楚留香曾經遇到過兩個東瀛的忍者,他們稱“輕功”為“逃跑術”,然而他們的居合術在楚留香看來,就仿佛一擊而洩的劍,從拔劍的一剎那便已經輸了。
可是天一尺不一樣。
楚留香告訴胡鐵花,若說曾經的無花是他一生最大的敵人,也許是因為他沒有碰到天一尺。
楚留香道,“我在來找你的路上碰到過天一尺,他讓我好生修養,也讓我提醒你別忘了把慕容青城交給他。”
胡鐵花此刻和楚留香坐在庭院中,一旁坐着姬冰雁和一點紅,聞言一點紅便問,“我不能明白,為什麽一定要慕容青城活着?”
胡鐵花道,“也許是因為天一尺心懷怨怼,當年他被趕出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只是說某一日慕容青城大怒,就将他趕了出來。”
門外一個聲音道,“那是因為他見不得人的心思,然而慕容青城又沒有辦法舍棄他。”
幾人回頭,見是許久不見的金太夫人和張三走了進來。金太夫人面色帶着風塵,但是仿佛沒有什麽能夠磨平她經歷世事帶來的一股子豪氣,甚至連金靈芝的死亡也不能。
這麽說并非金太夫人不喜愛金靈芝,反而她喜歡得很,她覺得金靈芝就好像從前的自己一樣,嚣張跋扈,卻情根深種。
但是金太夫人年紀太大了,見過的事情太多了,若是每一個她所喜愛的人她都要十分憔悴傷心,想必她也活不到這個年紀了。
她只是收拾好一切負面的情緒,将回憶收在酒醉的夢境裏。
金太夫人走進來,坐在幾人中間,笑道,“怎麽,還見不得我這個老婆子?”
楚留香微笑,“非也,金老夫人這麽說就折煞我們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天一尺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
金太夫人半老徐娘的面上忽然現出了一種似苦似悲似喜似欣慰的表情,胡鐵花和一點紅均是一愣。
這個同樣的表情出現在過他們第一次見的天一尺臉上。
那是他們第一次問有關于天一尺和慕容青城的關系。
然而金太夫人卻往楚留香和胡鐵花臉上看去,微微遲疑,便又道,“那是因為,天一尺喜歡慕容青城。”
在場的除了張三都愣住了。
金太夫人柔和又舒緩的聲音,緩緩展開一個少年紅塵愛恨故事的一角。
天一尺發覺自己的愛意是在十二歲,在某個夜晚想到慕容青城情不自禁的自洩開始。
他隐忍了十年,直到自己二十二歲,才有勇氣對着慕容青城提出這一荒唐過分的要求。
天一尺甚至以為慕容青城會看在自己這麽多年的“刀劍”上,還留着自己。
然而那是誰,那是慕容青城。
慕容青城聞言先是沉默,天一尺跪在堂下,微微擡眼可以看見慕容青城精致的衣擺下的鞋面,然而他看着這雙腳站起來,靠近自己。
他以為會有一雙手伴着所愛之人最溫柔的聲音扶他起來。
可是天一尺此生第一次錯誤犯得十分離譜。
為什麽說第一次。
因為天一尺一生只犯過兩次錯誤,卻都錯的離譜。
慕容青城走到他的面前,擡腳狠狠的将他從跪地的姿勢踹成了斜躺在地上。
天一尺日思夜想的,睡夢裏交合,現實裏一人床榻上意淫的,慕容青城俊朗的面容正看着他,眼裏滿是嫌惡和可憐。
可是天一尺此時竟然還在想的是,慕容青城終于有這麽一次,一心一意的,眼裏只有他一個人了。
那個好看的薄唇上下一合,吐出令天一尺渾身冰涼的語句。
慕容青城說,“你不僅又臭又髒,還妄圖喜歡我?渾身血污的人,為什麽令你覺得可以躺上我的床榻?還是說,你仗着自己是我最利的那柄利劍而覺得我可以讓你留下來?”
天一尺渾身冒出冷汗。
慕容青城靠近天一尺,溫熱氣息吐在天一尺耳畔。然而以往這一張在他夢裏呢喃出最美情話的薄唇,此刻卻毫不留情的,毫不在意的,撇棄了他十年的隐忍不發。
慕容青城道,“阿一,我希望你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遠遠的滾出慕容府,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在我視線裏出現。我念在你這麽多年的情分上,饒你不死。”
金太夫人說完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她端起茶杯,和楚留香恰好擡起的眼睛對視。
兩個人嘴角挂起不同意味的笑意。
胡鐵花沉默的喝茶。
一點紅忽然想起了遠在天邊的曲無容和他的孩子。
只有姬冰雁聲音又沉又冷的響起來,“想必金老夫人并不是來這裏,為我們講慕容家的秘史的吧?”
金太夫人嘴角竟然挑了起來,“是的,我并不是因為這個。但是我相信你們肯定需要知道這個故事。所以将它作為開場并沒有什麽浪費。”
楚留香颔首道,“那麽,不知道金老夫人還有什麽消息?”
金太夫人眼波往在場的人臉上流轉過,停在楚留香的臉上的時候仿佛帶着一絲絲的欣慰,她道,“可能你們還不知道,慕容青城已經死了。”
胡鐵花首先不信,“怎麽可能?!如果他死了,為什麽天一尺還沒有來找我拼命?”
楚留香道,“正是因為他沒有來找你,才顯得這條消息的真實可信。”
胡鐵花道,“為什麽?”
楚留香道,“小胡,你想,如果你是一個和別人聯手只是為了将最愛的人帶來你身邊的人,那麽會不會時時刻刻都注意着你最愛的人和別人的動靜?你會不會,讓別人傷害你的愛人?或者,你會不會讓你的愛人和你合作的人正面交鋒?”
胡鐵花有些不明白,“我當然不會!可是這個慕容青城死有什麽關系?!”
楚留香道,“天一尺多久沒有來找你了?”
胡鐵花道,“自從上次幫我聯系了鬼十八和呼延木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楚留香道,“我相信天一尺一定已經帶着慕容青城一起回了蜀中。”頓了頓,“我更相信,慕容青城一定是在天一尺面前自殺的。”
胡鐵花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是的。天一尺一定找過慕容青城了。可是慕容青城這樣的人,我相信他并非不喜歡天一尺,只是可能礙于身份和地位,明知道留在身邊是一個牽挂,所以不如快刀斬亂。他趕走天一尺,一定是為了天一尺好。我相信,那個時候他也不好過。”
胡鐵花道,“所以,天一尺找到慕容青城,一定會坦白這一切,坦白這一切之後,天一尺一定想帶慕容青城走,但是慕容家不是慕容青城說丢就能丢,況且現在的慕容家不能再多出一條醜聞。于是慕容青城只好自殺,一方面是成全了慕容家在他身上留下的面子,一方面是成全了天一尺的愛意。”
楚留香微微笑起來,道,“所以這也是一個在一起。酒鬼,你說對不對?”
胡鐵花道,“簡直對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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