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四年到天子腳下
第34章 四年 到天子腳下
“恭喜恭喜, 母子平安。”
産婆出來報喜,許敬業哈哈大笑:“好,好啊, 好……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方才裏面安靜,他還真害怕會出事。
見舅舅只顧大笑, 陳茵茵連忙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小聲道:“舅舅, 賞錢。”
“對對對, 賞錢, 賞錢。”
許敬業手忙腳亂, 匆忙打賞。
掙紮了大半宿,才生下孩子。許長安頓覺精疲力盡, 提着的那口氣總算是松懈下來,整個人困倦得厲害,眼皮子似乎有千鈞重, 睜都睜不開。
産婆将孩子抱到她面前,輕聲道:“許大夫, 要不要看一看?”
——産婦這身份比較特殊, 喊小姐不恰當, 喊夫人也不合适。不過對于“許大夫”這個稱呼, 許長安還是滿意的。
許長安強撐着瞥了一眼, 見嬰兒小小一團, 雙眼緊閉, 整張臉又紅又皺。她也看不出什麽,只是在看見他的那一瞬間,心裏油然生出滿足和一些慈愛來。
這是她的孩子啊。
說起來, 四月二十八,對她而言,還真是個特殊日子。去年這個時候,她被發現了女子身份。今年這個時候,她生下孩子,做了母親。
回首這一年,百感交集。
許敬業不但給了産婆賞錢,還打賞了家中所有下人。
待許長安睡醒後,他才去了産房。
這是他第一次去産婦的房間,雖然已散過味兒,仍能聞到殘留的血腥氣。
許敬業臉上的笑意稍微收斂了一些。
宋媽媽将剛出生的嬰兒抱給他看。
許敬業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麽下手。
——他并沒有抱過這麽小的孩子,長安出生後,他和她母親不睦,又因為崔氏的事情,他那時心中有氣,更是有意避開她們母女。
現在将一個小小的嬰孩交給他,他手足無措。
“老爺,不是這麽抱的,手得托着腦袋。”宋媽媽在一旁示範指點。
“這我難道會不知道?”許敬業臉頰一燙,下意識矢口否認。他并沒有留意到,自己身體有點僵硬,“嗯,今天是四月二十八,藥王誕。這個孩子生在好時候啊,居然跟藥王同一天生的。一看就是學醫認藥的好苗子。我許家後繼有人了啊。這樣吧,既然是我許家的孩子,不如就叫承嗣怎麽樣?”
許長安:“……”
她心內一陣無力,定了定神,輕聲說道:“爹,承嗣算什麽名字?說出去人家只怕要說咱們家盼子嗣盼瘋了。”
“那……我記得七叔公說,你們下一輩,按宗族裏輩分來說,是文字輩,第一個孩子,不如就叫文元怎麽樣?就叫許文元。”許敬業沉吟。
許長安心想,第一個孩子?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她這輩子也沒打算再招贅,這一個孩子就夠了。
一旁的陳茵茵、宋媽媽等人齊齊誇贊:“文元這名字好,叫着響亮。”
至少比承嗣聽起來好聽多了。
許長安失笑,心想,文元不就是黨參麽?不過也還行?反正許家制藥為生,黨參也是好藥材。
于是,她點一點頭:“那就聽爹的,許文元。”
“文元,文元……”許敬業抱着孫子,連續叫了幾次名字,越叫越覺得順口。
宋媽媽幫孩子換尿布時,他也在一旁看着。無意間瞥見孩子手臂內側,他“咦”了一聲,驚喜地道:“我手臂這兒,也有個胎記呢。這莫不是随了我嗎?”
有那麽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別人說的血脈相連的感覺。
多麽神奇,他的孫子,居然在跟他身體相似的位置,有個相似的印記。
他認真盯着孫子看,好奇而熱切,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許長安此刻倦極,強撐着說:“可能是随我,我也有。”
“你居然也有嗎?我都不知道。”許敬業脫口而出。然而話一出口,他心裏忽然湧上一些複雜難言的情緒,整個人也安靜下來。
女兒從小女扮男裝,固然是她們母女聯手欺騙。可他那個時候,但凡稍微上心一點,都不會被她們瞞得死死的。哪怕他幫忙換一次尿布、或者是抱過一次呢?
可惜他那時,因為納妾之事不成,故意疏遠冷淡高氏,連續數月不曾踏足後院……
這一年來,他一直怪妻子,怪女兒,到這會兒,突然覺得好像自己也不是一點錯都沒有……
許敬業想說點什麽,可女兒已重新又睡了過去。
孩子生下後,就是漫長的休養期了。許長安自小學醫制藥,知道産後調養的重要性。她顧惜身體,也不會大意。
文元滿月之際,許敬業請朋友來家裏喝滿月酒,正式宣布這是他的孫子,是許家未來的當家人。
他仍堅持先前那套說辭,正常成親,只是婚期短,婚後和離而已。反正別人也拿不出證據,說他在說假話。
湘城裏,每天大大小小新鮮事不少,時間久了,人們自然有新的事情要議論,當然不會一直盯着許家不放。
比如,吳記綢緞莊的少東家吳富貴,娶了一個屠戶家的姑娘做媳婦兒,每天雞飛狗跳。
據說還有人親眼見過吳富貴在前面跑,他媳婦兒在後面追……
這些傳言,許長安也略有耳聞。出了月子,調整了身體後,她就開始繼續忙碌金藥堂的事情了。
金藥堂這幾年發展的不錯,許長安有心擴大規模,再開幾個鋪子,同時多制一些成藥,儲存方便、攜帶方便、病時服用也方便。
甚至這年冬天,她還請了一位姓嚴的制藥師傅。
這位嚴師傅之前在禦藥局制藥,如今年紀大了返回家中。他一生未娶,沒有子女,家中五服以內近親全無。僅有一些稍遠的同宗,也都是盯着他手上攢的那些銀錢。
許長安瞅準機會,數次上門,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許之以利,終于請動了這位脾氣古怪的老制藥師。
“我這偌大年紀,也幹不動了,不會幫你幹活。我頂多也就口頭指點一下。”
許長安十分聽話恭謹的模樣:“嚴老說的是,能得你幾句指點,我們也受益不盡了。”
“你倒是比你爹會說話。”
許長安只是輕笑。
父親不想多事,覺得只要不敗了祖上的家業就不錯了。而許長安到底還是有些野心的。她希望金藥堂能做大做好,也能做出更好的藥,幫更多的人。
有了嚴老先生的幫助,金藥堂制藥确實又提升了一個臺階。
時間過得匆忙,不知不覺兩三年的光景,就這麽過去了。
成人或許還不覺得如何,可看着孩子從剛出生的嬰兒長成三尺童子,有時候會下意識感嘆:啊,原來都過了這麽久了啊。
“哎呀,我快要氣死了……”明明已是深秋,吳富貴仍搖着折扇,“那只母老虎,我只要一句話說的不對,她就想揍我啊,簡直是反了天了!夫綱不振,夫綱不振啊!”
許長安正在低頭整理給文元編纂的藥材歌訣,聞言擡頭向他身後看了一眼,慢悠悠道:“我覺得,你這句話說的就不對。”
“難道我不是夫綱不振?”吳富貴話沒說完,耳朵就被揪住。他嗷的一聲慘叫,從這熟悉的力度,熟悉的疼痛,就知道是誰了。回頭一看,果然是那“母老虎”。
“誰是母老虎?你說誰是母老虎?”張嬌擰着丈夫的耳朵,丢下一句,“許大夫,人我帶走了,改天再向你賠不是。”
許長安做一個“請”的手勢:“你請便。”
看他們夫妻離去,她輕笑着搖一搖頭。
果然人都是會變的。前幾年,吳富貴口口聲聲說立志要娶一個又嬌又軟的姑娘做妻子,這位張嬌姑娘,名字中雖帶一個“嬌”字,但性格可跟嬌軟相差甚遠。
不過,只要吳富貴喜歡就行。他還在妻子張嬌的“威逼”下,學着接手家裏的生意,替母親分擔。
不止是吳富貴,連許長安自己都多少有些變化。可能是做了母親的緣故,盡管還有野心,但性子比起前兩年,可以說軟了不少。
比如這學醫認藥,她小時候刻苦鑽研。而如今教文元的時候,她想方設法将其編纂成歌訣,希望他學的時候,能容易一些,也能更感興趣一些。
張大夫走過來瞧了一眼,本來以為是徒弟小打小鬧,這會兒看了,發現這顯然是精心編纂的。
“不錯啊,朗朗上口,适合小孩兒學。不對,不止是小孩,拿來作為認藥的入門讀物,再合适不過了。”
許長安心念微動:“師傅,那你覺得,刊印成冊如何?”
張大夫點了點頭:“這主意不錯,我看可行。”
“那我就再好好修改潤色一下。”
正說着話,居然有官差進了衙門:“許大夫在不在?”
許長安擡頭詢問:“在的,官爺有什麽事?”
“許大夫,朱大人請你去衙門一趟呢。”
許長安微訝:“衙門?”
朱大人先前确實也曾請過她數次,但都是家中女眷有病,請她去後宅。去衙門,還是頭一遭。
許長安不由地心下惴惴,也不知出了何事。
官差見狀笑着安慰:“許大夫放心,不是壞事,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
朱大人一見到她,就問:“是這樣,許大夫聽說過禦藥供奉嗎?”
許長安眼睛一亮,禦藥供奉?
她當然有所耳聞。
宮中有禦藥房,禦藥房确實也制藥,但更多的藥都是由各大藥鋪提供他們制的最好的藥。
為禦藥房提供藥,就是所謂的“禦藥供奉”。
禦藥供奉,利潤高,名氣大。一旦跟“禦”字沾邊,身價立漲。再者但凡開藥鋪的人家,誰家不想某一味藥,能獲得朝廷認可呢?
“上邊傳了消息,想要金藥堂進京參與禦藥供奉。”
短暫的激動過後,許長安恢複了冷靜。她搖一搖頭:“我聽說禦藥供奉大多在京中。金藥堂制的藥,在湘城還算不錯。到天子腳下,只怕還不夠看。”
“許大夫不必妄自菲薄。你難道忘了前不久的時疫?”朱大人笑了,“本官記得,五年前,湘城就發生過一次。是你們金藥堂免費給窮苦百姓提供草藥。因此,第二年的藥王誕,本官極力主張讓令尊點第一炷香……”
這些往事,許長安自然記得,她身份被發現,也是在那藥王誕上。明明才過去四五年,可回想起來,就像是過了很久一樣。
“今年這次,又是你們金藥堂提供的藥,及時遏制,甚至都沒傳染開來。前不久本官上報朝廷,這不,朝廷的嘉獎不就來了嗎?許大夫,機會難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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