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多穩重啊

是的,就是相親。

六十歲的柳寧教授,對付自己的女兒非常有一手,她說:“你是學物理的,應該知道問題的關鍵在于,一定要算出那個X,而不是關注怎麽算出來的。對嗎?”

“嗯。”

“所以,如何認識的重要嗎?關鍵是認識。”

“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

“……”冷螢吃虧就吃虧在完全沒有涉及過情感問題,雖然直覺告訴她這是兩回事,但又實在找不到任何理論跟實踐支持。

“對方是個特別優秀的小夥子,大你三歲,也在申城工作。以後你調過去,接觸起來也方便。”柳寧語氣極其柔和,那雙鷹眼裏也堆滿了笑意。

冷螢擰眉,極不情願,裹着毯子在小院兒裏走來走去。這是在思考對策。想找到柳教授的邏輯漏洞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接觸一下,做個朋友。”柳寧跟着站了起來,收好兩個棉墊子,看了剛剛升起的太陽,心情不錯,輕聲提議道:“今天早上喝粥?”

“我不喝。”說了要吃肉的。

柳寧來到她跟前,推着人往屋內走,笑:“行了臭丫頭,收拾一下,媽媽帶你下山。”

冷螢走了兩步頓住腳,狐疑地看向母親大人:“下山的條件是答應相親嗎?”

“不是。”

“真的?”腳步開始挪動。

柳寧瞪她一眼,率先走進屋內。

母女倆的短暫修行就此結束,兩人收拾好鋪蓋卷就開車往人間去也。

車上,柳教授第一萬次叮囑冷螢:“你抓緊時間學個車,基本的生活技能都要學會,知道嗎?”

冷螢敷衍地“嗯”了一聲,正埋着頭對着重新回歸的手機,來回撥弄。

“幹什麽呢?”

“跟我爸說一聲咱們回家了。”

柳寧點頭,瞥了一眼閨女,改變策略,“上個月你王叔叔體檢,查出癌症了。”

“啊?”

“早期,全家人吓得夠嗆。你爸爸嘴上沒說,自己也悄悄篩查了一下。都是同齡人,又是老朋友,難免開始懷疑自己也出點兒毛病。爸爸媽媽是真老了,陪不了你一輩子。”柳寧這話雖然是說給女兒聽的,但句句真心。歲月不饒人,這丫頭生得晚,又被寵着長大,不找個靠譜的對象給她,實在不知道她能把日子過成什麽樣。

冷螢不喜歡聽這種話,小聲嘟囔了一句:“老什麽老啊?” 整個人被拉進爸媽沒了的想象當中,回家的喜悅消失得一幹二淨。

柳寧瞅她,語氣有點無奈:“你爸爸過兩年就七十歲了。他最疼你,也最擔心你。我們兩個人都覺得不錯的對象,你至少看上一眼,給個面子。好不好?”

冷螢靠在椅背上低着個腦袋,盯着手機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柳寧猜這是在做思想鬥争呢,于是耐心等着。

果然沒半分鐘,就聽這丫頭用一種暴躁中帶着不少委屈的語氣,不耐煩地低喊道:“好了好了,我答應你還不行嗎!”

柳寧欣慰地笑了,空出一只手想拍拍小腦袋。

冷螢眼尖地閃躲過去,不滿道:“我還沒說完呢!”

柳寧:“好,你說。”

冷螢:“我只保證見一面啊,見了不喜歡的話,你可不能說我。”

“放心,媽媽很開明的。”

“……”冷螢抿了下嘴,提要求:“他叫什麽,幹什麽的,長什麽樣?見面之前總得讓我了解一下吧。要是連照片都看不下去,那見面就免了。省得到時候尴尬。”

柳寧點點頭,拿出早準備好的說辭:“那孩子是媽媽以前學生的兒子,知根知底的。自己開公司,長得很端正。”

冷螢皺眉:“27歲自己開公司?富二代啊?有錢人很麻煩的。有照片嗎?”

“不要沒見到人之前就過于主觀。”

冷螢不滿:“相親還不能憑自己喜好嗎?”

“偷換概念。”

冷螢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哪有”,還要再問些細節,手機消息提示音響了起來。

一看是爸爸的回複,她暫時放下相親對象,開始專注修補父女關系。爸爸我錯了,爸爸我改,爸爸想吃點什麽嗎,爸爸這幾天好嗎。一通問候下來,冷老同志連裝生氣都裝不出來了。

父女倆一路聊着微信,天南海北、上天入地,什麽都聊。一會兒呵呵大笑,一會兒又因為觀點不同吵架。柳寧一路聽着,是既搖頭又想笑。心裏更加确信就是得給這丫頭找個穩重點的。

……

穩重的男人,此刻正在申城。

中式庭院方方正正,中間一顆銀杏樹正度過着她最美麗的時光。樹下石桌旁,面對面坐着兩個人。一老一少,都是一身黑衣。

老人白發蒼蒼,瘦到幾乎脫相,面無表情地手持着一顆白色棋子,正要落下。

坐在對面的青年,視線定在棋盤上,同樣不動聲色。他容貌俊朗,坐着也看得出身姿挺拔,就是眉眼間冷冷淡淡的,看上去有點嚴肅。

老人輕輕落子,看了眼青年,虛弱地說:“那姑娘的情況,我了解過了,人是非常優秀的。”

“是。”

“你沒有抵觸情緒,爺爺很欣慰。”

青年點了下頭,沒有言語。

老人觀察着他的神色,似乎也沒看出來什麽,瞅了會兒,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了一句:“一眨眼你都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了。”

青年垂下眼,順手落下一子。

老人收回視線琢磨着棋局,低聲問:“知道我為什麽選那姑娘麽?”

“嗯。”

“說來聽聽?”

十一月中旬的申城傍晚,不冷不熱,微風一吹,銀杏樹葉零星飄落,平添幾分意境。

辜沉抄起一顆黑色棋子捏在指間,語氣很是平淡地給出答案:“聰明能幹,家世清白。”

辜元良看了他一眼,心裏明白這小子不想說透。在棋盤上落子之後,看向西邊快要消失的落日,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權錢是過眼雲煙,真本事才是硬道理。你能明白這個,爺爺是真的不用替老辜家的将來擔心了。”

辜沉默默聽着,似乎并沒有因為老人的話有什麽特殊反應,視線始終落在棋盤上。

辜元良像是也習慣了這份沉默,緩緩地收回目光,轉向自己的孫子,說了幾句私話:“論外表,确實是關家那個姑娘和你更配。你們也算知根知底。你父親選他們家,不全是算計。”

辜沉依舊安靜地聽着,看不出任何情緒。

辜元良看着他,突然長嘆了口氣,略顯沉重地說:“不過我這兒子啊,終究還是太重利了些。盛極必衰,不替他收着些,必定大禍臨頭。就是,多少有些委屈你了。”

辜沉落子的手一頓,擡眼,應了句:“不至于。”

他嗓音低,明明情緒沒什麽起伏,聽起來卻頗為嚴肅認真。

辜元良不言語,半晌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欣慰。

辜沉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他收回視線看向棋盤,夾在指間的黑子輕輕一下,利落地結束棋局。

老爺子連忙定睛一看,眉頭迅速皺起。

辜沉微微颔首,很是平靜。

“啧。”爺爺臉色不太好看,顯然對輸棋很不滿。

做孫子的,則一點也沒有要安慰敗者的意思,低頭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

“我得回公司。”他說。

老爺子一愣,“不留下吃晚飯了?”

“沒時間。”

老人點了下頭,“那行吧,路上注意安全。”說罷,還要起身送行。

“您留步。”辜沉伸手制止,對旁邊的警衛員示意了一下之後,邁步離開。

這會兒的夕陽還剩個小角,光輝照在他身上,繪出一副完美的背影畫。

畫中人肩寬背闊,身形修長,步子邁得極大,很有力量感。只是他沒兩下就出了院門,瞬間破壞掉這意境十足的畫中景,莫名留下一抹淡淡的孤寂飄蕩在空氣中。

辜元良站在銀杏樹下目送孫子離開,人走出去很久了,老人家還站在那裏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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