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也熱吧
燕城今年供暖早,單位附近這家書吧的暖氣,更是大到能把人烤化。
冷螢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手揪着打底毛衣的衣領扇風,一手劃着冰可樂上的水霧解悶。微信消息音“嘟嘟”亂響,她假裝沒聽見。不看也知道是老母親的諄諄教誨。
斯文點,不要小孩子氣。
婉轉一些,說話不要那麽直接。
多微笑,不許皺眉。
好好聊天,多認識認識一下。
……
從定下日期那天起,柳女士就開始了不厭其煩的唠叨。
多大個事兒啊,至于說一個禮拜。
冷螢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差15分鐘十點。心想這人要是遲到,直接扣一百分。
唉!
為什麽這麽熱啊!
沒提前來這鬼地方踩個點,确實是自己不夠謹慎。
她虛弱地半癱在椅背上,把手機扔回桌面,懶洋洋地擰開可樂瓶蓋灌下兩口。
今天降溫,在老母親的關愛下穿得确實有些厚了。本來薄羽絨服裏一個T恤就夠了的人,硬生生又加了件打底毛衣。
要不把打底脫了?
她眼睛四處張望,覺得可行。上午人少,正經人都在上班。書吧空蕩蕩,遠處兩個工作人員也沉浸在閑聊裏頭。
冷螢拿定主意,立即行動。兩臂交叉,兩手抓住打底毛衣下緣,計劃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脫掉束縛。可誰曾想,打底毛衣領口有點緊,這猛地一脫,根本沒有一氣呵成,而是硬生生在耳朵那裏卡住了。
她立即伸手撐了下衣領,耳朵這才順利解放出來,眼見勝利就在前方。然而等她完成一切動作,重見光明的那一刻,發現眼前竟然站着個人。
一個看過照片,知道名字,但萬分陌生的男人。
電光火石間,冷螢認出了對方。她下意識地清了下嗓子,露出一抹極其難看的微笑。
“你好。”她說。聲音透着生硬,人緩緩地起立。
“你好。”辜沉低聲回應,看上去像是在猶豫要不要握手。
冷螢耳聰目明,立刻瞧出了對方的猶豫,連忙把手裏的毛衣塞到座椅後面,強裝鎮定地伸出右手。
一個很有禮貌的,男女半掌握手之姿。短暫,和諧。
辜沉示意冷螢先入座,脫掉自己的黑色外套搭在椅背上之後,也正式落座。
“我叫辜沉。”他率先自己我介紹。
冷螢出于本能地“哦”了一聲,人看上去還有點懵。耳朵被衣領刮得有點紅,紮好的馬尾辮也毛躁了不少,愣了一秒才回應道:“我叫冷螢。”說完,還補了句:“螢火蟲的螢。”
“我知道。”對方這麽回,語氣聽起來好像還有點和善。
冷螢忍不住眉頭一皺,不明白自己為啥說這個。顯得傻乎乎的。擡眼見對方已經伸手叫來了服務員,她這才拿起桌上的可樂,借着喝東西的空檔,默默觀察對方。
辜沉,27歲。
真人看着比媽媽給的照片要好看,五官很立體,眼睛不錯,看人的時候很正,不飄忽。鼻子也不錯,怪挺的。嗯,确實端正。
就是……為什麽這麽嚴肅?
穿一身兒黑?
哦,襯衫是深藍的。打領帶幹什麽,用得着嗎?
27歲的人都這麽老成?還是說做生意的人容易這樣?
“再點些別的?”辜沉詢問。
冷螢搖搖頭,被迫收回思緒。她把可樂放回桌上,手指下意識地扣着瓶身,琢磨着是不是該說點什麽。
辜沉點完咖啡,把菜單交給服務員,轉過來問她:“你下周正式調到申城?”
“……對。”
“航班什麽時候?”
“周六下午。”
辜沉點了下頭,冷螢一臉茫然。
感覺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她悄悄摸到手機,想看看媽媽是不是還說了點別的什麽,能作為指導來用。不過沒等劃開屏幕,對方就送來了問題。
“你有什麽想了解的?”
冷螢擡眼,跟辜沉四目相對。看着看着,突然發覺這雙眼睛,正歸正,但是好像少了那麽點人氣兒。而且注視的時間稍長一點之後,竟然還有種說不出來的冷勁兒。
什麽意思?這是在用态度表明拒絕的意思?
她捏不準。不确定對方本來就這樣,還是故意跟她這兒耍冷酷。而且,她終于發現不對勁在哪裏了。這人說話的時候,簡直就跟領導視察一模一樣。嚴肅正經,不說廢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态度。總感覺一個搞不好,下一秒就得挨罵。
咦,扣三十分!
冷螢心裏撇嘴,但想起父母的耳提面命,以及自己答應過無論結果如何,全程一定禮貌微笑的話,只能幹笑着來了句——
“我媽只說你自己開公司的,沒具體說。”
辜沉解釋道:“智能電動汽車行業,剛起步。”
“哦。”冷螢點點頭,對汽車完全不行,不但不會開,而且絲毫沒有興趣。
辜沉似乎也看出來了,細細掃了她的眉眼一遍,說:“談談你對另一半的要求吧。”
冷螢心裏長長地“嗯”了一聲,若有所思。
會問這個,而且一直主動提問,結論更傾向于他不是在用态度拒絕相親,而是本來就是那種冷調調的人。
嗯,應該是這樣。
至于對另一半的要求?
她對這個話題有所預期。這幾天沒少被家人灌輸這方面的思想。衆人的觀點總結起來就是正直、善良,體貼有責任感。
然而冷大小姐卻覺得,這些都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所以她想了好久,也只額外得出一條來。
“不能啰嗦。”她說。
辜沉估計沒想到是這麽個答案。冷螢覺得自己隐約看見他揚了下眉梢。不過再定睛一看,對方依舊是一臉鎮定。
這人,好像有點無趣啊。
她心裏評價完,自動解釋給人聽:“我是我爸媽的老來女,從小被唠叨到大。爸媽說完,哥哥姐姐說,沒有一分鐘能讓我清靜一下下的。有段時間只要聽見‘冷螢’這兩個字,我就下意識得頭皮發麻。”
童年往事生動地闖入大腦,冷螢忍不住“唔”了一聲,甩甩頭,想晃掉那些慘不忍睹的經歷。
晃完,見辜沉一直看着自己不說話。心裏略微不滿,迅速又扣掉他十分。
這人還真是……悶啊。
聊天都不會。
話不能多,不代表沒話啊。
“你為什麽相親?”冷螢嘴裏敷衍地問着,心裏已經下了結論。長得再行,不會說話也讨不了女孩子歡心。
“我想結婚。”辜沉說。
“……哦”這答案,也不能說有毛病。
服務員這時候恰巧送來咖啡。
冷螢見辜沉主動接過杯子,低聲道了句謝。心裏點頭:不錯,說謝謝的時候,還跟服務人員有眼神交流。尊重,有節。這點可以加兩分。
咖啡是黑的,冰的。估計他也熱吧,西裝革履的來相親!
手真大,咖啡杯在他手裏像小孩兒玩具。至少一米八五吧他。基因還不錯。
不過,為什麽有人會喜歡喝黑咖啡。明明又苦又酸的。
她思維跳躍,胡思亂想。等到辜沉察覺到她的視線,投來目光之後,她才稍稍回神,接着突然蹦出一句:“好喝嗎?”
辜沉:“……還行。”
“哦。”冷螢點點頭,覺得這麽坐着不行。又熱又無聊,耐心眼看着就快被磨光了。
“那個。”她直接開門見山,“相親是我媽讓我來的。”
辜沉聞言放下咖啡,盯着她的眼睛。
冷螢很是真誠地說:“我自己其實不着急。你要是急着結婚的話,我不合适你的。”
說完,她也盯着對方的眼睛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人笑了。很短,很淡。可等她再一細瞧,又覺得的确是錯覺。眼前這張臉的的确确還是冷冷淡淡的,帥是帥,就是感覺有點像……石膏?雕塑?
兩人互看着,直到冷螢開始覺得別扭,辜沉才開了口。
“我也不急。”淡淡的一句話。
“……”冷螢突然有點無語。
這是啥意思?要跟她一直相親下去?
她戰術性拿起可樂,喝了兩口。擰好,放回去。暗自琢磨了一番,有些明白了。嗯,估計是被她那份閃瞎眼的簡歷給騙了。
冷螢萬分真誠:“我脾氣不太好,毛病也特別多。你可不要被那些虛的東西給蒙蔽了。還有——”她頓了頓,撓了下頭,徹底實話實說:“我這回被調到申城,其實是因為在法國闖禍了。”
說完,她等着對方發問,可老半晌也沒如願。
辜沉安靜地喝着咖啡,看上去一點都不好奇。
“……”冷螢狐疑,“這你也知道?”
辜沉沖她點了下頭。
冷螢不滿地撇撇嘴,最後繃着的一點兒淑女風範都沒了,小聲嘀咕道:“我媽怎麽什麽都說啊。”
辜沉看着她,若有所思。
“餓嗎?”他突然問。
“……還行。”
“吃頓午飯吧,換個地方。”
冷螢眨眨眼,四周看了一圈,幹巴巴地說:“你也熱吧。”
“……”辜沉收回視線,這回是眼睛裏是真有了笑意。很淺,轉瞬即逝。
冷螢看見了,突然有點窘,這笑是啥意思?
她心情不佳,但畢竟是自己的決策失誤,選了這麽個大火爐。擡眼見對方還在等回話,于是清清喉嚨,來了句:“我請你吧。”
“烤肉怎麽樣?”
冷螢眼睛一亮,覺得遇到同道中人了,“好啊!不過——”她一頓,臉色突然轉為嚴肅,“我這個人呢,喜歡什麽都說得清清楚楚。”
辜沉“嗯”了一聲,等她繼續。
冷螢開門見山:“所以,你是覺得我還不錯,所以想換個地方繼續接觸下去嗎?”
“是。”
“……”
人家這麽直接,她反而有些別扭了。
不挑明之前是一頓飯,說明情況之後,可就不只是一頓飯了。
其實吧,這人還行。至少不是現在流行的那種愛化妝的精致小男生,而且剛才分數加加減減,也已經及格了。
但是吧,要這麽跟他接觸下去的話,又覺得有些別扭。
掙紮了半天,她聽見自己厚臉皮地吐露心裏話:“我還沒想好,可以單純吃個烤肉嗎?”
辜沉眉頭微揚,告訴她:“可以。”
“不過呢?”看這表情應該還有後續。
“我請你。”
咳,還以為什麽呢。“好,讓你請。”冷螢稍稍放寬心,拿起可樂喝了兩口壓驚。
可能是冰涼的感覺太惬意了,她突然福至心靈。我把他當朋友不就可以了嘛,省得捏不準怎麽跟人家相處,別別扭扭的。
于是,她眼睛亮晶晶地提議:“我們當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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