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不行啊
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過程中,有兩種人。
一種是隐忍着自己的一切沖動,直接扛到終點站的人。一種是半點都不能委屈自己。一會兒喝水,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吃東西的人。
冷螢顯然是第二種。
燕城飛申城,全程耗時兩小時四十分鐘。她就沒有一個空檔是閑着的。
落座後,首先調整好坐姿,規規矩矩地系上安全帶,然後從小背包裏掏出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奧特曼玩偶。
她低頭揉着奧特曼的臉,嘀咕了兩句“該洗了”,跟着攥進手裏,擡頭坐直身子等待起飛。
感受到一旁的目光,冷螢啊了一聲,很坦然地來了句:“我的保命符。”
辜沉收回視線,系上自己的安全帶。
飛機平穩起飛後,奧塔曼被送回包裏的同時,冷螢又拿出了一包消毒紙巾。刺啦一聲撕開包裝,取出一片來擦手。擦着擦着,扭頭問辜沉:“要麽?”
辜沉還沒說要不要,她就拿了一片塞給他,小聲說:“擦擦手吧,機場很髒的。”
辜沉接了過去,撕開包裝給自己的手消毒。
“護手霜要麽?”她掏着包。
辜沉搖頭。
冷螢哦了一聲,擠出護手霜開始塗手。塗抹均勻後,把手擡到鼻子邊聞了聞,一臉滿足地“嗯”了一下,嘴裏感嘆道:“香!”
護手霜完成使命後也被扔回包裏,跟着刺啦一聲,又一片消毒紙巾被撕開。她開始給桌板消毒了。反反複複,來來回|回,桌板被擦得幹幹淨淨之後,擡頭看向行李架。
“要拿什麽?”辜沉問。
“筆記本。”冷螢答完,見對方解開安全帶要替自己拿行李。她趕緊開口道謝,眼珠子也忍不住在人家身上打轉。
這人吧……真的還行。
細想從相親那天開始,他就挺照顧人的。吃飯的時候都是他烤肉,神奇的是,不用問就能看出來她不喜歡吃啥。今天在機場遇到之後,也一直挺紳士。幫忙拿這個拿那個的。最可貴的是,全程沒有一句廢話!這點真得太難得了。
冷螢看着自己沉甸甸的小行李箱,被人輕而易舉就拿了下來,笑得有點甜:“辛苦辛苦。”
辜沉随意點了下頭,站着等她。
冷螢趕緊從裏面翻出自己的筆記本跟平板,放到座位上,迅速阖上箱子蓋,系好拉鏈。
辜沉:“沒有要拿的了?”
冷螢想了下,搖搖頭。
辜沉一手拎起箱子,放上去,關上架門。剛坐回來,就見冷螢拿着個不知道從哪兒變來的能量棒,說:“犒勞你的。”
直接塞進他手裏,笑得一臉天真。
辜沉想說不需要,又覺得這話多餘。
冷螢收回視線,心滿意足地開始擺弄筆記本跟平板。等兩個設備都打開,要用的資料也都調出來之後,她又開始左右扭頭。擡擡筆記本,挪挪平板,摸摸口袋,看看座椅。
完了……觸控筆掉出去了。
一定是掉在行李箱裏頭了。
她擰着眉,生自己的氣。悶了會兒,忍不住拿眼睛瞥向旁邊。
“怎麽了?”辜沉問。
冷螢搖搖頭,聲音巨小:“沒事……”
再麻煩人家不太好。
嗯,忍一忍。
她把視線轉回屏幕,逼自己轉移注意力。
但是吧,人就是這麽奇怪。越想忽略一個東西的時候,大腦越不配合。本來她也沒覺得多需要筆,可沒有它之後,又覺得渾身不自在,有種抓耳撓腮似的心煩。
眉頭皺着,看眼前的題目都開始礙眼。
突然--
“啪嗒”一聲,一根黑色的觸控筆落到桌面。
冷螢眼睛一亮,迅速側頭看過去。
辜沉正把自己的黑色平板電腦放到一邊。
冷螢怔怔的,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溫暖,“……謝謝啊。”把自己的筆借給我用。
辜沉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嗯?
什麽眼神?
冷螢覺得自己在那雙眼睛裏看見不少東西,比如說無奈,比如說好笑?
她清清喉嚨,突然覺得有點尴尬。
不過尴尬歸尴尬,筆還是要用的。
心無旁骛之後,研究員冷螢正式上線。她先是定了個1小時30分的鬧鐘,跟着對着筆記本裏的難題,開始在平板上演算。
物理美嗎?是的。
它以極簡單的有限定律,去描述了世界的簡單規則。
而正是這些簡單的物理定律,驅動着一切。萬物在此之上,開出無數絢爛的花。想撥開雲霧見天日,想通過現象看到本質,不但需要超強大腦,更需要那麽一點點運氣。
投入進工作中的冷螢,不太容易注意到別的事。這點好也不好,效率是高,但也常常耽誤不少正事。久而久之,養成了定鬧鐘工作的習慣。
省得解題解得發瘋,忘了自己生活在人間。
存在感極強的人突然安靜起來,身邊的人有點不習慣。
辜沉愣是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始忙自己的事。
中途空姐主動過來詢問需求,冷螢聽都沒聽見,只是換了個姿勢,窩在椅子一角,皺着眉頭勾勾畫畫。
直到鬧鐘嗡嗡震動起來,她才宛如一只被喚醒的小妖獸似的,伸伸腰,抻抻腿,晃動着嘎吱亂響的脖子,四處張望。
接下來的時間,她再次回到日常模式。短短三十分鐘,上了一趟廁所,要了一次飲料,吃了兩個能量棒,還玩了會兒游戲。
終于在聽到廣播說即将降落的時候,才老老實實地收好東西。
辜沉把冷螢的行李箱取下來,等她把筆記本跟平板放進去後,又重新放回架子上。坐回來的時候,再次被迫得到了一個能量棒。
“這個味兒的好吃,抹茶的。”她這麽說。
辜沉沉默。
“我穿這樣冷不冷?”聽廣播裏說完地面溫度之後,冷螢有點小擔心。
柳教授說申城沒暖氣,濕冷,讓她穿厚點。
她當然沒聽。只穿了個單薄的衛衣,配了條牛仔褲,而且還非常敷衍地把外套塞進了行李箱。
辜沉:“不冷。”
冷螢點點頭,突然留意到他穿得也挺薄的。休閑上衣和牛仔褲,雖然還是黑漆漆的,但至少不是西裝革履。看着,好像也年輕了一點。
飛機安全降落,申城用一場小雨迎接着他們。
冷螢走在健步如飛的辜沉後頭,看着窗外發愁。最讨厭雨天了,弄得哪兒都是濕的。
“快到了麽?”她問。
車到底停在哪兒啊?走這麽久還沒到!
辜沉慢下腳步,把她手裏的行李箱接了過來,連同自己的一塊兒,并排推着。
冷螢在後頭看着,突然覺得這手大就是優秀,拉兩個行李箱都能這麽自如。不能一手一個嗎?另一只手空着幹嘛?耍酷啊?
……哦。
打電話呢。
聽着辜沉跟司機确認位置,還讓人到最近的出口來接,她心裏暗暗點頭。
只是臨近出口處的時候,一陣涼意突然襲來。
冷螢瞬間被吹懵了,擡頭看辜沉,表情很明顯地在質問他:不是說不冷嗎?
好在司機的車就在兩步之外,她很快被安排進後座,暖意讓她恢複了禮儀,沖着坐進來的辜沉微微笑了一下,又對前方的司機師傅說了句“辛苦”。
辜沉:“地址發給我。”
“哦。”冷螢照做,跟着小聲對他說:“謝謝你啊,不然我還真有點害怕自己叫車。你看新聞了嗎?有個小姑娘就是自己從機場打車,然後被害了。”
辜沉把地址發給司機,看了她一眼。
冷螢接收到目光,以為他有興趣,說:“好幾起案件了都,多吓人啊。我們這個研究所又有點偏僻,我還是有些害怕的。”
辜沉“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她又問:“申城雨多嗎?”
“多。”
冷螢“哎呦”了一聲,看着窗外發愁。
等離子體物理研究所位于申城東區,跟機場正好處于對角線方向。她來之前查過地圖,坐這麽久的免費車有點不好意思,“要挺久才能到吧?”
“嗯。”
“不好意思耽誤你時間了。”說着,她又要從包裏掏什麽東西。
辜沉見狀立刻制止:“不用給我零食。”
冷螢手一頓,确實是準備給他點兒什麽,不過這次是巧克力。聽人這麽說,她又緩緩地把露出來的包裝盒放回去,幹巴巴地“哦”了一聲。
辜沉安靜了一會兒,說:“我公司也在那附近。”
“哦。”
兩個“哦”,情緒都極度外洩。莫名給人一種小孩兒高高興興來示好,卻被大人一下打蔫了的感覺。
空氣安靜如斯,氛圍有些詭異。
連前方一直在當隐形人的司機小王,都透過後視鏡悄咪咪窺了一眼。
“單位有宿舍?”辜沉主動開口。
冷螢摸出手機開機,慢吞吞地答道:“有啊,不過我的級別需要跟別人共用一個宿舍。”
辜沉點了下頭。
冷螢點開微信跟爸爸媽媽報完平安,思緒不由得轉到了宿舍問題上。
兩居室,一個廚房,一個廁所。具體什麽樣她還沒見過,不過應該還行。
然而。
一個半小時後,現實啪啪打臉。
當冷螢填完各種手續,滿懷欣喜地拖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走進306的時候,小臉瞬間僵化。
……這、
我恐怕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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