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獨此一份

洗手間的燈光很柔和, 空間也不算小，四周幹淨整潔，還不時傳來淡淡的檀香味。兩個人待着這種空間裏, 不算太難受。

但現在的問題是, 你哭什麽？

辜沉不用開口，單靠一張俊臉就表達得一清二楚。

冷螢雖然醉了, 可感官一切正常，她看出來了，于是更加委屈地控訴道：“我正好好刷牙呢，然後就莫名其妙磕到嘴了。你看，都流血了！”

她醉酒的時候，嗓音比平時多了幾分柔軟度，以前是清脆，現在就是軟綿。再加上孩子氣的腔調, 緩慢的語速, 聽着不像是控訴，倒像是撒嬌。

只可惜辜沉是個冷血動物，瞥了眼牙刷上那點幾乎不可見的粉紅，非常沒有情感地“嗯”了一聲。

“……”冷螢瞪大眼睛，指着鏡子裏的他，“你怎麽回事？你再這麽下去的話，我要扣你一百分了啊！”

“嗯。”

“嗯？你還嗯？”她氣得轉身，瞪真人。

辜沉垂眼着身邊這個小醉鬼，有點驚訝她這份口齒清晰、神色如常的本事，“行了，快點洗漱。”

冷螢靜默片刻，擡頭盯住壞人, 眨眨眼，撇着嘴，眼圈迅速泛紅，滿臉寫着控訴：你為什麽要欺負我！

辜沉：“……”

冷螢淚腺很發達，淚珠子吧嗒吧嗒地往外掉，身子一抽一抽。看上去是真難過，真傷心。

辜沉被她看得，都覺得自己窮兇極惡。“……行了。”他僵硬地拍了下冷螢的肩膀，算是安慰了。

但醉鬼顯然沒有被安慰到，她繼續哭。室內熱，她臉蛋漸漸開始變紅，原本長得像一張未完成的畫兒，現在染了點顏色，整個人看上去雖然慘兮兮的，但多了股鮮豔勁兒，顯得又可愛又可笑。

辜沉認輸：“行，我錯了。你別哭了行麽。”

冷螢止住淚，瞅着他，“啊？你說什麽？”這一臉無辜，也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假裝聽不見。

“我錯了，你趕緊洗漱。”辜沉耐心所剩不多。

冷醉鬼雖然醉了，但照樣神奇地擁有眼力價，分寸拿捏的相當好。她先是看了辜沉一會兒，然後勉勉強強地“嗯”了一下，擦擦淚，扭過去身子，小聲沖鏡子裏的自己自言自語：“你就別哭了，這個地方沒人心疼你的。”

“……”

醉鬼一邊勸自己，一邊忍不住偷偷觀察辜沉。小模樣過于好笑，也過于幼稚。辜沉對上鏡子裏這個哀怨中又帶着渴望的眼神，無奈地搖了搖頭。笑了。

低低的一聲，道盡無限感慨。

“笑什麽？”冷醉鬼不滿。

“笑我自己呢。”辜沉敷衍道。

“不許笑！”

“行。”繼續敷衍。

“哦對了，你來我房間幹什麽？”醉鬼慢半拍地想起了這個。

辜沉替她把洗臉毛巾拿下來，說：“怕你有個意外，再傷着胳膊腿。”

冷醉鬼大驚：“呸呸呸！”連連空口呸了三下，敲了三下桌面，“壞的不靈好的靈！冷小螢大吉大利！冷小螢大吉大利！”

“……”

辜沉服了，只剩下無奈的笑。

冷醉鬼搞完迷信儀式，一邊洗臉，一邊批評他：“以後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辜沉：“物理學家也迷信？”

“呵……”冷螢笑了一聲，把洗面奶揉出泡沫，一臉嚴肅地指正：“這叫心理暗示。我才不迷信呢。”

“真的？”

“當然了。”泡沫糊到臉上，她一邊揉搓，一邊通過鏡子看辜沉，見他不相信似的，啧了一聲，“我可是個專門搞物理的科學家！”

辜沉：“嗯。”

冷螢瞥了他一眼，拿起毛巾把泡沫擦幹，一邊沖水，一邊心情不錯地上課：“這世界不過是一個不怎麽讨喜的非線性系統，我們會出現在哪，會遇見誰，很有可能僅僅取決于今天早上的天氣诶。”

她臉洗得無比流暢，話說得極其自然，根本不像個醉鬼。辜沉有那麽一瞬間懷疑她清醒着。但下一秒，醉鬼就自己推翻了這個觀點。

她沖完水，擦好臉，沖着毛巾上的卡通圖案來了個飛吻。

“小丸子，可愛吧？”她指着毛巾讓辜沉看。

辜沉實在不想說話，冷醉鬼不滿地哼了一聲，拿出面霜開始塗抹。面霜用一只手別別扭扭抹完，才拿起爽膚水，倒了兩下送到臉上，啪啪啪啪地打着。打完，意識到一點不對勁，然後又拿出面霜抹了一層。

一擡頭見辜沉看自己，問：“看什麽？”

辜沉沒理她，而是直接推着人出了洗手間。

“诶，你幹嘛啊？我還要泡腳！”冷醉鬼不滿地驚呼，“我今天有點醉了，就不洗澡了。但是腳我是一定要泡的！就是那個洗腳盆。”她轉身指向洗水臺右側牆角的地方。

辜沉站在洗手間門口，背脊僵直。

“你把我推到沙發椅旁邊吧，在那泡也行。”醉鬼指着那個被粉色毯子蓋着的沙發椅，絲毫不知道頭頂上的男人怎麽了。

等了會兒見他沒有反應，忍不住擡頭催促。

“哇……”她大驚。大驚過後是委屈，軟綿綿地問：“你幹嘛啊？讓你幫我拿一下洗腳盆真的有這麽過分嗎？”

過分。

辜沉僵了好幾秒，不知道怎麽想通了，把醉鬼送到沙發椅之後，又把盛滿水的洗腳盆端了過來，插上電，無聲地看着她。

冷醉鬼看着咕嘟咕嘟開始冒泡的洗腳盆，很是滿意，歡快地說了聲謝謝，開始脫鞋脫襪，拆固定，搞定一切後，開開心心地把腳放進去。

她個子高，腳卻不大，白白嫩嫩，還有點肉乎，看着像嬰兒的腳。一進水裏，人還舒服地“啊”了一聲。

舒服了一大會兒，感覺旁邊的人好像氣場不太對。擡頭一看，好奇道：“怎麽了呢？幹嘛不開心？”

辜沉沒開口，而是坐到不遠的木椅裏，上下審視她。

醉鬼勸道：“哎呦，等以後你喝醉了，我照顧你嘛。幹嘛在乎這些瑣碎的東西呢。”她也不知道是泡得的舒服了，還是酒多感性了起來。

望着辜沉，特別認真地說：“你知道嗎？我們其實都是繁星的兒女，百年後都是要成為塵土的。從蛋白質序列第一次排列成了自我複制的鏈條開始，到海洋中的生物，再到你和我--”她說着還指了下自己跟辜沉。

“--其實都是一次抵抗墒增的偉大冒險。沒有劇本，沒有導演，沒有彩排，全部真刀真槍，上來就一通生演，管他是死是活。所以啊……既然處處是冒險，我們又何必在意這些虛的東西呢？你說對不對？”

辜沉累了，不想說話。

醉鬼卻以為自己勸動了他，很滿意地笑了，她一笑就會變得比較可愛，人還帶着點讨好的意思，歪着腦袋看辜沉。

“诶？”她突然一臉興奮。

“嗯。”

小醉鬼往前探着身子，掩着嘴，跟說悄悄話似的，“我是不是挺厲害的？你能看出來我喝醉了嗎？”

“……”

辜沉看上去很不想理她，但醉鬼過于執着。不回應，她就一直盯着你看，還露出一副笑眯眯的可愛模樣。

于是沒兩秒鐘，就見辜沉面無表情地搖了下頭。

小醉鬼立刻哈哈笑，滿意極了。兀自高興了一會兒，垂眼揉了下胳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事似的，眉頭皺起來，氣呼呼地說：“今天那三個讨人厭的姐妹花竟然說我毛衣不好看！！！”

她指着自己的毛衣，問辜沉：“不好看嗎？髒粉色的，很趁我的膚色好不好？”

“……”

醉鬼憤憤不平：“這是我姐給我買的！她這個人雖然霸道不講理，但是給我花錢還是很舍得的！品味也沒得挑！我特地穿這個毛衣去的！那群姐妹花竟然嫌它難看？”

醉鬼小臉皺成一團，“還有你那個姓關的什麽朋友，也太讨厭了吧。身上香得我都要吐了。一出場就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心，就差吶喊着讓別人快去研究他了。”

辜沉在聽到宇宙中心的時候，眼裏閃過一點笑意。

“他們确實很沒有禮貌。”他說。

“哼。”小公主不是很領情，“還說我不懂梵高！我傻嗎？我長得像傻子嗎？”她指着自己的臉，還湊近了讓辜沉看。

辜沉嘆氣：“你聰明。”

“哼。”小公主還有話講：“我聰明不聰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丁點都沒看出那幫人是真心在祝你生日快樂。”她嫌棄地撇撇嘴，又突然自我糾正：“不對，除了那個叫紅什麽的，你發小，他雖然話多，但看得出來是真心喜歡你。其他人嘛，我看也就那麽回事。你以後跟他們玩的時候，一定要記得留個心眼啊。”

小公主噠噠噠噠說完，見辜沉沒什麽反應，只垂眼看着自己，立刻沖他揮了揮手：“hello？”

辜沉的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小醉鬼沒看清，就聽見他問自己：“你真醉了？”

“？……應該是吧。”冷螢摸摸自己的頭，特別神奇地笑：“我其實是暈的，你相信嗎？但我還是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厲害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是在炫耀，眉眼彎彎、神采飛揚，一臉的天真勁兒。

辜沉：“厲害。”

冷醉鬼得意地笑出聲，美滋滋地泡着腳，注意力很快又轉移到了泡腳盆裏咕嘟咕嘟的泡泡上了。她哈哈笑了兩聲，擡頭看辜沉。那眼裏的意思很明顯：這泡泡真好玩兒啊。

辜沉：“……”

好不容易等醉鬼泡腳結束，他把人扶到床上，撤了盆。一回來，見她正架着腿，艱難地安裝固定器呢，臉都憋紅了。

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替她把固定器安好。

“謝謝啊……”小醉鬼笑得像個孩子，聲音甜甜的。

辜沉“嗯”了一聲，準備起身走人。

醉鬼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神神秘秘地說：“等一下！我寫字臺的抽屜裏有個小盒子，你去拿一下。”她滿臉興奮地指着前方，見辜沉不動，立刻催促道：“快快快！我保證你喜歡！快去！”

辜沉架不住這種催法。三步來到寫字臺前打開抽屜，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禮盒映入眼簾。他不用看就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麽，禮收得太多，心裏自然有數。

“快拆開啊！”後頭傳來小醉鬼興奮的聲音。

辜沉拆開包裝，果然是一只精美的鍍金簽字筆。

“你過來！”醉鬼送禮的時候，喜歡看到當事人最直接的反應，迫不及待地嚷嚷起來。

辜沉拿着筆轉身，臉上寫着：可以了麽？

冷螢笑眯眯地說：“你快看筆帽那邊寫的什麽，認真看哦！”

黑色筆帽的背面，用激光刻着一行字：要天天開心哦。外加一個笑臉符號。

辜沉用拇指撫了一下那個笑臉，表情柔和了許多，沖醉鬼說了聲：“謝謝。”

“怎麽樣？喜歡嗎？”醉鬼好開心，樂呵呵的，“我姐給我提的建議，她說你們男生都喜歡這種東西。但是我買回來之後，覺得不能光送這個，那多沒有意思啊。所以呢，我把筆偷偷拿到研究所，找了臺機器給你刻了幾個字。怎麽樣？漂亮吧，這可都是我的真跡哦！”

“謝了。”

同類型的筆，辜沉有很多只。這種挂笑臉的，祝他天天開心的，獨此一份。

小醉鬼見壽星是真喜歡這個禮物，心裏很滿意，長出一口氣後，不忘吐槽他：“你可不知道送你禮物有多難。這也不要，那也不用的。”

說完，見辜沉看着自己不說話。

她噗呲一下樂了，“好吧，看在你過生日的份上，今天就不說你了。生日快樂啊壽星！希望你的28歲，開開心心順順利利。好不好？”

壽星看着眼前這個語調像孩子，模樣像孩子，殘着只胳膊還要伸手送上擁抱的醉鬼，無言以對。只能彎腰上前，接受了這個來自深夜的擁抱。

“謝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