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爺爺好啊

江山紫銅門, 屏山鏡水，五重庭院。

冷螢像極了被大人推着逛公園的小朋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麽位置, 要去哪, 周圍的一切都讓她瞠目結舌。

體面。這宅子才有資格稱作“體面”。

她背脊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莊重二字壓在腦門上, 不敢亂動亂說話，最多只敢扭頭跟身後的辜沉無聲交流。生怕一旁的兩個工作人員發覺自己哪裏不恰當。

還沒到嗎？小公主用眼神詢問。

辜沉：“快了。”

“……”真是沒默契，而且信息毫無用處。

不過好在這個“快了”，是真的很快。沒一分鐘，一個拐彎過後，終于可以進入室內了。

濕冷的南方空氣拜拜，你好可愛的暖氣。

腿腳不便的情況下怎麽讓自己顯得很有禮貌呢？冷螢琢磨了一路，決定先起立, 乖乖鞠躬問好, 然後看老人的反應行事。态度很和善，她就坐回輪椅。人很嚴肅的話，她就一直站着。想得非常好，可在見到辜元良的一瞬間，小公主的大腦宕機了。

這……變化實在太大了！

她印象中的辜爺爺，是電視裏那個意氣風發的人物，跟眼前這個孱弱的白發蒼蒼的老人，完全對不上號。

“……辜爺爺好。”冷螢愣是傻了兩秒才開口問好。躬鞠到一半，老人笑着把她拉起來。

“好了好了。”辜元良慈祥地看着冷螢，對辜沉說：“快把小丫頭扶回輪椅上去。”

冷螢腼腆地笑着，特別像一個被校長表達親切的小孩兒，費盡全力地展現着自己的乖巧, 她小聲向老人說明情況：“我不小心被撞了一下。”

辜元良點着頭：“我聽說了，萬事安全第一。”

“是，我以後會小心的。”冷螢一臉受教的模樣，就差往身上貼滿“我特別聽話”的字樣了。

連一旁扶她坐回輪椅的辜沉，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表情有點意外，像是在說小丫頭竟然還有兩副面孔。

冷螢瞧出他的詫異來了，但這會兒沒功夫理他，她微笑地望着辜爺爺，滿臉都是“您接下來有什麽吩咐”的期待和欣喜。

辜元良笑着把兩個孩子迎進門，對冷螢說：“聽說你愛吃辣的？”

“……是，我口味比較重。”小公主跟着辜元良身後，一邊脫外套，一邊對來幫她的辜沉比眼色：你爺爺消息好靈通，都是你說的？

辜沉不懂她這些小動作，直接開口：“怎麽了？”

“……”冷螢見辜元良也扭頭看她了，立刻笑着沖老人搖頭，然後偷偷瞪辜沉：你好遲鈍！我的意思多明顯啊。

辜沉沒理她，而是過來扶着爺爺，三人一起來到客廳。

晚飯還有段距離，先喝兩口茶，說話家常。

這本來是普通的活動，可一旦面對的人不普通，冷螢也就普通不起來。她有個毛病，對于自己真心敬佩的人，向來是萬分恭敬，而且極其想讓人家喜歡她。

所以，她就會表現得非常乖巧聽話懂事。張牙舞爪的一面一收，俨然一副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姑娘的模樣。

辜沉也看出來了。他沉默地喝着茶，聽着身邊這個裝乖巧的人跟自己爺爺聊天。

“爺爺原來是申城人啊，那您在這邊養老是最合适了。哪裏好都不如家鄉好嘛。”

“申城有這麽多好吃的啊？那我以後一定要去試試。”

“我？我不挑食的，什麽都可以。”

“真的呀？我還沒去過。等傷好了，我一定要去好好參觀一下。”

“我還好，我就是做點研究，沒有什麽特別大的貢獻。”

“對，爸爸媽媽都比較忙。”

“沒有沒有，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您才是真正的為人民服務啊！我們全家人都是您的粉絲！”

……

辜沉喝茶的手一頓，忍不住扭頭看她。

兩人一對視，無聲地交流着。

辜沉：幹嘛呢這是？

冷螢：你別管。

短暫的交流被辜元良看在眼裏，他笑道：“辜沉沒欺負你吧？”

冷螢立刻扭頭，露出一種人畜無害的笑臉：“沒有沒有，他特別照顧我！”

辜元良點點頭，指了下辜沉，對冷螢說：“這孩子小時候跟我和她奶奶住。我們老人話不多，導致他也不怎麽愛說話。”

“哪裏哪裏，您教育得很好！”冷螢趕緊擺手，一臉“他能跟您住是他的福氣”。

辜元良笑了，看了辜沉一眼。見他雖然看着還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老樣子，眉眼間卻有種無奈和放松。心裏有點意外。

“其實……多數時候是我比較幼稚。辜沉他，挺遷就我的。” 冷螢老老實實地補充。做人應該實事求是，人家确實不賴。毛病不少，但也真的很照顧她。

辜元良聞言笑得格外慈祥，看上去非常滿意。

冷螢自覺表現得不錯，趁着辜爺爺跟保健人員說話的空檔，偷偷跟辜沉說：“怎麽樣？我感覺你爺爺有點喜歡我诶。”

辜沉瞅着她，看了半天。

“幹嘛？”冷螢摸摸臉，不滿地說他：“你剛才怎麽不說兩句話，一直讓我唱獨角戲，多尴尬啊。”

辜沉顯然對她害怕尴尬這件事不怎麽相信，眉頭微微挑起，剛說出一個“你”字，辜爺爺恰好吩咐完工作人員回過頭來。

冷螢趕緊拍了下他的胳膊，那意思相當明顯：安靜安靜，不要說話了。

小公主腰背挺直，一臉乖巧地沖辜元良微笑。從頭到尾的狀态都不像是見對象的爺爺，而是在被敬愛的大領導接見。

這種氣氛一直維持到晚飯開始，美味可口的飯菜讓她稍微忘了要拿捏氣質。中午沒吃，晚上宿醉後遺症沒了，人自然胃口好。

冷螢斯斯文文地吃着小點心，聽辜爺爺跟辜沉對話。說的都是他們家裏的閑事，倒是沒把她當外人。叔叔姑姑，還有各種小輩，名字多，人多。

小公主聽得雲裏霧裏，只知道他叔叔辜宏信也在為人民服務的大陣線當中，其餘的親戚一概不知道是誰。

這家庭可真大。不像她，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全不在了。姑姑去年意外走了。現存的親戚裏，就只有一個舅舅了。老來女就這點不好，親戚不多，同輩的也都比自己大不少，很難做到真正的親近。

不過說到親近……

冷螢偷瞄了一眼辜沉，他正聽着辜爺爺說某個小輩的近況，表情雖然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沒有半點不耐煩。這有點新奇，一直覺得他這種冷調調的人，應該不喜歡什麽家長裏短的。沒想到他還真聽得進去。

可能是感受到了冷螢的目光，辜沉朝她看了過來。

小公主一驚，下意識地躲開視線。怕偷窺被發現。可躲開之後，又有點莫名其妙。我躲他幹什麽，看看怎麽了？于是，她又光明正大地看了回來。

可惜辜沉已經把視線移了回去，小公主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吃的上頭。

晚飯吃完才八點半，這時候離開有點過早。辜爺爺精心準備了錄像帶放映，內容是辜沉從小到大的成長片段。

視頻主人公在聽到這個飯後活動的時候，眉頭都擰了起來。

冷螢則一臉興奮地拍手叫好，乖巧地說：“好啊爺爺，我想看！”

辜沉垂眼瞅她，冷螢笑眯眯地沖他聳聳肩，一副“我就是想看你能怎麽辦”的模樣。

辜沉不能怎麽樣，錄像不僅放了，還用的超大屏幕。

冷螢坐在下面不時偷笑。小時候的辜沉，還真跟現在一模一樣。神奇，真神奇！模樣小，很可愛，但照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酷勁兒，也不知道小小年紀有什麽可煩的呢。

她看得樂樂呵呵，旁邊的人一副完全不享受其中的模樣。

“诶，你小時好可愛啊。”冷螢用肩膀撞了一下辜沉，小聲告訴他。

可愛本體沒有絲毫愉悅，從始至終不看一眼屏幕，垂眼撥弄着手機回複着別人信息。被撞了一下，也只是擡起眼尾掃了她一下，又收回視線。

冷螢撇撇嘴，覺得沒勁，不理他繼續回頭看錄像。

辜爺爺是個稱職的解說，每一個視頻都說明了什麽時候幹了什麽。出生的時候，一歲，兩歲……上幼兒園，上學。得獎，比賽，畢業，居然一直記錄到了去年生日。

辜爺爺跟辜沉兩個人坐在他們剛吃過飯的地方，爺孫倆談話吹蠟燭的場景非常高清畫質。

“爺爺，那今年他生日怎麽沒有錄啊？”冷螢非常好奇。

辜爺爺笑着說：“現在就錄，丫頭你介意出境麽？”

冷螢頓了那麽一秒，在老人期待的眼神中，不自覺地搖了下頭。不介意……是不介意。但同意之後，又覺得好像挺奇怪的。

有種要進入別人人生的感覺。而且一旦進去，好像就出不來了。她搞不清心裏什麽滋味，有點怪，但也不是那麽怪。

專門拍錄像的是位叔叔，沒多久就來了，手持機器對着看錄像的他們一通拍攝。過程很自然，辜爺爺和辜沉更是當人家不存在似的，冷螢很快也就把剛才心裏那點異樣給忘了。

能被精心記錄下來的人生，說明是有人愛着的。辜爺爺和辜奶奶一定很愛他。

這些影像很珍貴，很好看，可冷螢越看到後面越有種疑惑--為什麽這麽多影像裏頭，幾乎沒有他爸爸媽媽的身影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