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怕耽誤你

接下來的姐妹敘舊, 基本都是在冷螢的心不在焉當中進行的。申城菜她沒吃出什麽名堂，喬靓看上的帥哥她也沒什麽興趣。兩個人雖然照舊吃吃喝喝，笑笑鬧鬧, 可她總有種不怎麽盡興的感覺。

一天結束, 把好姐妹送到機場之後，冷螢被小王司機送回了家。

夜裏九點半了, 屋裏燈光沒有全亮。冷螢滑着輪椅朝裏走着，正準備看看辜沉在哪兒，隐約聽見有說話的聲音從餐廳傳過來。

她慢悠悠地朝那邊滑着，不确定會不會打擾到人家，還特地在靠近餐廳的拐角處清了下嗓子，用以宣誓自己的到來。

她這麽明顯的宣誓，辜沉很難聽不見，電話那頭的人還在說着什麽, 他回了聲“好”, 眼睛看向緩緩滑過來的冷螢。

小公主這個人，心裏有點什麽都挂在臉上，即使她自覺掩飾得很好，卻總能被人一眼看穿。

她心裏有事的時候，臉會不自覺得緊繃，看人的方式也會從原來的大大方方直視，變成帶着點小心的窺視，要是被發現了，還會立刻躲閃起來，假裝看別的什麽風景。典型的此地無銀。

此時此刻，她正以自己那自認為非常自然的神态，迎接來自辜沉的目光。

“我回來了。”她用唇語說着廢話。

辜沉點了下頭, 視線從頭到腳掃了她一遍後，下巴一指餐桌，看那意思是問她吃了沒。

冷螢慢半拍地繼續用唇語回着“吃過了”，眼睛卻不自覺地往桌上看。好家夥，過得真好，大晚上吃佛跳牆！

……好香。

她摁着輪椅靠近一些，想看看裏邊都放了些什麽料。鮑魚，花菇，蹄筋……那是什麽？哦，瑤柱。完了，怎麽又有點餓了呢？

小公主偷偷朝一旁的人看過去，恰好對上人家的視線--嚯！離這麽近幹什麽？她渾身一激靈，呵呵幹笑，按着輪椅後退了兩步。

自始至終都沒動過的辜沉，垂眼瞅着她，對那頭的人說了聲“有情況您随時聯系我”之後，把電話挂了。

冷螢摸摸脖子：“怎麽了？”這麽看我。

辜沉沒說話，而是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副碗筷過來，重新入座，用眼神示意她開吃。

“……”小公主有點尴尬，小聲嘀咕：“我吃過了。”

辜沉不理她，拿起筷子吃飯。

小公主的臉色五彩缤紛，看看眼前的美食，再偷偷看看辜沉，見他一口咬下個鮑魚，嘴裏開始瘋狂分泌口水。

看了半晌，她終于忍不住了，悄悄地問人家：“好吃嗎？”

“嗯。”

“……哦，你這麽晚吃飯啊？”

“嗯。”

“鮑魚……很好鮮吧？”

辜沉頓住筷子擡眼看她，呲一聲拉開了旁邊的椅子。

“……”小公主又是一陣尴尬。不過人家這一副“你就老老實實坐下吃吧”的架勢，讓她倒是不好意思矯情了。

于是，她腼腆地沖辜沉晃了晃手，輕聲告知：“我去洗個手啊。”然後以飛快的速度開到廚房，洗手、殺回來、脫外套、利落地挪到椅子上，動作一氣呵成。

小公主笑得像朵花，眉眼彎彎：“好香啊，我明明吃了飯的。”嘴裏這麽說着，筷子卻已經朝壇子裏的鮑魚伸過去了。

她吃起東西來總是又慢又香，平白能讓食物多了幾分滋味。

“哇……”真好吃！冷螢忍不住沖辜沉比了個大拇指。

辜沉瞥了眼她快伸到自己鼻尖的手，無語得很。

“這是外賣嗎？還有這麽送的？”冷螢喝了口湯，細細看着這裝食物的壇子，感覺不像是外賣用的那種包裝。

“爺爺送來的。”辜沉回答。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低，而且還沒有什麽起伏，總有本事把極其家常的聊天，弄成跟開例會似的。

冷螢雖然已經有點習慣了，可看到他這一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酷勁兒，還是覺得有點好笑。她“噗呲”一聲，笑得可開心了。像是把之前煩惱的東西都給抛到腦後了。

辜沉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繼續面無表情地吃飯。

小公主笑夠了，到底是想起了琢磨了一下午的事，喝了口湯，稍稍品了一下，“那個……爺爺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啊？看着比我印象中瘦了好多。”

“胃癌。”

“……”冷螢窒息。她知道可能是得了什麽病，就是沒敢往癌症上面想，小手捏着勺子，小臉布滿愁雲：“那、那怎麽辦啊？”

“沒辦法。”

“……那--”冷螢說不出話，盯着辜沉的側臉憋了半天，小聲咕哝了一句：“爺爺一定很疼吧，我聽說癌症很疼的。”

辜沉夾菜的手一頓，扭頭看她。

“怎麽了？”冷螢摸摸自己的臉，又這麽看我！

她以為辜沉那眼神是覺得她什麽都不懂，于是很小聲地解釋道：“我爸爸有個同事也得癌症了。我媽說他是早期，但是也可疼了。做手術，化療什麽的。可難受了。”

辜沉收回視線，低低地“嗯”了一聲。

冷螢看着他：“诶。”

“嗯？”

“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決定相親結婚的？”問完，她還碰了下辜沉的肩膀，一副“我什麽都知道了”的模樣。

辜沉眉頭一揚，把手裏的筷子放下，側身正對着冷螢。見她如常地眨着兩個大眼睛，幹幹淨淨，充滿了生命力地望過來。

“差不多。”他說。

冷螢點點頭，“那你之前還說不着急結婚，明明就很急啊。”她右手揪着腦袋上的頭發亂抓，左手指甲蓋亂摳，“怎麽辦？萬一到時候我不知道我想不想結婚呢？”

辜沉瞥了眼那撮被她揪住的頭發，忍了兩秒，還是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把那撮頭發給解救出來了。

“啊？”冷螢懵懵的，“哦。”她乖乖地收回手，平放到桌上，小動作是管住了，表情卻照舊一副不知道怎麽辦的模樣。

“你焦慮什麽？”辜沉問。

“我焦慮什麽？我焦慮--”她張張嘴，發覺有點接不下去話，眉頭一皺，蹦出一句：“我就是，就是萬一到時候我不想結婚呢，你怎麽辦？”

辜沉：“你為什麽不想結婚？”

“我沒--”冷螢瞪他，耐着性子解釋：“我是說，萬一到時候你覺得需要結婚了，但我要是還沒那個意思呢？你怎麽辦啊？我怕……怕耽誤你啊。”

辜沉眉頭一揚：“耽誤我？”

“耽誤你……你知道的。”她眨了下眼，一臉你懂的。

辜沉：“我不知道。”

“哎呦！”冷螢嫌棄地看着他，“就是那個啊……”她湊過去一點，幾乎是咬着耳朵說了，“争家産啊。”

聲音巨小，跟氣音似的。

聽得辜沉下意識地摸了下耳朵，“你聽誰說的？”

“我朋友啊。怎麽？不對嗎？”

辜沉上下打量她，像是沒想到她還會聽八卦，眼裏有着意外跟笑意。

“怎麽了？別不說話啊！”小公主耐性實在不夠。

辜沉嘆了口氣，“少聽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冷螢一怔，超級驚訝：“你的意思是那都是假的？那個辜嘉什麽的，也是假的？”

“辜嘉熙？”辜沉一臉你還知道他的意外。

“嗯。還有你爸爸……出軌的事，我也知道。”小公主憋不住話，什麽都抖摟了出來，“還說你們正争家産呢，辜爺爺能幫你好多忙。”

辜沉瞧着她一臉認真的神色，這回是真笑了，低低的一聲，帶着點啞。

“笑什麽啊你？”冷螢不滿地嗔他，“我這不是怕萬一我幫不上忙，給你拖後腿怎麽辦嘛。”

“你不生氣？”辜沉問她。

“生什麽氣？”

“以你的脾氣，如果被人當作棋子，會不生氣？”

“呵。”冷螢幹巴巴地笑了一下，“我這麽聰明的人，會生那種氣嗎？相親本來就是擺條件。我來都來了，矯情這個做什麽。再說，你我的本質也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塵埃。如果這世界是一盤大棋局的話，誰又還不是顆小小的棋子呢？”

辜沉細細地看着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了起來。

冷螢很老實地告訴他：“我的價值是什麽我清楚得很，你看上我，跟我看上你，都離不開外部條件嘛。這又沒什麽，我不可能嫁給窮光蛋的，你也不可能找個對你不利的人啊。是不是？”

“那為什麽還說不想結婚？”辜沉一針見血。

冷螢靠回椅背，嘆氣：“……我害怕啊。”小臉一哭喪，嘴一癟，看着是真害怕。

一秒鐘，只需要一秒。剛才那個像是能參透世間大道的姑娘，立刻就變成了個孩子。

辜沉：“怕什麽？”

“怕萬一以後我處理不好跟你之間的關系怎麽辦？你要是跟你爸爸一樣變壞了怎麽辦？我要是變壞了怎麽辦？我要是沒話想跟你說了怎麽辦？還有，我以後需要生個孩子嗎？我很怕疼的，到時候怎麽辦？萬一有了孩子，我嫌她吵怎麽辦？萬一我養不好她怎麽辦？！萬一她很笨怎麽辦？我沒有耐心教她做題的！我怎麽辦啊？！”

一大串怎麽辦，還沒把辜沉問倒，冷螢自己倒快哭了。每問一句，就産生一個畫面，豐富的腦部活動非常配合地上演着各種精彩的劇情。她越說越怕，最後眼眶都快紅了。

辜沉：“別哭。”

冷螢：“我沒哭。我就是害怕，怕也不行了嗎？”她說着，瞅着辜沉的模樣，像是在控訴着：你看看，還沒結婚你就已經變了。

“……”辜沉一陣頭疼。

冷螢又說：“所以我才說不想耽誤你啊。不管你是不是要争家産，我就怕萬一到什麽節骨眼上你需要結婚了，而我又還沒有征服自己的恐懼，那不就壞事了嘛。你懂我的意思吧？”

辜沉“嗯”了一聲，問她：“你這是讓我再另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