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病了

秦绾寧那雙眼睛閃着朦胧水光,帶着委屈,更帶着自己的不甘。

那雙眼睛更是死死盯着蕭宴。

剎那間,蕭宴望見了濃濃怨恨,恨意深入骨髓,就像是一只手扼住他的心髒,不允許心髒跳動。

但很快,他壓住這種不适,冷笑道:“我是瘋子,也是被你逼的。”

說完,打橫将人抱起,直接入了馬車。

回到院子裏,竹茗來接,蕭宴将人送進屋裏,門砰地一聲就關上了。

須臾後,裏面傳來劇烈的聲響,竹茗裝作沒有聽見,站在廊檐下繼續守夜。

子時過後,蕭宴就離開回到東宮,彼時,東宮的重光殿外站了不少人,面色焦急,見到太子回來如同有了主心骨。

這次的‘獅子舞燈’是太子提議,更是太子親自督辦,出了這檔子事,太子罪責難逃。

東宮詹事快速将事情大致說過一通,傷員多少,死亡幾人,死的是哪家,傷的最重是哪家,都登記在冊。

蕭宴看了一眼,并無在意,同詹事道:“白袍人可追到了。”金陵城日日死人,貴族死幾個罷了。

太子從容鎮定,詹事也跟着放松下來,眼睛跟着亮了起來,仔細道:“沒有,臣等所見是白袍,可找遍了金陵城都沒有穿白袍的人。不知相貌,怕是大海撈針。”

一件衣裳罷了,脫了就找不到。

蕭宴點頭:“明日我同陛下去請罪,此事善後交給你,賠償的銀子從東宮出。”

太子一身黑袍,五官棱角分明,侃侃而談,不覺一絲憂愁,東宮衆人都跟着長呼一口氣。

翌日清晨朝會上,蕭宴出列請罪,态度懇切,言辭謙虛,百官挑不出毛病,皇帝也沒有說什麽話。都是從戰亂裏走來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才過去幾年,他都還沒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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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子傷人,怨不得太子。

心裏這麽想,口頭上免不得斥責幾句,罰了些俸祿,這才結束這件事。

下朝後,楚王蕭勉跟着朝臣一道離開,三弟汗王蕭懷拉着他一道去上林苑看馬,“聽聞來了汗血寶馬,二哥跟我去看看。”

楚王行二,比蕭宴小一歲,今年剛及弱冠,他不如蕭宴能征善戰,但蕭宴的文采不如他,兩人一文一武,性子不同。

楚王拒絕道:“不去了,昨日聽了一事,太子身側多了一女子,面帶白兔面具,太子危難之際,為救她,将侯明羽丢開了。”

漢王性子潇灑,聞言後并沒有在意,反笑話他:“太子多一紅顏知己,與你有何相幹,你不娶妻,盯着太子作甚?”

楚王凝視着漢王,他作為陛下二子,在嫡庶上就不如太子,但他比蕭宴的名聲好。

楚王溫文儒雅,善于交際,而蕭宴當日攻入金陵城之際殺戮不少前陳朝臣,被稱之為活閻王,而金陵城留存前陳舊朝的風韻,喜歡文人雅士。

皇帝登基幾年來,大周傾向于修生養息,少了殺戮,楚王的能力日益可見,常有人将他與太子做比較。

太子不娶妻,他的親事就沒有着落。漢王平日裏遛鳥賽馬,不知其中的玄奧,大咧咧說出這句話後也不覺不妥,依舊覺得楚王多管閑事,管七管八,也不好管到人家房裏的事情。

漢王覺得他腦子有病,自顧自去上林苑遛馬,去了才知其中一匹通體紅毛的駿馬被太子殿下的人牽走了。

管事道:“馬兒是昨日才被牽走的,漢王若是喜歡,可問問太子殿下。”

漢王沒有見過那匹馬,但通體紅毛,無雜質,想想騎着都快活,但太子為長為尊,他不好去要。

斂了失望,去挑其他的馬,一圈兒看下來,覺得不好看,轉道去找太子。

太子聞言,睨他:“你那麽多寶馬,要白兔做甚?”

“白兔?”漢王腦瓜子笨,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伺候太子的大宮娥碧色小心解釋道:“白兔是殿下給寶馬取的名字。”

漢王登時就愣了,“那麽飒的一匹馬,取雄鷹、雷電不好聽嗎?你取白兔、你取白兔、沒耳朵聽了。”

大男人在戰場上刀染鮮血,私下裏給寶馬取名白兔,怎麽想都不對勁,他警惕道:“大哥,你是不送人的?”

昨晚有一白兔面具的女子,今日又是白兔馬,他立即明白過來,趁着太子未說話前忙改口:“小弟不要了,大哥開心就好。”

說完,灰溜溜地夾着尾巴走了。

漢王出宮門又遇見楚王,漢王在宮外有府邸,楚王亦是,兩人邊走邊說,楚王聽聞白兔馬後,意味深長道:“你可知秦公有一女始終,至今沒有找到。”

漢王說道:“知道,是秦绾寧,我們都是一道長大的,聽說秦公給她定親了,定的是淩王,多半去揚州找淩王了。”

楚王眸色深深,“淩王若得秦绾寧,必然會成親,你聽到淩王娶妃的消息了嗎?”

“你的意思是秦绾寧不見 了?”漢王驀地勒住缰繩,面色一白,“她是死了還是……”

楚王笑了,擡首凝望虛空,笑言:“我聽母妃說淩王親自求娶秦绾寧,想的是為賢妃娘娘沖喜,現在死不見屍活不見人,你覺得是死了嗎?”

蕭家一衆兄弟是在秦家長大的,都有幾分感情,秦绾寧喜歡蕭宴不算是什麽秘密,主上的女兒喜歡你是你的福氣,但是蕭宴很驕傲,并不放在心上。當被人喜歡成為習慣,突然有一天消失了,蕭宴會善罷甘休嗎?

楚王心知肚明,而漢王想破腦袋都不明白,還以為秦绾寧死了,哭了一鼻子,回家去了。

楚王轉道去玉藻宮見母妃,半道上遇見六皇子的生母秦昭儀。

秦昭儀是秦家旁支,秦家出事後,秦昭儀失去靠山,每日裏謹言慎行,唯恐得罪了人。

兩人碰面後,秦昭儀畏縮,行禮後就匆匆回到自己雲華宮。

一回宮門,她就令人将殿門關上,六皇子不過五歲,正在殿內玩,見到母親回來後撲了過去。

秦昭儀一把抱住兒子,摸摸他的腦袋,哄慰幾句後就将兒子送給乳母。

大宮娥扶桑悄悄來說:“昨日偏殿的那位發了一通脾氣,到了後半夜,太子走了,今晨竹茗進去伺候,砸了不少東西。”

秦昭儀不得寵,當日分配宮殿之際被分到北邊的角落裏的雲華宮,距離皇帝的住處極為遠。

雲華宮遠,無人問津,但宮殿頗大,前後都比皇後的中宮大,外間住着秦昭儀的母子,裏面隐蔽之地,藏着秦绾寧。

秦昭儀算作是秦绾寧的堂姨母,太子将人藏進來後是給了她允諾,他若登基,必保六皇子餘生無憂。

孩子都是母親的命根子,秦昭儀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了,太子成了她最大的靠山。

兩年來都安然無恙,有太子明裏暗裏的照顧,雲華宮很安全,就在昨日,太子将人帶了出去。

一晚上,秦昭儀都沒有睡踏實,她害怕太子會殺了秦绾寧,男人一旦玩夠了,就會變得不耐,再也沒有耐心。她害怕極了,數度想進去勸谏秦绾寧不要同太子作對。

眼下不是最好的機會,自己一進去,秦绾寧就知曉自己在哪裏,到時就會露餡。

秦昭儀食不下咽,秦绾寧卻吃得飽飽的,昨夜被蕭宴折騰後,她覺得自己太過弱小,難以與他對坑。不吃飯是虐待自己,她不會傻氣虐待自己,總有一日會出去,到時才有力氣與蕭宴對付。

吃過午飯後,她主動到院子裏走動,在牆角下轉悠,扣扣磚塊,踢踢腳下的泥土,看得竹茗心驚膽顫。

磚塊與秦府不同,但她不懂燒磚,看不出什麽名堂,更不能從一磚一瓦中看出自己所處的地方。

日子安生下來,又過兩日,蕭宴神清氣爽地來了。

日落黃昏,秦绾寧換了一身瑩白縷金牡丹對襟,站在牆角,白皙細膩的面容猶如羊脂玉,眼尾微微上揚,發髻上纏了海棠花,整個人在瑰麗色的光色下嬌豔柔弱。

蕭宴見到她,唇角勾了勾,“你想□□出去?”

秦绾寧回身,衣袂飄動,肩頸腰背在深色斑駁的牆面下顯得纖細,曲線優美,這副身子落在蕭宴的眼裏,令他想起昨夜。

昨夜秦绾寧的抗拒,加深他的怒氣。

最後,她依舊哭得睡了過去。

蕭宴靠近,秦绾寧後退,幾步下來,她被逼到牆角,蕭宴比她高了些許,從他的角度恰好見到雪白修長的頸上的紅痕。

痕跡在羊脂玉的肌膚上發出妖豔的光澤。

蕭宴笑了,“昨日可開心?”

秦绾寧背部緊貼着牆壁,冰冷的觸覺喚醒她對昨夜的恐懼。

蕭宴與昨夜的暴躁不同,面上帶着笑,眉眼如玉,他主動牽起對方的手,“孤得了一匹寶馬,可日行千裏。”

秦绾寧沒有拒絕他的觸碰,反引着他回屋,問起寶馬一事:“哪裏送來的?”

金陵奢靡成風,好詩書,愛風流,不喜賽馬。故而馬在金陵城無甚用處,也得不到皇家貴族的喜愛。

蕭宴的兵馬攻入之後,文人雅士空有滿腹詩書,面對刀劍,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故而幾年來,金陵亦有騎射之風。

當然,秦绾寧不知這些變化,她只知金陵城內的子弟不喜騎射。下面的人有樣學樣,不會進獻寶馬。

蕭宴随她入屋,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姿态柔軟,眉眼嬌柔,将這些時日以來亮出的利爪都收了起來,恢複曾經的笑靥。不經意的态度讓他略有驚喜,他高興道:“孤帶你去騎馬。”

給太子斟茶的秦绾寧手下一頓,“今日?”

蕭宴後悔了,宮廷不便,出宮還得重重安排,他立刻改口,“改日。”

秦绾寧神色淡淡,将斟好的茶遞出去。

蕭宴沒有遲疑,大口飲了,茶入口中,他皺眉,“甜的?”

“放了些蜜糖,聽聞金陵人氏喜歡在茶中放鹽放糖,我便效仿一次,恰好你來了。”秦绾寧神色平淡,眉眼舒展,在蕭宴的視線威壓下,一點都不覺心虛。

蕭宴不喜歡甜,更不會飲去放蜜糖的水,他生氣,盯着秦绾寧的面容。

謝绾寧眼睛長而媚,此刻眸子更是一片澄澈,似是有光。

看了會兒,蕭宴釋懷了,秦绾寧肯捉弄他,也證明她肯接受他了。

他很高興。

秦绾寧垂下目光,苦笑道:“蕭宴,放了秦啓,好不好,讓你姐姐安心。”

秦啓是她大哥和明華公主蕭如蘭唯一的子嗣,當初秦家滿門除去蕭氏女外全部問斬,她逃脫在外,才幸免于難。

少女聲音輕飄飄地,蕭宴面色很冷,說:“陛下要殺他,四大國公府也在暗中追殺他。”

蕭绾寧沒有再說了,轉了話題:“昨夜的那位是不是你的新太子妃?”

“是江氏女。我不能娶四大國公府的女兒,同樣,他們也不會把女兒嫁給我。”蕭宴依舊很冷,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誰都不會越過界限。

秦绾寧好奇:“為何不能娶?”

蕭宴不肯說了,攬着她的身子親吻她,不肯再說一句,秦绾寧心中生了結,是不是她喜歡蕭宴,欲打破這個規矩,其餘四家才會對秦家痛下殺手?

蕭宴喝了一杯茶後就離去,回到正殿的時候,六皇子撲了出來:“大哥哥……”

“你沒有午睡?”蕭宴皺眉,小孩子嘴角不嚴,出去亂說就會壞事。他沒有理會六皇子,而是加快腳步,直接離去,待回了東宮後,令人傳話給秦婕妤,讓她管教自己的兒子。

其餘不再管。

****

上巳節這日,皇後令人宣了貴女入宮,曲水流觞,算是遵了前陳的習俗。

金陵城內有不少前陳的朝臣,改頭換面,穿了上大周的朝服,生活比以前也是不差,甚至有些文臣的品階遠超從前。

江氏一族,得陛下看重,提拔了不少人為官,今日也來了幾人。

就連江蒹葭也在其中,她相貌一般,并無特殊,在一衆貴女之中幾乎是最差的,但身旁人都說着奉承的話。明華在一側聽得皺眉,擡眼去看,江氏相貌不足绾绾十分之一。

皇後頗為忙碌,顧不得貴女之間的暗流湧動,有人誇贊就有人貶,人群中的侯明羽嫉妒得發瘋,好不容易趕走了秦绾寧,又來一江氏,她恨得心口都疼,病恹恹地在府上睡了幾日。

皇後初次辦宴,她不得不來,來了才知這是皇後給她兒媳辦的‘見面會’,是要将兒媳介紹給衆人看看。

她見明華一人獨坐,厚着臉皮坐了過去。

明華見到是她,也并不說話,徑直品茶,侯明羽憋了半天才說道:“二月二那日,臣女瞧見太子身側有一女子,戴着一白兔面具。”

“白兔面具?”明華驚愕,旁人不知,她是知曉绾绾幼時有一小名,便是白兔。還是蕭宴給她取的,绾绾幼時活潑可愛,卻愛哭,一哭,眼睛就紅了。

白膚紅眼,肖似白兔,蕭宴便道:“都督英勇,卻生一白兔小女兒。”

自此後,玩笑之際,衆人就喊一句秦家小白兔。

侯明羽早就忘了這麽一件事,口中還念叨着白兔女子,又說太子因她忘了政事,十足是一禍水。

旁人聽見後,都詢問白兔女子的相貌,侯明羽答不上來,卻又說了一句:“相貌傾城,很得太子殿下喜歡。”

話傳到了江氏女的耳中,又是一話,江氏女不如其姐聰慧,謹小慎微,不敢反對,聽了只心中難過。

秦婕妤聽見後,心中提了提,害怕被人在意,早早地同皇後告假回宮裏。

回到雲華宮後,詢問宮娥裏面的情況。

宮娥回答一切如舊。

秦婕妤整個人松懈下來,如若無骨頭般依靠在小榻上,秦家滅門之際,她惶恐不安,若無六皇子,只怕陛下也不會容她活着。

長籲短嘆半刻鐘後,外間響起了絲竹聲,她急忙推開窗,“聲音怎地傳過來了?”

雲華宮離得遠,從未有聲音傳過來,若是教裏面的人聽見了,生了什麽心思就不好了。

宮娥去探,回來禀道:“是江姑娘同侯家三姑娘比琴,聲音大了些。”

皇後辦宴選在清幽之地,離雲華宮就近了些,兩人一比琴,就傳了過來。

秦婕妤坐立不安,裏面的秦绾寧當真聽到了琴音,從屋裏走出來,竹茗急忙來迎:“怎地有琴音?”

竹茗随口就道:“許是隔壁人家在府上撫琴。”

秦绾寧深深看了一眼虛空,沒有說話,只眉眼彎彎。

又過了一月,天氣熱了起來,屋裏撤下地毯,秦绾寧依舊喜歡赤腳走着,蕭宴見後叫人又鋪了毯子。

秦绾寧也沒有什麽情緒,同他要了些牡丹花。蕭宴應了,照舊讓人去安排。

這日送來的牡丹花還是由念來送到門口,竹茗搬了進來,秦绾寧再搬到自己的屋裏放着。

根莖處又放了一面地圖,與腦海裏的那副合了起來,秦绾寧皺眉,幾乎不敢相信。

蕭宴将她藏在了宮裏,藏在了大周皇帝的眼皮子下面。

她幾乎不敢相信,地圖标記得很清楚,她不得不信,很快,她一把火将地圖燒了,灰燼埋藏于根莖下。

牡丹花在屋子裏放了兩日就就開始凋零,接着枝葉枯黃,沒過兩日就死了。

竹茗将花搬了出去,念來将花帶走,念叨一句:“這麽精致的花,可惜了。”

花死了送出去算不得大事,秦婕妤也沒有去禀報,讓人去花房換更為嬌豔的花。

內侍去花房取花,恰好見到明華公主也在挑選,只見公主指着一盆什樣錦,誇道:“這盆不錯,顏色不單一,賞花也覺有趣,嬌豔似桃,美若海棠,倒是少見。”

內侍一聽,覺得公主的話在理,立即要了這盆,明華公主還提醒他:“牡丹不易養,小心着些。”

“奴曉得,謝殿下。”內侍道謝,歡歡喜喜地抱着什樣錦回雲華宮。

秦婕妤一見花就喜歡,也認為绾绾會覺得好,當即教人送了進出,依舊是竹茗接過。

秦绾寧見到許久不見的什樣錦後,眉眼彎彎,竹茗見她歡喜,就親自抱屋裏去了。

“這花真好看。”

竹茗離開的時候聽到這麽一句,沒有多想,就将屋門關上。

沉默一陣後,小廚房送來了晚飯,秦绾寧早早地躺下。

這麽一躺下,就沒有醒過來,竹茗去摸她額頭,一片滾燙。

顧不得其他,她快速叫人去給太子殿下傳話。

人在雲華宮,消息自然得先通過秦婕妤處,秦婕妤一慌,立即就叫人去請太醫過來。

明華公主的人守在門外,一見人慌慌張張跑出來,就将人抱住拖到一側的假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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