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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上車之後,李賢因才發現被記者偷拍并不是最需要擔心的,無話可說才是他們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
他和希澈已經很久沒見了,應該說,公司裏的藝人他最近兩個月都沒怎麽見過,這導致雙方幾乎沒有什麽共同話題。
實際上,因為東海父親的事兒,李賢因對SJ的行程已經算是熟悉的,能比他們還有存在感的就只有已經去往英國的天上智喜和正要回歸的東方神起。
可在狹小的私下空間裏,李賢因不太想談工作上的事兒,也實在是他對藝人們的具體行程了解有限,他現在的心緒又算不得多平靜,說來說去就那麽空泛的幾句話,倒不如幹脆跳過此類話題。
于是最後,他只能把關注點放在希澈新劇的導演身上,“你回劇組之後要是被導演指責了,就說是我讓你請假的。”
希澈最近在拍戲,因為韓國的電視劇實行邊拍邊播的制度,随時需要根據觀衆的反饋來改變劇情,所以編劇的地位很高,一個知道觀衆想看什麽的好編劇非常重要,接下來才是掌握劇組生殺大權的導演。
當然,如果導演的名氣夠大,那就算是編劇也得聽話,特別是電影導演,有名氣的甚至能壓住制片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要視情況而定。
說的現實一點,這也可以理解為社會階級的一種,希澈作為一個本來就不被主流演員和導演圈子認可的愛豆,拍攝中途請假,從而被導演罵都是相當符合邏輯的事兒。
畢竟在娛樂圈的食物鏈中,導演的地位要高于演員。
而且臨時請假會導致劇組的拍攝順序變動,道具組和攝影組的工作計劃都會有不小的變動,等于變相給幕後人員增加工作量,也不怪人家罵——盡管提前一兩天請假已經足夠劇組調整了,可有時候不是有沒有帶來麻煩的問題,光是調整這件事兒就足夠某些人不爽。
不過在往常,就算心裏不滿意,導演也不可能做的太過分,在李賢因上任之前S.M就是大公司了,更遑論最近半年內的頻繁動作讓整個娛樂圈都為之側目,希澈作為S.M旗下的藝人,大部分人都不會特意找他不自在,怎麽說李賢因上次發火後做出的後續反應還歷歷在目。
那個主播至今都在做公益活動呢,誰也不想上趕着觸他黴頭。
就算有某些前輩倚老賣老,藝人本身不好抗拒,那還有經紀人在旁邊緩和,被罵到十八代祖宗都不得安寧的狀況還是很少的。
但這次的情況有些不一樣,從8號淩晨東海父親确認過世開始,中間就只有一天多的緩沖時間,別說劇組會不會同意希澈請假,中間的時間确實很趕,SJ的經紀人根本就不同意希澈來參加喪禮,反正除了他以外,也不是所有成員都能趕去木浦。
SJ畢竟成員比較多,又時常以綜藝、電臺等節目活躍着,部分成員在固定時間有節目的話,連請假都請不了,他們這群新人可沒那麽大面子讓節目組給他們找替代者——僅僅只因為他們想去參加隊友父親的喪禮。
只是希澈太倔,不管經紀人怎麽說都不聽,想攔都攔不住,差點兒把人給氣得跳腳,最後只好自暴自棄的随他去。
為了不過多影響到劇組的拍攝,選擇放棄勸說的經紀人只能10號一大清早就從床上爬起來,然後開車從首爾趕往木浦,開上四、五個小時才能在早上九點之前到地方,而希澈下午四點多還有戲份要拍,這也是他連午飯都吃不了就要往回趕的原因。
請假的事兒就算了,待會兒再來個遲到未歸才是真的涼涼。
“沒關系的,樸導人很好。”
希澈說得相當輕松,仿佛整個劇組的人際關系全在他的掌控中似的。
面對這種回答,李賢因也沒有多說什麽,點點頭就把口風轉到了新話題上,希澈這麽大個人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受了欺負憋在心裏不說也不像他的風格,就算他口是心非,經紀人在一邊看着也不至于發生什麽大事。
盡管經紀人心裏興許也挺煩躁,但工作就是工作,特別是在李賢因上任後,他們已經失去了動辄呵斥藝人的權力,哪怕是新人也沒有無緣無故刁難的理由。
在李賢因看來,經紀人是絕對的輔助職業,冒然和自己管理的藝人起沖突不是什麽好事情,有不滿最好私下解決,把私人感情摻雜在工作中,不管在哪一行都是不可行的。
或許是沒休息好,希澈對于談話的興致不高,李賢因也很快終止了話題,也就是這時候,他才發現前邊兒開車的經紀人幾乎徘徊在超速的邊緣,時速表上的數字吓了他一跳。
這是把高速公路當賽車道開呢!
他知道經紀人這是在趕時間,也确實沒有超……至少沒有超速太多,指針偶爾晃過最高标準線,反正沒被抓拍到超速影像,這熟練的架勢,怎麽看也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兒了。
如此老司機的一面讓李賢因眼皮直跳,莫名的心慌起來,他張嘴想讓前邊兒還很年輕的經紀人開慢點兒,這兩人昨天本來就沒睡多久,現在妥妥的屬于疲勞駕駛,就算趕時間,飙車也是極不可取的行為。
然而李賢因卻最終失去了開口的機會,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很倒黴,除了商業計劃運行的相當順利之外,其他的地方哪兒哪兒都讓人不滿意,仿佛老天爺特意針對他似的。
也許從更早之前他就該明白,當一個人的倒黴值到達了極限,別說喝涼水塞牙縫,順路搭個車也有可能……出車禍。
就在一個拐彎間,整輛車忽然飄了一下,巨大的剎車聲仿佛尖刀一樣刺進心髒,就算寄了安全帶,李賢因也還是不受控制的往前沖了一小段距離,沒等他對此作出反應,接踵而來撞擊聲就成了他能聽到的最後聲音。
天旋地轉間,時間似乎在成倍的變慢,恍惚間看到的畫面仿佛電影慢鏡頭一般,以至于李賢因還有空檔産生一個清晰的意識——他們翻車了。
希望油箱沒破,不然一個火星子落在汽油上,他們三個人都得被燒成人肉叉燒包的肉餡。
但這種清晰的意識并沒能保持多久,過于強大的沖擊力使得大半個車頭都處在散架的邊緣,李賢因所在的左側後車門在二次撞擊中往裏凹陷了一大塊,并且在劇烈的晃動中撞到了他的頭。
所謂眼冒金星是什麽感覺他終于知道了。
明明沒有傷到眼睛,可一時之間卻什麽也看不清,無盡的黑暗和耳鳴似乎已經變成能夠證明他存在的全部。
然而人的感官絕不只有視覺和聽覺,突兀的刺激過後,瘋狂的心髒跳動聲開始和揮散不去的耳鳴交雜在一起,弄得他頭大如鬥,其他感官也在緩慢的複活,唯獨大腦的反應能力還遲鈍着,好半天才接收到全身上下傳達上來的劇烈疼痛。
腹部和頭部都有股濕漉漉的感覺,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在鼻尖,左手和左腿基本沒知覺了,李賢因非常努力的想要睜開眼,想要看清楚如今的狀況,可實際上,他一直都睜着眼睛,只是單純的看不清而已。
他差點以為自己瞎了。
好在努力終究是有成果的,當眼前的黑暗逐漸褪去,仿佛連身體的疼痛都不那麽讓人在意了。
可迎接他的并不是熱烈的陽光,而是一片模糊的血紅。
時間似乎瞬間回到前世,那場帶走他生命的車禍也是這樣,完全被鮮血糊住了他的雙眼,緊随其後的就是越來越困倦與模糊的意識。
好想睡覺。
李賢因隐約還記得,這是失血過多帶來的後遺症,如果他就這麽閉上眼睡過去,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很怕死,可此時卻生不出多少頑強的抵抗力,仔細想想,如果他僥幸活了下來,之後的每一天恐怕都得活在恐懼之中,死亡的陰影無處不在,他的應激障礙只會越來越嚴重。
就現在,在混亂的思緒中,李賢因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被這個世界所排斥了,如此嚴重的車禍他在半年內能碰見第二次,老天就是想讓他死吧?
畢竟他本就不屬于這裏。
就這樣離開似乎……也挺好的吧……
在越來越昏沉的意識裏,李賢因恍惚間看到了上輩子的父親和弟弟,他們倆都穿着相當正式的西裝,站在裝修華麗的酒店走廊,只是和印象中不一樣,他父親正滿臉怒氣的訓斥着弟弟,盡管聽不聲音,光看嘴型也是河東獅吼的程度。
就像曾經無數次罵他那樣,在罵着他弟弟。
曾經的兩兄弟,弟弟永遠是受寵的那個,李賢因每天的生活,除了學習與工作,那就只剩下被各種要求與挨罵了。
時間久了,他也有些猜到弟弟受寵的原因,真要說起來,也就是一句話:弟弟更像是父親想要的孩子。
會撒嬌、會讨好、會偶爾報告自己的私生活,也會說無數好話,那種有時能讓父親感受到養娃樂趣,又不會過于黏人,關鍵時刻還能直接從大家眼前消失的分寸感,在表面上确實很惹人喜歡。
但所有人都清楚,分寸感這種東西,是只有“懂事兒”的人才配備的附加技能,他弟弟遠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麽單純,那些乖巧的假象都是裝給父親看的,他父親未必不清楚這一點。
只是情願享受着這種假象而已。
曾經的李賢因就沒有這麽聰明,他不屑于如此裝腔作勢,認為事業才是獲得父親認可的根本,以至于一直以來都在向着錯誤的方向前進。
而當他離開那個世界,當受盡父親寵愛的弟弟代替了他的位置,這場父慈子孝的戲碼恐怕就到頭喽。
公司實際管理者的位置不是那麽好做的,當事情開始不能用耍賴和敷衍去解決,他那個草包弟弟的處境就會向曾經的他無限靠攏,甚至更糟糕。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都懶得和弟弟争的主要原因,他覺得商業才是根本,而能夠實際幫助到父親的自己才是應該被珍惜的那個人。
時至今日,李賢因仍然認為抛棄他而選擇弟弟的父親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當年紀越來越大、在企業管理上逐漸力不從心、卻發現小兒子實在沒有管理才能,在不久的将來可能敗光家産的時候,後悔是必然産生的情緒。
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失去的才會開始珍惜,父親的掌控欲決定了他不會喜歡有人在權力上淩駕于他之上,更不會喜歡某人比自己優秀這種話,哪怕那個人是他兒子,哪怕那只是一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哪怕此時他已垂垂老矣,他心裏也始終認為自己才是最優秀的。
這大概就是自負到了極致的模樣。
而自負在大多數時候都不是什麽好事兒,不管怎麽看,他弟弟接過他的職位之後,在父親那裏的形象就會開始變質,畢竟從那以後,能力不足的小兒子就無法再扮演“事事都讓人滿意的完美兒子”角色了,當一切幻象都破碎,所有細節回歸到生活本來的樣子,那種落差感就足夠讓人憤怒加倍。
想着想着,李賢因突然有點想笑,誰知道這些畫面是上輩子的真實映射,還是他危難之際的幻覺呢?
所以說,大多數人都對曾經傷害過自己的對象很難釋懷,就算表現得不在乎,心底深處也不見得多待見他們,有句話說得好啊——看到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這應該算是奔赴黑暗前最後的願望滿足心理,仿佛這些畫面能夠讓李賢因得到寬慰一般。
然而事實上,他覺得自己要真出事了,最傷心的應該是李家人,是這個世界上有血緣牽絆的群體,是金女士。
然而陷入混亂中的思維下意識得拒絕回想任何有關金女士的影像,中年喪子對大多數父母來說都是致命的打擊。
盡管他不是獨生子,按理來說不會像喪獨家庭那樣,一人死亡就直接葬送整個小家庭數十年的培養、盼望與未來,可僅有的一點意識依舊讓他拒絕設想金女士悲傷的臉龐。
也就是這種自我逃避,讓他的沉睡速度變得更快,閉上眼睛之後,讓人不适的紅色徹底消失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很遠的地方似乎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聲音還挺熟悉。
只是整體太過于飄渺,聽得不甚清晰,根本無法喚醒李賢因愈加沉重的神經,喊他的人應該距離他很遠很遠吧……
然而事實上,這些聲音都是和他同坐在後排的希澈發出來的,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不超過一米,一切都是李賢因昏沉之下的錯覺。
“李賢因!”
換在平時,希澈絕不敢當面如此直呼其名,但如今在極度的恐懼中,除了報警叫救護車之外,唯一要做的就是別讓社長睡過去。
稍微有點兒常識的人都知道,這要睡過去了,能再睜開眼的概率可不大。
他難以想象這件事到底會造成多麽嚴重的後果,但他是目前這個車上唯一還清醒着的人,只能忍着疼痛叫了救護車,然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喊着社長的名字。
如果不是雙腿被前面彎折下來的座椅卡住了,整個下半身都不能動,胸腔的刺痛感又讓他懷疑自己的肋骨斷了,希澈甚至想趴過去把人直接推醒。
腿其實還好說,盡管一開始的巨大壓迫與沖擊力讓他差點兒疼抽過去,這麽大的力量,沒骨折都說不過去,但在情況不明的時候,更需要在意的肯定是肋骨。
光是說話間的送氣與呼吸都能讓他一陣陣的疼,如果随便亂動,萬一運氣不好,折斷的肋骨直接紮進心髒,別說已經陷入昏迷的社長會不會涼,他自己是鐵定得挂!
在救護車到來之前,他也只能通過喊人的方式盡自己的微薄之力,然而随着時間和自身血液的流失,希澈自身的意識也開始渙散,出口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力氣。
當一個人開始感受不到全身上下嚴重傷勢所帶來的疼痛,反而覺得身周暖洋洋的,以至于有些犯困的話,那就是相當危險的狀況。
金希澈作為一個從小在普通家庭茁壯成長的青年,沒有、也不可能遭遇過真正的靈異事件,更加不存在特別的生離死別發生在他身上,自然就沒道理患上應激障礙與各類恐慌症。
所以他有着正常人該有的求生欲,一發現自己的狀态不對,直接狠下心,非常用力的咬住舌頭,咬到口腔中血腥氣息蔓延,才在頭皮發麻中清醒了不少。
人的舌頭是相當脆弱的部位,遍布神經與少量微血管,對痛覺的感知相當敏銳,所以傳說中的咬舌自盡,并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死亡,畢竟舌頭上的血管細且少。
真正原因是大多數人忍受不了劇烈疼痛或者舌位後縮帶來的窒息,咬舌保持清醒、甚至還咬出血,已經是有些危險的事情,以後說不準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然而他沒得選,得先活下去,才能考慮其他瑣碎的事情,命運永遠都這麽冷酷。
幸運的是,救護車來得很快,那白色的車身平時看着可遠沒有現在親切。
然而跟在救護車後邊兒的,還有一堆新聞媒體的采訪車,希澈僅剩的意志力不支持他消化這件事兒。
他在報警電話裏明明沒有提到自己的身份,為什麽會來這麽多記者?!
一想到他們三這血肉模糊的模樣就要被定格在無數相機中,沒準還會有人在他們沒死的時候就假惺惺的表達自己沉痛的哀悼,如此景象,差點讓他忍着胸腔的疼痛笑出聲。
看來命運真不只是冷酷這一個詞就可以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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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