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入骨相思知不知3

太後動容之下并未多說,只是回身後說“既如此,皇後便替我好好照顧陛下罷,我但願皇後這一生,盡心真意,都能付于陛下而非他人。”

秋筠深深屈膝,回她以禮“妾自當如此,忠貞不渝,真情真意此生不改。”她的兩個孩子遂同向太後作禮,太後扶着女官的手微有一動,她回身看向阿君時候眼中閃着淚光,口中喃喃說道“她好像你啊,這些話,你還能和我再說一次嗎?”

在場有些舊人已然十分慨嘆,秋筠雖不知,但她也聽聞,當年的陛下與太後情深意重,為了她虛設六宮,如今她這般感慨,大抵是想到了當年的舊事曾經罷?

太後又顧首看了看面前兩人,示意兩人上前,命宮人退去後笑說“兒啊,娘以為你跟你父皇不一樣,他是個好夫君,但卻只是我一人的好夫君。滿宮的嫔禦都妒忌我,意圖謀害我,謀害你,那個時候他義無反顧的站在了我的身邊,給我母家以榮光,并于嫔禦譏諷我時給予申斥。但自你踐祚後,便對一概嫔禦一視同仁,并無對誰過分恩寵,我以為這才是聖明君主的做法。恩寵而不偏寵,是為聖明。秋筠名聲在外,乃難得才女,她入宮後無寵無恩,那一陣子我雖是惋惜,也覺自然,她的性子本無多令人偏!愛之處,手腕也在衆嫔禦之下,身子更不算硬朗。若非她與文淑有那一層如母的關系,怕如今已然香消玉殒。後來你轉性對她好,我只當是你起悲憫之心意欲彌補一二,卻未覺你因動心而恩重,但如今,你的心意我已分明了。她品行端正極是,大度寬容極是,前我以她威信不足,不足容後宮處事,然今出恭禾一事,恩威并于阖宮,便可為中宮殿下。我素來想你身側得一可心人,可噓寒問暖,亦可貼心語肺腑之言,想必如今你父親知曉此人已在,亦感寬慰。”

她轉望向秋筠道“你的孩子們都很好,你亦很好,今後的日子,亦希冀你們很好的過下去。”

秋筠與今上颔首,秋筠屈膝,今上一拜行恭送禮,太後望着兩人比肩而立恍如當年,終扶女官手緩緩離去。

嘉銘五年,今上迎娶許氏為中宮殿下。這次昏禮辦的風光隆重,于此同時,今上親筆诏賜婚忠勇一品護國将軍獨女趙敏怡與齊棂齊淮之,兩場昏禮同日舉行。四司六局自是忙碌了起來,因今上有意讓敏怡昏禮于宮中與中宮冊典同行,并以中宮之姐的身份嫁與齊棂齊淮之。這次昏禮,可謂是開國以來昏禮之最。昏禮的每一個重要環節,今上均一一過問,有次四司一位做慣事的司長命手底下一位女史去看顧,卻沒想到今上親去了昏禮處所視看,以至那女史惶急之下連問安都不曾,只是縮手站着并不敢多說一句話,後來今上循例問了她幾樣平常的,她連話也未答全,只是連連問罪。

今上後來已現不悅之意,還當真是秋筠來的時候正巧,見那女史做女官的位分不高,衣裳也新的很,心想約是将進宮分派去各司的,遇這等事難免有些生疏,更何況今上問話本添幾分惶恐謹慎之意,便是當真四司主事在此,也便是憑着幾分年限閱歷方能答話更妥帖些。後秋筠為女史說情時,只笑對今上道“陛下何苦為難女史,陛下聖威,六宮女眷皆敬畏,今宮人避話不答,亦或話語不夠盡善,皆因心存敬畏生怕言語沖撞以失體統,其實原不必如此,陛下雖威嚴,但待下寬厚又一向賞罰分明,若是無錯,自然不必過分惶恐。”

說話間主事已至,朝兩人下拜請罪。她見今上挽皇後手說“本覺不耐,聽你話後倒覺舒爽許多,連日忙碌煩悶,更不欲見人如此怯懦惶恐,猶見暴君一般。”主事便又請罪,秋筠續說“陛下煩憂前朝國事,六宮瑣事則不必煩擾于您,昏禮隆重甚于往前,妾心明陛下待妾以款款真意,然陛下卻不必事事親力,這些事妾會替代陛下一一過問,若有不妥則予以删改,今後若您欲過問,只當宣妾一人前去問話就是。”說罷望向主事“四司因昏禮之事連連幾日準備,想必你們亦是疲乏的,事務繁多,女官一時看顧不到,遣旁人過來亦無可厚非,如今四司入了新歲添入的宮人,如今正是女官們該費心教導的時候,女官切莫因旁事而延誤教導規矩禮節,須知陛下一向以禮治國,後宮前朝本屬一體,我亦事事以陛下前朝定奪為重,以六宮祥和安寧為先。”

在場的宮人紛紛下拜,而今上則牽着秋筠手走了出去。待等出去後今上方說“你如今越來越像一個皇後了。待下寬容,待上謹慎,我好似在你身上,看到了姑母的影子。”秋筠又詢“為何是文淑姨母的影子,而非是太後娘娘的影子呢?”今上微嘆“母親是位好妻子,卻未必是位好皇後。母親的眼中只能容下父親一人,眼裏容不得一絲沙子,六宮的嫔禦若誰有争寵獻媚之舉,母親均是不悅的,還記得那年母親升作九嫔之一,父親的一位低位嫔禦于她晉升那日入宮,那位嫔禦正是功臣送入宮以表忠心的,是以按照慣例,父親當召幸以表寬慰功臣之意。但那晚,母親卻特地送了一盞茶過去,随後父親,便來了母親那處。雖說父親一生珍愛母親,把今生可為全部為母親做到,但前朝如今對母親的風評都是不佳的,甚至為我登基後,有禦史上谏說母親德行不足,不足堪稱賢明皇後,以此不可封太後尊號,只請我封母親太妃位,并請她去廟中別居。後來甚至有禦史于朝上激烈陳詞,并要血濺朝堂只為讓我答應。最後,是仲寧侯平息了朝臣們的怒氣。”仲寧侯,是文淑大長公主的夫君,家中因有祖輩的蔭蔽,地位高崇。

“但我覺得,姑母喜歡的不是仲寧侯。”今上思索之間沉然說道,“但仲寧侯是真心疼愛姑母的。他的眼神,便如父親看着母親一樣,溫和又柔靜,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如那一個人。只是可惜,雖說當年隐約聽聞,姑母心有所屬,只是婚事不被太皇太後應允,後太皇太後看中了仲寧侯,意欲令兩人立刻成婚,而姑母竟然答應了。”

秋筠抿唇“長輩們的事,還是少過問的好,一來着實不敬,二來驟然再提起陳年舊事,又不知會不會惹人感傷。”

今上望着秋筠說“好在如今你回到我身側了,我便不必如他們遺憾。”這時蘇璟上前禀道有朝臣有些政事想要求見,今上便略略又與秋筠言語幾句,便離去了。

秋筠回去時,禾珠禀說文淑大長公主來了。

秋筠以常向文淑大長公主問安。而文淑大長公主看着她端然沉靜的模樣笑了“我沒有辜負你母親。”秋筠坐于她身側,“姨母與母親關系極好,卻不知是如何結識的?姨母身份貴重,而母親只是普通的官家女子,秋筠不解,您二位是如何熟稔的?”

文淑大長公主含笑“這個問題,大概很多年前便想問我了罷,這疑惑存了多年,如今你總算是開口了。其實,也原無什麽開不得口的,當年我之所以結識沈冽,是因為我心屬于令尊,想要嫁他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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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筠驚訝。

她則不以為意,只淡淡笑說“你大抵覺得意外,這些年我去你那兒的次數不少,與令尊也時常打照面,而我們卻如平常臣屬一樣謹守禮節,他為臣,我為上,僅此而已。當年令尊是位清明正直,潇灑又文采斐然的純臣。他的文章深切含蓄,當年便極受兄長的賞識,只是可惜他為人太過出淤泥而不染,不夠圓滑世故,在處事上不能八面玲珑全了四面,而招致人嫉妒陷害,才有了那一步。時至今日我看到他,心中仍然是不平靜的。即使我的情已被這漫長的時日沖的平淡了,但我的心會永遠記得他。記得當年我去向兄長問安,他們恰巧出門,我行的急,不留神沖撞了他,他連連向我請罪求我諒解,我卻一句也不曾聽進去。這些年我見過多少為着我嫡長公主的身份想要求娶的人,卻一個都不曾上心過,唯獨他,不讨好也不想跟我有過多牽扯。但秋筠,我是真的動心了,我的情意,不比你對陛下的少。”

秋筠颔首沉默,文淑繼續說“但母親終究還是更看好家室顯赫的徐氏。他祖上是幾代顯赫文臣,人又厚道,更要緊的是。”文淑大長公主輕笑一聲“他喜歡我的很,多次向我母親承諾,必會一生善待我待我好。而令尊是個呆木頭,只怕一生都說不出這話來。”

文淑大長公主起身“秋筠,人這一輩子,總有缺憾。相愛而不能相守是缺憾,相守卻無情更是缺憾,沒有感情的婚姻注定是悲涼的,相敬如賓客氣守禮并不該是夫妻間的模樣,或者說,不是我想要的,夫妻的模樣。可我這一輩子,大抵就是這樣了罷。但我願來生與你一樣,至少為自己争取過,即使最後不如我意。”

“後來他娶了你母親,那時我是嫉妒阿冽的,羨慕她可以嫁給他,正大光明的與他過日子,後來我機緣巧合下結識了她,她着實才華出衆,是文官家女兒賢良淑德的一貫樣子,只是性情寡淡悲觀了些。直到她去世,臨終将你托付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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