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秀标姿穎不凡4

“對了,前些日子令尊上了請安的奏折,問及你的安好。”闵娘子手中原是端着一盞茶,聞言手一顫,整碗茶湯都撒在衣裙上。我與燕儀立即上前,今上亦停止更衣急急問說“燙到哪了嗎?闵娘子過了一會方回神,言“昨日,官家見到父親了嗎?”

今上聞言微微一愣,接着反問闵娘子道“闵大人不是每日都按時辰上朝嗎?”

娘子終于颔首不再說話,今上令我二人去為她取燙傷膏,直到拿來,娘子仍是心神不寧的模樣,就連說出來的話亦很奇怪。她問今上“官家,父親今日會去上朝的罷?”

今上聞言亦覺奇怪,俯下身來問她“忻穎,你今日是怎麽了?闵卿身子康泰,如何就不能來了?”

此時外間入內一名內侍,面色惶恐,望了今上與闵娘子便垂下頭去。今上本擔憂闵娘子,觑他一眼說“什麽事快說!”那內侍叩首道“官家,闵主司當街遇刺了!”

燕儀為娘子擦藥的手猛被推開,娘子顫抖着站起身,踉跄着行至那內侍身前,問“可當真嗎?”內侍畏縮之下連連答是。

今上忙行至娘子身前,于她臂下一托欲扶她起身,但娘子卻徹底失了力氣,今上将她半摟于懷裏,又命人傳太醫來,是日辍朝一日。其緣由不止因今上關懷娘子身體,而是多位大人聯名上書,上禀今上,稱擔憂妻兒安危,通通不敢出門。

今上遣去闵家的太醫一撥又一撥,後來今上仍不放心,便暗中将平日服侍自己的禦醫一并遣了去。闵娘子自那日起便發了高熱,她時而有幾次說胡話,今上就在身旁,我與燕儀不知她說了什麽,但今上每一次聽後都會心疼的握緊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娘子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了四日,第五日娘子忽然清醒過來,醒來一句話是問“父親如何了?”我與燕儀都不知該如何答話,闵大人如今還未蘇醒,至于他還能不能醒過來,我們都不知。我拜于娘子身前,肅然答道“大人還活着。”娘子終于無力躺回原處,問“聖躬安否?”

我答“官家一切安好。只是到早朝時辰了,官家去朝會了。”娘子阖眸說“靜徽,我不是個好妻子,亦不是個好女兒,我不曾盡孝,亦不能讓夫君開懷,活到如今,人人羨我,我卻過的一點也不快活。”我問“娘子囿于官家的真意,一壁不想對不住官家,一壁亦想保護家人,着實為難痛苦。”娘子略顯吃驚的望着我,忽而才說“你都知道了。”

我再拜謝罪道“無意得知,還請娘子恕罪。”她阖眸,淚水一滴滴的落于枕上“當年父親便認為這門婚事很不合宜,但官家當時已為東宮殿下,若是真的想要誰,大多都會得到的。”

我答“是,聽聞當年您是官家第一個迎入東宮的,還特地用的是迎太子妃的禮節。入東宮後,亦是您位分最尊。”她哀傷的睜開眼望我“位分?若能用這些身外之物換我的允琮回來,我便是死了也甘願了。”

我明白允琮殇逝對她的傷害之深,但看她如此憔悴,卻不得不勸道“官家這樣疼您,孩子會再有的。可您一直郁郁寡歡,官家怕是會自責的。”她搖頭無奈垂眸說“當年娘娘說,我身份不夠貴重,若官家的長子由我誕下,今後亦難承大業,她欲讓盛娘子先我誕下長子,如此盛娘子的身份也能理所應當的擡高。我本不願在子嗣上計算,以免讓官家誤解我,與我生出嫌隙,他待我區區之意,我當真半分不想辜負。但我還是為了家人負了他,如今不僅不能護住家人,還對官家滿心愧疚。這幾日我總覺得自己時日無多…若真有那一天…你與燕儀…”她的口氣凄涼,我聽的心頭一陣難受。

這阖宮最該歡愉的人,卻實是每走一步都承受萬般煎熬。我正要勸,外面的內侍卻說“娘子,闵…”話未說完,便沖進一個人來,衣飾還算整齊,只不是官服。他直沖娘子來,我大驚之下被他推開也沒有反抗。他死死拽着娘子胳膊往外走,娘子昏迷幾日根本沒有力氣,只得由他拖着往外行。一壁走一壁說“兄長這是何意啊!”他聽了這話反手又将娘子推開,伸手又要打她,我此刻忙擋于娘子身前,怒視他說“無官無品的人,也敢在娘子面前如此放肆,便是娘子溫和,官家也是要責罰你的。”他冷笑了兩聲,直指我身後的闵娘子“闵忻穎,不枉父親當年将你逐出家門,告訴你嫁了那家便再不是闵家的人,你這些年還擔着闵這個字,不曾為家裏争什麽榮華富貴,那旁人得幸都念着為家裏人謀個官位,你瞧瞧你哥哥我,如今還是個庶民!阖宮的人不是皆說你把官家迷的團團轉嗎,你就想着為自己,哦對了,你心裏是不是還想着…”他的聲音被一聲尖銳的女聲打斷,我從未見娘子眼神如此銳利後“您請自重!從前我于家中時,您為兄,我為妹,便是有教誨我只得一一細聽,但如今我已是官家的嫔禦,實在不可容你胡言羞辱我。”

那人又接話“倒是,你母親家裏破落時候嫁給父親,便是極會讨男人喜歡的,不過你也好生打量自己,相貌平平,又不是什麽有名的才女,官家究竟為何瞧上你,非要娶你,不會是…那方面了得吧?”我已忍不住,剛說出“住口”,卻已聞“滾出去。”我從未見過今上如此的神色,他望着娘子庶兄的眼神那樣厭惡憎恨,喜怒全于臉上。卻在看見娘子的時候忽然柔軟了,他親自扶起娘子,知道她沒有力氣此時定也不肯去躺着,遂張臂環着她,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娘子庶兄見是官家到了,即刻換了谄媚的神色,下拜行禮。官家仍是那般神情,問“今日來鬧事,想過後果嗎?”他忙磕了幾個頭說“小人所說都是實情啊!”今上聞言怒極反笑“那就不得不殺你了。”他又磕頭“小人對官家一片赤誠,多年…本本分分的,不知…犯了何罪?”官家替娘子抹平方才被他扯出的褶皺才說“便是市井平民,見到有人欺辱自己的妻子,亦是要拼命的。”他大抵是尋不到什麽好理由,竟說了一句“她并不是您的妻子啊!”

我颔首失笑,不久聽今上從容答道“她是不是我妻,可不是你說了算的。”說罷他叫人“拖下去杖五十,打完了若活着便上告闵府,此人宗譜除名,不許他再入闵家家門,他不配與忻穎沾親帶故!”我知道今上這樣的口氣,大多他是活不下來的。我見娘子欲張口,忙上前說“娘子方醒,想用些什麽?”一面示意他們趕緊把人帶出去。娘子被今上攬着往內行,頻頻回頭。我屢屢向她搖頭示意她不要求情。我明白,今上想要拿他做例子,告誡宮中上下,盡管現在娘子即将失去母家,但只要有他在,便不會讓娘子受委屈。

倒是底下人會辦事,後來只回說還有一口氣,已然丢了出去。一面讓娘子不愧疚,一面又警示宮中上下。後來娘子的身子漸漸轉好,闵大人雖說一直昏迷,但到底還活着,再加上今上日日寬慰闵娘子,一日不離,凡有了一點閑時必到她這裏來。兩人終于恢複如初,只是今上擔憂娘子的身子,盡管前朝對于他至今無子一事頗多非議,還有人提出要他廣宣貴女入宮充為嫔禦,但卻被他回絕。今上稱如今無意于女色,只欲專心治國,至于嫔禦服侍,潛邸舊人原已極合心意,而其餘之女可随本意匹配人家。

衆人聽這潛邸舊人四個字,當真是無話來回。不得不說,今上待舊人的确更好些。當年居于潛邸時,今上唯有三位妾室,分別為闵娘子,曹娘子和徐娘子,如今那兩位娘子已相繼産下帝姬,位分亦不低。

兩月後,正巧是今上生辰。這次萬壽節仍是由曹娘子置辦的,闵娘子只在雜事時幫着打打下手。我正往裏行,見燕儀拿畫軸出來,遂問“這是娘子豫備給官家的禮嗎?”

燕儀面帶喜色“我竟不知,娘子畫技這樣好,從前娘子還玩笑說自己不會作畫的。”

我颔首微微側開身給她讓路。闵娘子的心性我大抵更明白些。她雖為嫡女,但在家裏頭的日子并不好過,她另有三位庶妹妹,都不是好相與的,于是她才一直隐露鋒芒。說話間我見娘子已然緩緩出了門,今日她着一身靜藍色的海棠長裙,更顯溫婉。我上前扶她,她與我說“你今日怎麽還裝扮這般素淨。”我莞爾垂首說“官家生辰,娘子們有些喜氣是應當的,但我們為宮娥的,本分也不在引人注目上。”娘子說“你放心,我會替你留意一個好人家,只要你尋到了心儀的官人,我便去求官家給你賜婚。”我沒有推拒,只是笑應說“娘子既已開了金口,那奴婢便記在心裏了,娘子莫要忘了。”

她亦是笑,今日她很精神,一改平日憂愁。

到了宮宴處,娘子入內見右側首位與曹娘子旁邊均已有人落座,一時間不知何故。還是曹娘子率先起身笑說“闵娘子,你瞧。”

我随她指向瞧去,見上座旁已置嫔禦位,娘子說“這妾如何當的起,曹娘子折煞妾了。”曹娘子握她手說“我可做不得這個主,今日官家特地遣人來吩咐的,我只得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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