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待放 (1)
許淨望向他,坦率直接“于恩寵事上,妾永遠不會将自己和公主捆綁在一起。”永遠不會,何其斬釘截鐵。他望着她,素淨的臉龐一如昨日光景,為他生兒育女的姑娘總能多讨他幾分憐惜。他忽地發笑“你跟你爹爹,真的不一樣。可朕不解,都說一脈相承,你受爹爹教導長大,為何脾性行事卻不是一個門路?”
這已不知是多少次他問起此事,許淨疑惑得很,難不成他覺得她不善言談是特地僞裝出來的?那他可真是太看得起自個,莫說自己性子本是淡薄,極少能跟人談天說地說個熱鬧,便是遇上相熟的,她也是寡言少語,很少搭話。
等不到她的答複,他接着說:“你的琴可修整好了?”一根弦而已,原本不需多少時日,可她特地叫宮人将琴‘好生’修整一番,譬如哪裏掉漆了,哪裏的弦要再調調。“還沒有,前兒遣人去問,說再過幾日才能送回。”
皇帝‘哦’了一聲“那除卻琴,昭儀可還會別的?”她深刻的想了一想,倒是會些旁的,她于音律上有些天賦,閨閣的那段時日不像嫡妹一樣,每天都琢磨怎麽讨貴家公子歡喜。因而她另會些琵琶,也懂吹簫。然而因謙遜是美德,她也想少些麻煩“妾愚鈍,只會彈古琴。”皇帝好像早就猜到了“那明日叫韓陵來教你吹笛。笛聲悠揚,最能解憂。”
許淨沒想到他留着這手,一時無話,只得應下。第二日韓陵準時到達,相談一番後許淨覺得她人利落周到,且很有意思。韓陵沒有徒弟,許淨是第一個。雖然她極有悟性,學得也快,然而韓陵也不同意她稱一聲“師父”。
有一日韓陵才要回,外頭下了暴雨,瞧着雨太大,怕濕了衣裳,于是她在殿內暫留避雨。她嘆口氣“陛下說奴的笛子雖吹得好,但少了情致,吹曲時心底裏坦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因而他不喜。奴瞧您這樣天賦異禀,若已故貴妃還在,您去同她讨教,定能更上一層樓。”
許淨問她:“貴妃擅笛?說來倒慚愧,我從未聽過。”韓陵晃晃頭:“貴妃的笛子是趙司樂親自教授的。她一向瞧不起底下的女官,甭說您,就是趙司樂也從沒聽她吹奏一首完整的曲。論運道,奴比她好多啦,遇上了您,不僅不必懼怕哪句話沒講好受責罰,還時常能得些賞賜。”許淨只笑了笑,皇帝隔三差五便會來聽曲,起初吹不出完整的,她便彈琴,待學出門道,她便也開始給他吹笛。他說阿念的笛子吹得比韓陵好,總能讓他寬心。她受贊賞也從不驕傲,三個月後韓陵說再沒有什麽可教的,她可出師了。
說實在話,許淨吹的時候心底裏也什麽都沒作想,畢竟自打學笛,便是不情願的。不過由于笛子的緣故,皇帝來的可比以前勤多了。他素常是晚膳前後來,于是晚間順理成章地歇在殿裏。旁人想方設法想将皇帝請走,李婕妤幾個入宮雖蒙寵得早,但至今無身孕,也是心焦。因此常常兩人剛歇下,便有些雜七雜八的人按時前來攪擾。許淨一向默不作聲又不多挽留,皇帝給的答複往往有兩個:有事翌日辦,生病宣太醫。許淨最不願成為衆矢之的,因此在長信殿請安時也不理會閑言碎語。兩日後皇帝來時許淨在彈琴,玉闌在一旁聽着,聽後深嘆道:“曲有哀傷,是不是因為白玉姐姐?”
幾月前得知陳珂遇喜,許淨極歡喜。一日前玉闌告知她因賀缙納貴妾,陳珂又是惱又是悲,兩廂激進下不慎小産。“原以為他是靠得住的,沒想會如此薄待發妻。”玉闌扶她起身“納妾是常有的事,難道還盼着他一輩子守着白玉姐姐一人過日子?”許淨不置可否,須臾後對她說:“旁人我不知道。可白玉值得一個全心全意待她的夫君。”玉闌有一打趣:“那您自己呢?”答複是長長久久的沉默,一入宮闱,再提情愛事太過糊塗。她不求男女之情,只圖前路平安順遂。
紗簾晃動,許淨警惕起來。他不便再偷聽牆角,裝作若無其事,入內後說:“可用晚膳了?”許淨笑道:“用過了。陛下呢?若是還未,妾命廚下再做些精致的菜來。”和他一起用膳,她總是拘束的。他不曉得他不在時她如何用膳,只不想讓她吃一頓飯也膽戰心驚的,這或許就是對于她為數不多的體恤。“今日晚膳與令尊一起用的,他還與朕提起你。”
見有內侍入內,許淨不着急答這話,內侍面帶喜色的拱手“奴給陛下道喜,孫美人有孕兩月了。”許淨聞言亦起身,帶上笑容“恭喜陛下,同賀孫美人。”他擡眼看去,這笑容瞧不出一分苦澀,倒像是真的高興了。記憶中一樁舊事重新湧現,不知多早晚他才恢複原貌:“那就按規矩賞。”
許淨看他這神情,倒不太像是真的高興了。她一向不懂揣測君心,他如今沒有皇子,朝臣常唠叨說江山後繼無人,宮嫔有孕可喜可賀得很呀!繼頤寧後,孫美人的居所又門庭若市。她原是跟着許淨一批入宮的,當時同封寶林。自從入宮恩寵平平,所以衆人都羨慕她的福氣。賢妃和德妃又同時奔着一個目标出動,結局是有孕的孫美人來了柏梁殿。她眼下烏青很重,像是總也睡不好覺。許淨跟她隔着坐的,孫美人把人都請走了,特意坐到她身邊“您說我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來?”許淨聽得一愣,随後便安撫她說“美人可別多想,太醫都說你孕體安穩,并無大礙,你只需放寬心。”她不停的搖頭“她們日日送流水的補品,現我聞到參味都想發嘔,我知道她們并不在意我的死活,不過惦記這還未成形的孩子…我一向恩寵稀薄,這孩子必定不能養在自己膝下…”
許淨聽她七七八八的念叨好多,傾倒了如數心事,女孩兒家,韶華易逝,好容易有了血脈相連的孩子,卻成為他人算計恩寵尊榮的棋子。她懷着身孕,難免身子倦怠,才說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覺得虛乏,後就告退走了。許淨讓宮娥把她送回寝殿,她寝食難安,如此下去可難保無恙。可自己又能怎麽辦?這是泥菩薩保金菩薩,左右為難的事。孫美人因懷有身孕,未滿三月諸多不适,她心中擔憂,總是折騰,皇帝顧着孩子,不得不多陪着些。等她身孕足了五月,柏梁殿也傳出來喜訊,說許淨再次遇喜。
賢妃和德妃高興得什麽似的,平白撿孩子的事兒誰不想沾邊?可仔細一想,許淨如今已是昭儀,倘能生下皇子,按着慣例就該是四妃之首,還哪有她們的份兒?柏梁殿報喜訊那日皇帝來了,面上瞧不出高興來。他入內照舊喝了半盞茶,後對許淨說:“原你再次有喜,今日該晉位份。但朕今日聽聞一樁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許淨未回,他便繼續說:“金陵城的馬球會,向來都是盛事。有頭有臉的命婦今日都去了,你那位繼母當着衆人的面,張口便說朕對你恩寵有加,過後許家會蒸蒸日上,話裏話外的意思是說若撿着機會巴結,加官晉爵大有可能。你家如今有位待嫁的姑娘,只因為是昭儀的親妹妹,身份也跟着水漲船高,如今沒個爵位的人家就別再登門提親了,怕要辱沒你許家門庭。”
話還未畢,許淨已然跪倒。一家榮辱與共,她沒什麽好辯駁解釋的。倏忽後他聽到一句略顯惶恐的“請陛下責罰。”他的話裏像有詫異:“昭儀何錯之有?”許淨答:“許家有罪,即是妾有罪。”道理是這麽個道理,可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嫁出家門便跟着夫家,他若不想連累她大可将她刨除。可此事鬧的滿城風雨,前朝後宮都在議論。約莫一炷香,他讓玉闌扶她起來“若非朕預先知道她是你繼母,與你不和日久,還真會誤解這些是你親口道出。”
他又輕笑“可連孕期想吃酸杏都會先緊着他人的許昭儀,怎麽會道猖狂之語?”許淨垂首靜聽着,有些訝異。“許叢山說,是他管教不嚴,此事與你沒有幹系。你自從入宮便斷了跟家裏的聯系,年節一封家書都沒有。”許淨暗暗松口氣,許久後他又說:“好久沒聽你彈琴了。”許淨起身,随意彈了一首。曲畢他仍回味其中“你的琴藝進益不少。”許淨欣然道謝,說陛下過譽了。她不知道那番話皇帝是怎樣對着自己的爹爹說的,也不知她爹爹聽完那話連休妻的心思都有了。
Advertisement
許叢山覺得這事有些離奇,自己的姑娘自己最了解,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總不吭聲。皇帝的眼光也太稀奇了,那活潑愛講話的二姑娘他不稀罕,反倒喜歡悶不吱聲的長姑娘。還跟他說昭儀一向謹小慎微,規行矩步,在宮裏不敢有半句話說錯,還以為這才是許家家風,因此他短短幾個月便跳到了三品。要是他內眷再犯錯,他這官位肯定就保不住了。于是他也咬着牙狠下心,将自己那膽大妄為的夫人和心比天高的女兒罵了個狗血淋頭,跟他向皇帝承諾的一樣,一年不能出府半步。
許淨也是很多年後才聽說這些事了。而當務之急便是安心養胎,不顧其他煩心事。太醫診脈後做了估測,說她這胎約莫又是公主,而孫美人則十有八九是皇子,于是孫美人成為萬衆矚目的對象,包括皇帝。他即将迎來他的長子,這可是對皇室來說都值得慶賀的事。皇長子降生是誰都期待的,不過過程有些艱辛了。孫美人生時說是子大難産,足足折騰了兩日,終于聽到兒啼聲,穩婆報喜說是男孩兒。
她沒有使皇室失望。可皇帝在難産時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棄母保子的抉擇,所以她‘順其自然’的死了,死後被追封為昭容,還被衆人惋惜的稱為‘功臣’。長子誕生的歡喜沖淡了孫氏離世的悲傷,更何況她生前不算得寵,死後也沒有多少人吊唁。但因是皇子生母,喪事辦的還算體面,生前的幾個貼身宮娥哭的什麽似的,說她自懷孕便是心事重重,太醫早就說若再這麽下去這胎必定難生。靈堂的人或在嚎哭,有的只掉兩滴眼淚。
而哪一個又是在真心實意的為她的逝去而悲痛呢?前來憑吊的許淨如是想。她還有三月就要臨盆了,宮娥勸她不必親自來的。大約是忘不掉數月前她恐慌的來找自己,也算是一樁奇怪的緣分罷。她已經掉不出眼淚了,因為她的确不算一個要好的朋友。一月後皇帝将德妃定為皇長子養母,并賜‘定’字為名。此次做了皇長子養母,宮裏的議論傾向德妃做皇後的更多了。未有旨意,她卻已擺起皇後的譜兒,要各殿準時納安,可不準遲了。許淨月份漸大,是故早早請示了。德妃為博個仁德賢名,欣然應允。
三月後許淨誕下皇三女,生産順利,沒有使皇帝有保子或是保母的選擇。賢妃敗興而歸,其實她腹中為女早已八九不離十,只是賢妃還存一絲僥幸而已。她生産後皇帝也來探望過,賞賜比二公主時候多一些,可惜是女兒,宮娥都說他沒有那麽歡喜。她生産後不知哪兒傳起來,說日前有相士進宮看見過她,說她面相宜女,只怕再懷喜也只能生女孩。玉闌氣的跳腳,說哪來的破術士,淨會胡說八道坑人錢財。許淨倒不惱,還笑說公主有什麽不好,既好看又懂事,哪裏就比不得男孩子了?
可是江山永固,四海升平靠得是皇子啊!皇帝好像并沒聽得這謠言,依舊間或幾日來瞧瞧兩個女兒,頤寧大了,總喜歡爹爹的叫,其實教過她稱‘父皇’的,大抵是她覺得爹爹更親,加之皇帝不計較,也很喜歡她稱呼‘爹爹’。公主滿周歲時,許淨受封為賢妃。德妃改封為淑妃,賢妃則為德妃。這跟德妃原先琢磨的不一樣,她想着怎麽也該是貴妃的,這樣倒挺有落差。
皇長子在不到兩周歲的時候害了場大病,入秋的時候染了風寒,馮淑妃以為小小風寒不要緊的,也沒多在意,但是小孩子的病不像大人,吃兩服藥就差不多好全。因此這病也就愈發嚴重起來,胡貴太妃把馮淑妃叫去訓斥了一通,說孩子不許她養了,要交給胡德妃養,皇帝什麽也沒說,就算是默認了。
可誰也沒想到,皇長子竟然死于這場風寒,就在他兩歲生辰的前一日。胡德妃已經盡心了,自從皇子被送到她殿裏,她幾乎沒合過眼,白天看着,晚間陪着,人已經累的不成樣子。許淨自始至終都是個看客,但皇長子薨後,皇帝囑咐她好好照顧兩個女兒。頤寧大些,看到宮娥都開始不露笑模樣,就問許淨“阿娘,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啦?”小孩子不知生死,自然不明白,所以許淨只說“你弟弟走了。”頤寧疑惑“他去哪裏啦?爹爹說,弟弟比我聰明…将來要…要…”後面的話她記不得了,許淨卻明白,長子向來深受看重,歷朝歷代都會委以重任,倘若他能平安長大,或許就是未來的天子。不過他下了黃泉也不會孤獨的,想來他的親生娘親已經等了他好久啦!
在皇長子薨逝期間,許淨又被查出懷有身孕。一年間宮嫔接連懷喜,可總是保不住孩子。曲氏二度有孕後大長公主緊張得很,把府裏的婆婆指到宮裏來辦事,但孩子沒能保得過四月。尹氏也有喜過,但兩個月的時候不慎滑倒,也沒能保住孩子。李氏前幾月沖撞了太妃,太妃罰她跪在殿外自省,她原不知自己有孕,這孩子就地就沒了。宮裏的孩子來去匆匆,總不願意多和自己的娘親多些緣分。因皇子薨逝,許淨只禀給皇帝,其餘妃嫔倒沒告訴。
皇帝當下有政務,還是晚上來的,彼時許淨正教頤寧認字,頤寧可認真了“大、太、雲、天,這些可難不倒我,下回阿娘要找更難的。我昨日還教頌頌念字,她說姐姐好!”許淨笑了笑,接着頤寧又說“阿娘抱!”玉闌趕緊把她抱走“公主乖,你阿娘現在可不能再抱你啦!”頤寧納悶,後小大人一樣說“對!她們說阿娘又要給我生妹妹啦!不過我覺得妹妹不好,弟弟才好!”
玉闌逗她“誰說的?”頤寧驕傲地說“是吳婆婆她們!她說您生了妹妹大家不高興,但孫母妃生了弟弟爹爹可開心啦,那麽娘親,爹爹為什麽喜歡弟弟,而不喜歡頌頌呢?”許淨看向玉闌,玉闌會意,知道這吳婆婆留不得了,剛走兩步就撞上皇帝,“陛…陛下。”許淨望向門口,皇帝上前将女兒抱起來,說“以後不聽這些胡話,爹爹最喜歡小頤寧和頌頌了!”
小孩子的開心就這麽簡單,因皇帝說了句甜言蜜語,頤寧今晚沒吃糖豆。許淨感慨被皇帝騙也就算了,以後可千萬別被哪個狡詐的公子騙去。後頤寧跟着玉闌蹦蹦跳跳的出去玩,皇帝才跟她說“方才頤寧提起的吳氏留不得。”許淨颔首“才剛吩咐玉闌去遣走她,是妾禦下不嚴,還請陛下…”他擡手“我們都有兩個孩子了,這些客套話就不必講了。聽宮人說頌頌前陣子有點咳嗽,這幾日可痊愈了?”許淨點頭“太醫悉心照顧着,她已經好多了。她今兒歇得早,不然還可讓陛下瞧瞧呢。”他又提起“自你繼母事後,一直沒有晉你爹爹的官位。他近日有幾樁差事辦的着實得體,恰逢戶部尚書離任,他或可補缺。”
她須臾後回答“這是政事,原本妾不該插嘴的。但父親是窮大的,依妾愚見,這占手銀錢的要職還是交付給更清明磊落的好官,免得有一日因他一時糊塗,招致大禍。”以她的性情,政事她一概不插手的。後宮不得幹政是舊來的規矩,他對女眷不算溫和,所以他的嫔妃因敬畏他,很少有敢主動提起政事的。她第一次‘置諱’政事,想也會是最後一次。“許叢山那麽愛官位,要是聽着你這番話,定會想将你千刀萬剮。”她也難得的說了句打趣話“那就拜托陛下別将妾的話講給他聽。”
他處政多年,懂得制衡朝堂,也明白面前的恭敬背後全是對他的算計。但是第二日他問許叢山可願上任戶部尚書一職的時候,他卻意外的婉拒了,說自己這幾年多病,精力不濟,戶部尚書是要職,是擔待不起了。然而他素來不把心裏想的現于面色上,因此只另安排了人,給許叢山升了從二品的閑職。許淨老爹又說自己無甚功績,既沒有開疆拓土,也沒造福百姓,只做了份內之事,不敢領受天恩。誰料皇帝的回答也讓他意外了,皇帝告訴他,幾次三番提出為他長女晉位,她都婉拒了,就當是獎賞她養育兩位公主的辛苦。此後很多年,許叢山開始覺得‘誰說女子不如男’這句話太過合理。自家那個蠢笨的兒子,三舉不第,反而這個最看不入眼的女兒,讓昔日那麽讨厭自己的皇帝都肯讓他做戶部尚書了。
許淨這一胎懷的有些不太平。孩子五個月的時候遇上酷暑,地方大旱。皇帝和馮淑妃幾次去廟裏祈雨都無濟于事。人間皆苦,一向不信鬼神的皇帝也不得不信一回。據說找了宮裏的欽天監算,還找了宮外靠譜的道士算,兩人算了大半日,終于得出結論:需這宮裏最有福氣的女眷刺臂求雨。要是晉位份,指定人人争搶着前頭,這刺臂…可就還是算了,于是幾個人都謙讓起來,你推我呀我推給你。這福氣可怎麽比較,于是道士再行推算,說得是皇子生母。這宮裏哪來的皇子生母,道士又很是為難地說,皇女也湊合。
于是這阖宮只有一位許賢妃符合以上條件。但由于她有孕,幾個一向和她要好的宮嫔據理力争,說不能見血光,以及不能讓她受驚影響皇嗣安危,已有人小聲嘀咕“反正也是公主”,兩廂争論的時候許淨已被請來,五個月的身孕已經顯腹,她攏着腹下拜,還未行完禮皇帝就讓玉闌扶她起來。聽完前因後果,許淨雖覺得荒謬可笑,但事關國計民生,就像她們說的那樣,不得馬虎。皇帝始終不曾說話,所以幾個人才敢吵嘴。聽後幾人還你一言我一語的辯論着,淑妃又拿出往日賢良無害的模樣“真是委屈妹妹了,原本你懷喜,不該是你,可誰讓這阖宮只有妹妹平安生下兩位公主,天降大任,還望妹妹以大義為重。”許淨笑着回答“您言重了。妾受百姓供養,本就該為百姓做些事的。如今既唯有妾有此一福,責屬本該,無甚委屈。”說罷她随方士走至殿外,挽袖,毫不眨眼的将銀釵插入手臂,玉闌看着都覺得疼,後一邊幫她吹着一邊說‘刺的很輕不會留疤’,待為她放下寬袖,見皇帝也劃破了手。幾個宮嫔都心疼地不得了,許淨在一幹唏噓中了解到皇帝說心誠則靈,他願親寫血書,望誠心能感天地,望早降甘霖。
這場雨下在兩日後,漫天大雨,下的極是痛快。許淨立在殿前看雨,她幼時有陣生病,同母親住在江南一帶,江南的雨季一來,雨水不成問題。那時候還渴望少下幾場,免得澇了莊稼的。遙遙看着有人持傘而來,雨水嘩啦啦的,近了才看清是皇帝,玉闌為她撐開傘去迎,他扶她回了殿中,半晌才說“旱災解了。”她很明白“恭喜陛下。聽宮人說陛下誠心感動蒼天,特降甘霖。”他笑笑“賢妃何必自謙,這裏頭也有你一份功勞。”
說罷他瞥向她的左臂“傷好的如何了?”兩日來他送了很多創傷藥,其實不足挂齒,她向來沒有閨閣姑娘家割破手都要哭一哭的壞毛病,“若陛下再遲些來,妾可能已然傷愈了。”自那日後,她的客套話少了許多,他噙笑望向她,許淨不知他何意,在他的凝視下敗下陣來“妾失禮。”他搖了搖頭,很不在意“你的禮數一直周到。說來你的生辰快到了,今年恰值有孕,一時朕還想不出送什麽得當,可有什麽想要的?”
許淨想了須臾“說來還真有件事要求陛下恩典。”他不語,在等待她的請求,其實這話他年年都會提,可她從不要什麽。“今年能否別讓妾繼母入宮來?雖說妾不延請,可她那人實誠,次次都另去懇求馮夫人。夫人又是最寬厚不過的,哪裏能不顧念她對我的惦念?可妾明白嫡母前來并不為着照顧我,如此還勞累她來一趟,覺着沒這個必要。”他先沒說允不允“這事還求到朕跟前,直接去和淑妃說就是了。”
她撫着小腹“不瞞陛下,方才叫玉闌親去求的,淑妃夫人說,妾雖入宮,照舊是許家出來的姑娘,做人不能忘本忘恩,即使并非生母,也有天大的養恩在,若敢怠慢長輩,忘了長幼尊卑,即使有孕,她也照樣會按宮規責罰。”淑妃也曾為人養母,格外在意這養恩天大,也是無可厚非的事。“她入宮不為照顧兒女,是為何而來?”
緣由他不應該清楚得很,然而許淨雖心底不想回答,還是說“是為了妹妹的婚事。”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可以當做生辰賀禮“這事好辦。令妹看上了哪家,朕可賜婚。”許淨頓感無語,于是她再挑明些“舍妹眼高于頂,尋常人家自然瞧不上,即使是勳爵之家,也覺不配。”皇帝覺得這事很難辦,難不成是想上天嫁玉帝?琢磨了老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那不就…就是想入宮當宮嫔嘛…一定是今日議軍務聽了太多老頭的聒噪,他這思緒都跟着遲緩起來。“既然天下男子都不能入眼,那朕倒有個好去處指給她。”
許淨點點頭,他即道“京城外臨安寺住持去世,正缺一位有佛心的,又能管事的,朕看令妹正合适。既斷了塵俗心,不如就此與塵俗斷了牽扯,從此青燈古佛為伴,在觀音座前好好悟道,這是她的造化。”許淨心底念了個阿彌陀佛,她真沒想到他來這出,好歹是自家妹妹,即使不是一母所生,卻還曾在同一屋檐下度日。可還沒等到她求情,他便已打定主意“甚好。臨安寺有主,你妹妹也有了好歸宿,如此兩全其美,你也可不必擔憂。”不對啊,這叫哪門子的好歸宿?
聖旨下的很快,說明日就會将許淩送去臨安寺,今後也是有頭有臉的住持,許叢山身為一家之主,也算欣然接受。只是許淩母女只覺得飛來橫禍。許淩哭了半天,跟娘親說“阿娘,我不去臨安寺,我不要當勞什子的住持!你跟我說過,以我的品貌,即使早前搭不上路子侍候陛下,等到采選定也能一鳴驚人!這次肯定是許淨動了手腳,否則陛下怎麽舍得把我送去寺廟?”
她母親周氏也是大家出身,這時候滿心都是憤恨,她給許家生了兩子兩女,如今小女兒還不到五歲,實在派不上用場。“別急,母親給你想法子。”聖旨即是天命,她們是跟宮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更不能盼望許老爹賭上一輩子的前途為許淩求情。如此一想,就只能铤而走險了。
入了夜。皇帝的習慣嘛,要是晚上來就歇在柏梁殿,若是下午來,晚上大抵就會去別處。然而今兒沒有召幸,是他獨寝。他跟一幫文臣講兵務講的口幹舌燥,已過了子時二刻,這時候都過了宵禁了,哪還有心思找哪個宮嫔來?但他向來是勞累的時候反而睡不着,才剛議定的事他又琢磨出毛病,又一股腦的把先前的辦法翻騰出來,重新想對策。宮人蹑手蹑腳的進來,發現他披了衣裳起來吓一跳,說是要給他點安神香的,他想想有道理,要是再不歇着明兒早朝就沒精神了,叫宮人加大安神香的份量。眼皮越發沉了,約莫要睡着…可聽着有動靜,想是哪個毛手毛腳的小太監…
第二日,馮淑妃出奇的罷了請安之事。今兒不刮風也不下雨,沒着沒落的停了請安,多古怪。直到約莫散朝的時候,大家一齊受邀來到紫宸殿。有的宮嫔可高興壞了,一年到頭也見不着聖顏,盼得跟什麽似的,一聽要請自己去紫宸殿,先是大喜過望,後又聽說邀了所有人,滿是失望。許淨亦在其列,她早起便頭疼,本想免了請安她可多歇一刻,誰料紫宸殿來傳話,這可耽誤不得。到紫宸殿,誰也不願當最後一個,于是各人大顯神通的快着手腳,前後也沒差幾步。許淨算是晚的,來時只見殿裏跪着個宮娥,披頭散發的,看不清楚模樣。皇帝坐在正中央,淑妃在他身側,自己的地方在右手第一位,對面是胡德妃。連個請安的聲響都沒有,誰都是靜悄悄的行禮,坐到該坐的地方去。
心裏都有幾個同樣的問題:這宮娥是誰?她為何在此?她所犯何事?紫宸殿為何找來自己?是不是自己也被牽扯進去了?在最後一個人緊趕慢趕的入座後,皇帝開口說:“交代吧。”
這時她才仰起頭,許淨看得清楚,這哪是什麽宮娥,分明是她家裏頭那個要被送去寺廟的妹妹!“臣女受賢妃指使入紫宸殿,賢妃說陛下無意于臣女,但只要臣女侍過寝,陛下便定會冊封,彼時便順理成章了。自從姐姐有了身孕,便不能服侍陛下,她怕就此失寵,便一直想尋人替她伺候,可左右尋不到可信的人,玉闌又不肯,便找了臣女這個本家妹妹,說要是臣女能得陛下喜歡,那麽她亦能多得幾分恩寵。”馮淑妃嘆息道:“宮嫔有孕,要身邊人代自己侍奉是常有的事。只是賢妃你不該想這樣的辦法,讓她偷潛入陛下宮裏,這可是大罪!”
許淨起身,沒想到啊,這件事竟會用來構陷自己“陛下、淑妃容禀,妾要舉薦人為宮嫔,倘或不稱陛下心意,換人就是了,為何偏得是她?妾育有兩女,頤寧得陛下喜歡已是不争的事實,為何非得多尋個宮嫔,還尋在如此時機?紫宸都是服侍多年的人,這事多半不能成,我冒死罪行如此之事,只怕并不能夠。”此事本就漏洞百出,帝王多疑,他多半不會信。胡德妃道:“那可不見得。正因為有諸多不能做的理由,你做了才懷疑不着你。賢妃巧言善辯,以為憑言辭就能蒙蔽咱們麽?你許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還未出閣,今兒鬧了這出,可就真嫁不得人了,我還真就不信,不是你,她還能為誰冒這麽大的險?”
無稽之談下,過多的辯駁顯得蒼白,信任二字顯得尤為要緊。皇帝看向她“賢妃,你許家的人你最了解,照你看,如何才能讓她說實話?”金尊玉貴嬌養出的花朵,半點折磨都抵擋不了,許淨平靜地說:“許家二姑娘自幼便嬌貴,又有父母疼愛,不曾受半點皮肉之苦。依妾之見,可用刑。”
都說屈打成招,這是審犯時的通識,但卻沒哪個刑官不用刑的。一幹宮嫔感嘆一向慈悲心腸的賢妃為了自保也能想出這種辦法,真是人不可貌相。皇帝示意宮人,宮人拿了戒尺來,對于姑娘家,當然不能真用大刑,沒得斷了氣不好拷問。許淨很了解她,還沒幾下她就改了口“是…是胡德妃指使的。她嫉恨賢妃,一直想要賢妃性命,好奪去公主自己撫養,因此她出此下策。”
其實此話一落,許淨就已猜出真正的幕後主使,可那有什麽要緊?皇帝的心思才最重要,他說是誰,那就是誰。“朕看她是口中無實情的,不如交給梁真好好審訊,等她想吐露真話了,再帶來見朕。”梁真是後宮的掌刑女官,一般只管宮娥之事,但要是皇帝發話,只要是人她都能審。幾個膽小的宮嫔已經有些害怕了,許淩可還沒意識到事态的嚴重程度,生生被兩個內侍拖走,也還一字不言。
許叢山跪于紫宸殿前謝罪,出了這樁事,算是家門不幸了。他已經栽在這對母女身上兩回,因此他亦決意休妻。許淨并不意外他棄掉繼母,只是有種同情的情緒在。這天下女子只有被休的可能,卻沒有自主命運的餘地。等人走個幹淨,他步下殿階“你無需解釋,朕已然明白。”
他明白自然最好,她坦然踏出殿去,正面迎上生父,兩人對視一刻,然後都側開目光,像是陌路人。許叢山如願休妻,但皇帝只是告訴他,休妻是他許叢山自家的事,他不幹預。但許淩這事實是觸犯了他的忌諱,他不能忍受。所以許淩死了,死在四日後。據目擊者供,她死狀慘烈,是沒能經受住重刑。梁真向皇帝遞交她的供狀後,皇帝什麽都沒說。有些事不能只用對錯去衡量的,他是天子,更要顧忌的是大局。而為此犧牲的人與其他,都不要緊。多少人為這所謂的大局枉死,多少人受了本不該承受的委屈,這都不重要。
她的繼母死在許淩前一日,撞死在府門之前,死前痛罵她那爹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